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赶到的时候，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
红姐站在外面，面色带着一丝不忍：“急性心梗，半路没的……”
“……嗯。”
护工双目通红地走上前，“许小姐，我……”
许久没有责怪她：“不怪你。”
她安静得反常，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瞳孔是失焦的，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离了般。
老太太没什么亲人，认识的也只有浮游的一些街坊邻居。
火化那天，刘叔和志协的几个长辈都来了，红姐和酒馆里的几个年轻人也过来帮忙。
“小久，有什么事跟刘叔说，都是家里人。”
许久看着刘叔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又老了几岁，如鲠在喉。
他扫视了人群，眼底划过一抹疑惑：“小陈呢，他没来？”
红姐下意识看了眼许久。
许久面不改色地说：“他有事，来不了了。”
“有事啊，”刘叔愣了下，“那也没办法。”
按他们那边的习俗，老太太的骨灰是要回浮游安置的，亲朋好友都得在场。
许久没有说话。
翌日，一行人启程回浮游。
骨灰在灵堂停了一天，诵经的声音和香灰的气息缭绕在一起，有种苍莽又怆然的气息。
岛上总共这么点大，相熟的邻里街坊也都过来吊唁。
红姐拉她：“起来休息会儿，我守着。”
许久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一扯就动。她麻木地被拉起来，被塞了两包点心，包装边缘的锯齿划过手心，微微锋利的痛感。
她像没什么感觉似的，走到外面透气。
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在跑来跑去，在追着一只狗玩，她的袖子上用别针别了一块黑色的袖章，上面绣了一朵白色绢花。
那是来吊唁的客人戴的。
许久认出那是天天。
没一会儿，天天像是跑累了，往回走。看到许久站在门口，她礼貌地停下来，抬起头喊久久姐姐。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死亡，眼底一片澄明，只会烦恼为什么小狗不肯陪她玩。
许久半蹲下来问她：“饿吗。”
天天点点头。
许久撕开点心的包装，递给她。
天天手里像是还攥着什么东西，她人小，一只手拿不下点心，只能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许久说：“这个给你。”
那是一块细长的玻璃，又像是塑料，隐约能看出是条鱼的形状，在光下透着微微的冰绿色。
它的四周有很明显的人为加工的痕迹，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的零部件。
许久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天天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吓得定在原地。
许久半蹲下来：“姐姐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哪里捡到的，天天带姐姐去好不好？”
天天点点头。
许久被带到了后山，那是一片迎风的坡地，白石台阶沿着仿佛被猛兽啃噬过的裸露黄土蜿蜒而下，徐徐入海。
她被远处的一片粼光吸引了视线，不自觉地拾级而下。
走进后，许久怔在原地。
那是一片巨大的装置艺术，高度大概有两层楼，无数绿玻璃和塑料组成的鱼群聚成一片翻涌的浪潮，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不远处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创作者的信息和作品简介。
那是节目组在录制尾声时留下的。
天天指着那片浪潮说：“久。”
许久微微侧头：“什么？”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走回天天身边，再次凝眸望去。
从这个角度望去，那片冰绿色浪潮隐隐聚拢成一个圆，一端延伸出去。
天天的声音再度响起：“九。”
那一瞬，许久感觉到心里像有根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了一下。
她静在原地，被烈日照得微微晃神。
回到民宿的时候，护工招手示意许久进去。
“这是老太太留给你的，她之前嘱咐过我。”
护工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布袋，递给许久。
里面放着两枚对戒，老式的银戒，錾刻牡丹纹，其中一枚用泛旧的红线缠着，看得出是因为尺寸大了，刻意缩减指围。另一枚看不出刻着什么纹样，但戒面纹样厚重硬朗，显然是男戒。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护工见许久默住，接着说：“虽然老太太说不清话，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
这时，红姐突然敲了敲门：“小久，有客人。”
许久蓦然回神，她接过东西，垂下眼帘：“我先出去了。”
老太太的丧事一切从简，半抔黄土，却了一生，平静地激不起半点涟漪。
许久的表现很平静，没有过度悲伤，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后事，但红姐却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老太太的离开永远留在这里了。
离岛的时候，许久给陈最拨去了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不会有人接了。
然而到第十三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
男人的声音很淡，有种被打扰的不耐。
“是我。”许久顿了顿，“你在忙吗，忙的话我……”
“什么事？”陈最打断她。
“我这两天会出岛一趟。”许久嗓音发紧，似乎每个字都让她感到吃力，“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吃个饭。”
陈最笑了一声：“想请我吃饭？”
“对，”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请你吃饭。”
“许小姐是我什么人，你一句话，我随时恭候？”
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讥讽意味分外刺耳。
许久脸色发白：“对不起……我没想打扰你。如果没时间的话……”
他冷冷打断她：“哪天？”
“什么？”她怔住。
陈最说：“我问哪一天，在哪？”
“明天。”许久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
“我明天有会。”他的语气很冷漠，硬邦邦地补了句。
说完陈最就挂了。
办公室的气氛沉得能滴出水。
助理忐忑不安地看着办公桌前一言不发的男人，眉目冷沉，像冻了一层冰。
老板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五米之内阴云密布，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谁都不敢跟他说话。
听到老板手机响，他还在想，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敢往枪口撞。
老板本来是要挂了电话的，谁知道那悬在拒绝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助理心里还有点惊讶。
他有一种直觉，老板一直在等那个电话，像是等了很久。
他就看着老板一动不动地等电话响了无数遍，快自动挂机的时候才滑开了接听键。
不知道对面是谁，老板语气很臭很冲很不耐烦，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听出来一丝开心。
……真是见了鬼了。
助理结束一些乱七八糟的头脑风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陈最黑压压的目光，像是一下子把他看穿了似的。
他心虚地擦了擦汗：“老板，那明天的会开还是不开？”
陈最漠然收回视线：“你看着办。”
助理：“？？？”
正在助理快哭出来的时候，陈最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明早把车开到我家楼下。”
这是打算不开会，去吃饭了。
助理立刻答道： “好的老板，明天上午几点？”
陈最顿了下：“查下浮游明天到半月峙最早的航班。”
助理迅速点进官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个日期，页面很快跳出一张航线时刻表。
他迟疑了一下：“六点半，会不会有点早？从市中心开车到码头少说也得两个小时。”
“早吗。”陈最摘下腕表，随意扔去桌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可为什么他已经等得快要疯了。
红姐站在外面，面色带着一丝不忍：“急性心梗，半路没的……”
“……嗯。”
护工双目通红地走上前，“许小姐，我……”
许久没有责怪她：“不怪你。”
她安静得反常，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瞳孔是失焦的，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离了般。
老太太没什么亲人，认识的也只有浮游的一些街坊邻居。
火化那天，刘叔和志协的几个长辈都来了，红姐和酒馆里的几个年轻人也过来帮忙。
“小久，有什么事跟刘叔说，都是家里人。”
许久看着刘叔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又老了几岁，如鲠在喉。
他扫视了人群，眼底划过一抹疑惑：“小陈呢，他没来？”
红姐下意识看了眼许久。
许久面不改色地说：“他有事，来不了了。”
“有事啊，”刘叔愣了下，“那也没办法。”
按他们那边的习俗，老太太的骨灰是要回浮游安置的，亲朋好友都得在场。
许久没有说话。
翌日，一行人启程回浮游。
骨灰在灵堂停了一天，诵经的声音和香灰的气息缭绕在一起，有种苍莽又怆然的气息。
岛上总共这么点大，相熟的邻里街坊也都过来吊唁。
红姐拉她：“起来休息会儿，我守着。”
许久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一扯就动。她麻木地被拉起来，被塞了两包点心，包装边缘的锯齿划过手心，微微锋利的痛感。
她像没什么感觉似的，走到外面透气。
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在跑来跑去，在追着一只狗玩，她的袖子上用别针别了一块黑色的袖章，上面绣了一朵白色绢花。
那是来吊唁的客人戴的。
许久认出那是天天。
没一会儿，天天像是跑累了，往回走。看到许久站在门口，她礼貌地停下来，抬起头喊久久姐姐。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死亡，眼底一片澄明，只会烦恼为什么小狗不肯陪她玩。
许久半蹲下来问她：“饿吗。”
天天点点头。
许久撕开点心的包装，递给她。
天天手里像是还攥着什么东西，她人小，一只手拿不下点心，只能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许久说：“这个给你。”
那是一块细长的玻璃，又像是塑料，隐约能看出是条鱼的形状，在光下透着微微的冰绿色。
它的四周有很明显的人为加工的痕迹，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的零部件。
许久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天天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吓得定在原地。
许久半蹲下来：“姐姐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哪里捡到的，天天带姐姐去好不好？”
天天点点头。
许久被带到了后山，那是一片迎风的坡地，白石台阶沿着仿佛被猛兽啃噬过的裸露黄土蜿蜒而下，徐徐入海。
她被远处的一片粼光吸引了视线，不自觉地拾级而下。
走进后，许久怔在原地。
那是一片巨大的装置艺术，高度大概有两层楼，无数绿玻璃和塑料组成的鱼群聚成一片翻涌的浪潮，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不远处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创作者的信息和作品简介。
那是节目组在录制尾声时留下的。
天天指着那片浪潮说：“久。”
许久微微侧头：“什么？”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走回天天身边，再次凝眸望去。
从这个角度望去，那片冰绿色浪潮隐隐聚拢成一个圆，一端延伸出去。
天天的声音再度响起：“九。”
那一瞬，许久感觉到心里像有根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了一下。
她静在原地，被烈日照得微微晃神。
回到民宿的时候，护工招手示意许久进去。
“这是老太太留给你的，她之前嘱咐过我。”
护工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布袋，递给许久。
里面放着两枚对戒，老式的银戒，錾刻牡丹纹，其中一枚用泛旧的红线缠着，看得出是因为尺寸大了，刻意缩减指围。另一枚看不出刻着什么纹样，但戒面纹样厚重硬朗，显然是男戒。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护工见许久默住，接着说：“虽然老太太说不清话，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
这时，红姐突然敲了敲门：“小久，有客人。”
许久蓦然回神，她接过东西，垂下眼帘：“我先出去了。”
老太太的丧事一切从简，半抔黄土，却了一生，平静地激不起半点涟漪。
许久的表现很平静，没有过度悲伤，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后事，但红姐却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老太太的离开永远留在这里了。
离岛的时候，许久给陈最拨去了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不会有人接了。
然而到第十三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
男人的声音很淡，有种被打扰的不耐。
“是我。”许久顿了顿，“你在忙吗，忙的话我……”
“什么事？”陈最打断她。
“我这两天会出岛一趟。”许久嗓音发紧，似乎每个字都让她感到吃力，“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吃个饭。”
陈最笑了一声：“想请我吃饭？”
“对，”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请你吃饭。”
“许小姐是我什么人，你一句话，我随时恭候？”
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讥讽意味分外刺耳。
许久脸色发白：“对不起……我没想打扰你。如果没时间的话……”
他冷冷打断她：“哪天？”
“什么？”她怔住。
陈最说：“我问哪一天，在哪？”
“明天。”许久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
“我明天有会。”他的语气很冷漠，硬邦邦地补了句。
说完陈最就挂了。
办公室的气氛沉得能滴出水。
助理忐忑不安地看着办公桌前一言不发的男人，眉目冷沉，像冻了一层冰。
老板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五米之内阴云密布，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谁都不敢跟他说话。
听到老板手机响，他还在想，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敢往枪口撞。
老板本来是要挂了电话的，谁知道那悬在拒绝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助理心里还有点惊讶。
他有一种直觉，老板一直在等那个电话，像是等了很久。
他就看着老板一动不动地等电话响了无数遍，快自动挂机的时候才滑开了接听键。
不知道对面是谁，老板语气很臭很冲很不耐烦，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听出来一丝开心。
……真是见了鬼了。
助理结束一些乱七八糟的头脑风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陈最黑压压的目光，像是一下子把他看穿了似的。
他心虚地擦了擦汗：“老板，那明天的会开还是不开？”
陈最漠然收回视线：“你看着办。”
助理：“？？？”
正在助理快哭出来的时候，陈最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明早把车开到我家楼下。”
这是打算不开会，去吃饭了。
助理立刻答道： “好的老板，明天上午几点？”
陈最顿了下：“查下浮游明天到半月峙最早的航班。”
助理迅速点进官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个日期，页面很快跳出一张航线时刻表。
他迟疑了一下：“六点半，会不会有点早？从市中心开车到码头少说也得两个小时。”
“早吗。”陈最摘下腕表，随意扔去桌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可为什么他已经等得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