品红沉默了一会才道:“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夫人问话,我理应知无不言。只是对方来头不小,此事是又品红私仇,不敢说出来连累夫人。且就算我说了,夫人也未必相信我。”

    萧淳誉道:“相不相信,自然不能凭你的一面之词。你若有冤,我们可以送你去衙门,让官府给你主持公道。”

    品红冷笑道:“官府若能给我主持公道,我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双眼牢牢望着聂兰台,脸上流露恳求之色,“夫人,品红身怀血海深仇,大仇未报,不能就此成为废人,夫人若肯送我去医馆,将这身毒患给除了,助我得报大仇,我必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话虽说得诚恳磊落,但此人非是良家女子,来路不明,深夜落水甚是可疑,萧淳誉对她尚存了几分戒备,刚想拒绝,却听聂兰台毫不犹豫道:“好,我送你去。”

    萧淳誉连忙叫道:“兰台!”不赞同的意味十分明显。

    聂兰台笑道:“你本事大,赶快帮我弄一辆马车来吧。”

    “兰儿!”萧淳誉一听就急了,“我去弄马车,她要是害你怎么办?”

    “这倒也是,那不如我去找马车,你看着她?”

    “我看着她?我跟她孤男寡女呆在这里像什么话!”萧淳誉袖袍一拂,没好气道,“再说,我为何要看着她?”

    聂兰台笑着碰碰他的胳膊:“别闹了,我们把她送去医馆,又不会少一块肉。我姐姐会用她,说明她是可靠之人,你放心,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萧淳誉盯着她的脸,勉为其难道:“我答应你,你许我什么好处?”

    “挟恩求报,君子不为。”聂兰台啧了一声。

    萧淳誉哼道:“我又不想做君子!”

    聂兰台无奈道:“好好好,我总会记着你的大恩,将来回报你便是。再耽搁下去,她的毒只怕除不净了。你把外衣脱下来。”

    “我脱外衣干嘛?”萧淳誉不解。

    “你脱不脱?”聂兰台笑道,“你不脱我脱了!”

    这一句话威慑力极大,萧淳誉再不多问,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扒下了外袍。

    聂兰台便用他的袍子将品红装起来,充当担架,和萧淳誉一人揪住一端,将品红抬去离此地最近的通济医馆。

    虽说通济医馆离此地最近,也隔了两条街。等医馆的人被喊醒,出来把品红接进去,两人便不逗留,直接回了侯府。

    四条腿走回侯府,天都快亮了。

    聂兰台看着双眼熬得通红的萧淳誉,轻轻抚了抚他的鬓发,柔声道:“你快去歇一会吧,都三个晚上没睡了。”

    萧淳誉脸色凄惨,眼神哀怨,胡乱揉着她的头发道:“不歇了,等一下就要去军营当差了。”

    聂兰台按住他的手,以制止他继续揉自己的头发,道:“听说你们军营也没那么忙,你抽空睡一下。”

    萧淳誉翻手握住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目光灼灼,亮得惊人。

    聂兰台笑道:“有什么话快说吧,我一身臭汗,得赶紧去洗澡。”

    萧淳誉凑近了跟她咬耳朵道:“今晚我们圆房!”

    似有火焰扑面舔来,聂兰台脸上霎时飞红。

    萧淳誉想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刚触到她的腰,怀里倏忽一空,怀中人已经一阵风似地掠出去了。

    他的目光牢牢锁着她的纤娜背影,唇角缓缓勾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弧度:“今天你逃不掉了!”

    聂兰台也以为自己今天逃不掉了,谁知下午萧管家匆匆赶到蕙茝院,带来了一个让她立即放松下来的消息。

    萧淳誉被临时授命,午饭都没吃完就被拉去河东大营,代替何臻对右卫军进行操练去了。

    为期半个月,吃住都在军营,没有圣上诏令,不能擅离岗位。

    “……士兵们练习爬坡滚坡,一个小兵好大喜功,自个儿悄悄跑到一个大高坡去练,结果滚下了陡崖,幸好何公子见机快把人救了上来,但他自己不慎踩到松垮的石头掉了下去。”

    “太医说,还是何公子走运,那么高跌下来,非死即残,他只断了左腿的小腿骨。不过也伤得很重,太医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恢复如初,没有几个月是好不了的。皇上很担心他的伤,又担心操练的事,何公子就举荐咱们世子代替他,皇上就同意了。”

    等萧管家絮絮说完,聂兰台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不用圆房了”,紧张焦灼了一天的心陡然松弛下来。

    却又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竟隐隐似“到口的鸭子飞了”,期待落空一般。

    萧管家见她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红,如霞丽色妩媚动人,却也十分的莫名其妙。

    把自己禀报的话暗暗过了一遍,没发现不妥之处,他自认为态度恭敬,神情端庄,言语得体,实在不明白哪一句竟惹得夫人这般羞赧。

    “咳咳咳,”萧管家清清嗓子,肃然道,“夫人,世子让我告诉您,他半月之后才能回来,今天跟您约定的事只能失约了,他向您道歉,请您原谅。世子还说,等他回来之后再好生补偿您,绝不让您失望。”

    聂兰台的脸更红了。

    萧管家更加莫名其妙。

    蓝鹊几个在一旁面面相觑。

    萧管家离开后好一会,聂兰台才恢复心神,让绿鸭拿了库房钥匙,亲自领着绿鸭和翠鸟去库房挑礼物。

    明日是萧淳庆次子的洗三礼,她今天得把东西准备好。

    绿鸭问道:“盛国公府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夫人,咱们是不是要送顶顶贵重的东西才行啊?”

    聂兰台道:“不必,咱们量力而行。”

    绿鸭不解道:“若不是顶贵重的东西,又怎能入他们的眼?”

    聂兰台笑道:“你都知道他家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了,又有什么东西能入他们的眼?便是咱们倾家荡产,给他们送去金山银山,他们也未必放在眼里,咱们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绿鸭道:“可要是礼物不够贵重,他们不高兴怎么办?”

    聂兰台无所谓道:“不高兴就别收,退回来呗。”

    绿鸭还待说话,翠鸟戳着她的胳肢窝道:“你还不懂么?萧大姑奶奶那样的人,是别人送几件宝物就会另眼相看的?她喜欢的人,送什么都是好的,她不喜欢的人,送什么都不好。”

    绿鸭愣愣地问:“那,那大姑奶奶喜欢咱们夫人么?”语声里尽是担忧。

    聂兰台道:“她喜不喜欢,可是会影响咱们吃饭?影响咱们睡觉?”

    绿鸭立即摇头:“不会。”

    “那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聂兰台笑着道。

    绿鸭了悟似地连连点头,自语道:“正是,旁人的喜好,与咱们何干?”

    聂兰台从一堆精致物件里拣出来一柄翡翠镶金的玉如意,一个赤金坠红玛瑙小葫芦吊饰的项圈,一对赤金貔貅足圈,一对赤金长命锁。

    虽都是小孩子玩意,但无论质地还是做工,无一不是上乘的。

    翠鸟有些肉疼,小声道:“夫人,这些是不是太多了?不久还有满月礼……”

    聂兰台笑道:“这是萧家的东西,又不是我的陪嫁,你心疼什么。”

    翠鸟小声嘀咕道:“萧家的东西不也是夫人的东西?”

    绿鸭指着一对红玉长命锁道:“夫人为什么不拿这个?奴婢觉得这玉的长命锁比金的好看多了,又不俗气!”

    聂兰台道:“玉的自然更好看,也更高贵些,配他们谢家嫡子的身份刚好。但是玉器易碎,你送人家一个玉长命锁,万一不小心摔碎了,人家心里得多晦气啊?”

    绿鸭忙缩回手,点头不迭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奴婢真傻。”

    翠鸟还在肉疼,又道:“夫人,要不就送那个玉如意和长命锁?有这两样也就够了……”

    绿鸭倒是想得开,笑道:“这你就没见识了吧?再多几件又怎样,横竖不亏!将来夫人生了孩子,大姑奶奶不得照这个礼单添一份送回来?”

    一席话把聂兰台说得又烧红了脸,连忙叱道:“你少胡说!”

    翠鸟却觉得这是自己认识绿鸭以来,她说话说得最聪明的一次,直捂着嘴笑:“你这小鸭子还挺有见识啊!”

    昨夜一宿没睡,聂兰台天擦黑就困了,刚收拾完准备去睡,绿鸭掀帘进来,说萧管家又来了。

    能让萧管家连夜来报的,必是要紧的事,聂兰台连忙换了身衣裳,请萧管家去厅里说话。

    “夫人,鲁松死了。”

    萧管家见聂兰台跨进大厅,顾不得行礼,匆匆说道。

    “死了?”聂兰台一愕,“白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萧管家脸上不掩哀戚:“他自己拿头撞了桌角,血流得一屋子都是,大夫还没到,就咽气了。”

    聂兰台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那鲁伯竟然宁可自戕也不愿出卖萧氏,也是世间罕见的忠心了,只是这忠心不分是非善恶,便让人同情不起来。

    “他的后事,按侯府惯例办了吧。”聂兰台语声凉淡,神色平静,别人瞧不出她半分心绪。

    “是。”萧管家对聂兰台这样安排鲁松的后事颇觉意外,毕竟鲁松差点害死她,虽说是帮凶,但帮凶也是凶手,聂兰台没要他的命已算好了,竟还让按侯府惯例给他办后事,实是仁至义尽。

    转过天来,聂兰台带着蓝鹊和翠鸟去盛国公府。

    安定侯府已经算大了,但比起盛国公府,却得用那句老话来形容:小巫见大巫。

    宅中宏丽屋舍、珍稀花鸟、精巧布构更不用说,聂兰台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

    府中装点得喜气洋洋,客人已经到了许多,萧淳庆所住的天乐居里,前厅后厅、花厅抱厦都是客人,这还只是女眷,男客都在外院,由谢家的男主人招待。

    萧淳庆正坐月子,只能在宴息室招待客人。

    当然能进入她的宴息室受她招待的,身份都是非同一般,聂兰台明白自己不在那个行列之中,遂由丫鬟引进大厅后就寻了个空位坐下来,安心喝茶。

    随意扫了一眼,厅中女眷她大部分不认识,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翰林家的小姐柳绵儿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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