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惊耳的雷声响彻天际,闪电的光照亮苍穹,接踵而至的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对于春季多旱的盛京,这场春雨整整下了一夜才停。

    魏嘉月坐在窗边托腮沉思,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十九岁生辰时投湖死了,一觉醒来,却在出嫁前闺阁的床上。

    青栀被自家小姐吓坏了,昨夜被雷惊醒后到现在,自家小姐就一直这样面无表情的沉思。现下兰姨娘不在,青苁姑姑也不在,要是小姐突然出点什么差错,该如何给两位交待?

    “青栀,你说,我是怎么生病的?”

    魏嘉月实在想不通,自己投湖死了,却回到了十四岁生辰时的前三天。

    青栀说她是因为前几日贪玩,偷偷跑出府去,不小心落了水,才伤了风寒,辛亏得救及时,不然就不止病一场这么简单了。

    但是一向体健的她,却在床上躺了数日不曾醒来。

    昨日兰姨娘见她几日了都还不好,去清正寺烧香拜佛去了,大抵今日才能回府。

    话虽这样说,魏嘉月更加疑惑了,她前世可没发生这些事情,前世的这段时间,她就一直待在府里,不曾偷出府,不曾落水,不曾生病。

    再说,前世的自己甚少出府,除了每日上学,其他时间就和兰姨娘待在兰芝院里。

    魏府家教甚严,平日里但凡要出府,都要请示主母。何曾有小姐偷偷出府如此大胆之事。

    “小姐,你是前几日出府落水生的病啊,小姐你是怎么了?今日你都问我三次了。”

    虽是问了三次,魏嘉月还是不信自己会偷偷出府。

    “那我是如何偷偷出的府?”

    “小姐,听说您是爬的……墙……”

    青栀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小姐,闺阁女儿们偷偷出府已是犯了错,还加上爬墙如此不雅之事。

    “爬墙?”魏嘉月第一个不信:“爬的哪面墙?且不说我这细胳膊腿,有没有这个力气。就咱们府里的外墙九尺高,我这够不着它一半的身子,怎么爬上去?。”

    魏嘉月越想越气,前世的自己谨记兰姨娘教诲,就在自个儿的院里不出去,就图个安稳日子,别人想拿捏她把柄也没机会。

    不曾想重活一回,还没有招惹任何人,自己却先被下了套。自己前世和兰姨娘的隐忍,退让,现在看来就像一场笑话。

    想到前世,父亲每得好东西,不限珍馐佳肴,珠宝玉器,珠釵绸缎,必先紧着其他院。

    小时候的她不懂,自己的娘亲也是父亲的妻子,为何却不能得同等对待,直到琴心院的魏雪茹告诉自己。

    “府里唤着母亲的人才是父亲的妻子,而你娘亲只不过是一个妾。”

    那时她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一般,轻蔑又傲慢:“啊,对,琴姨娘也是妾,但你仔细瞧瞧,为何琴姨娘要风要雨的活的比主院的都自在?因为那位啊……是宠妾。”

    那时的魏嘉月才明白,这高门大户对于娘亲来说是囚笼,是束缚。

    那天她哭着跑回兰芝院,拉着娘亲要往外走:“娘亲,我不要爹爹了,我们回江南,回淮州城好不好?我再也不哭着要爹爹了,我们回去吧。”

    兰曦看着突然哭着跑回来的女儿不知所措,抱起她坐在自己怀里,替她擦着眼泪:“娘的小嘉月啊,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就想回淮州了?翻过冬就九岁了,长大了,还哭鼻子呢。”

    兰曦没正面回答小嘉月的问题,只是温柔的安抚着她。

    小嘉月在她怀里抽噎,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悲伤。

    “娘亲,我们是不是不能回淮州城了?”

    “嗯,回不去了。”

    “为何回不去了?”

    “因为去淮州路啊,太远太远了。”

    当时她不明白,还以为娘亲是不想离开爹爹的身边,就算是以一个妾的身份。

    现在想来,她五岁回府,到那时整整四年光景,娘亲怕是早就对父亲失望了,所以才会在府里不争不抢,安静的在自己的院儿里过着属于她们娘俩儿的小日子。

    而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她听不得别人嘲弄,不甘没有父亲,哭闹着要回到父亲身边。

    现在细细想来娘亲上辈子在魏府孤苦一生,疾病早逝,竟然大半都是因为她的任性。

    四年时间,对于男人们来说转瞬即逝,于父亲,于裴斐。对于后院的女人们来说却度日如年,于娘亲,于她。

    裴斐,她前世的丈夫,从十五岁嫁给他,到她十九岁投湖自尽,他恐怕重未认真看过她一次。

    还记得前世初见他时,是上元节,就在灯火辉煌的夜市,街上熙熙攘攘全是赏灯游玩的人,偏偏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时的裴斐和几个少年一起在街上走过,身处几个人正中,和左右的朋友侃侃而谈,朗声大笑。

    街边的灯火照映在他脸上更显英俊潇洒,高束的马尾发在脑后随着步伐甩动,好一个朝气蓬勃、俊美非凡的少年郎。

    等他走过后,身边脸红的姑娘小姐们才开始议论:“那人是谁啊?好生英俊潇洒。”

    “妹妹,竟是他也不认识,咱们盛京除了将军府的裴斐裴小将军,谁人还能如此霸气英俊,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八尺长身,品貌非凡。”

    称赞的词儿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堆,后来的话,魏嘉月没听进去,心里只想着,原来这就是父亲口中十二岁就跟随自己父亲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啊!

    从此这个俊美的少年将军就深深烙在魏嘉月心里,那时的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十三岁。

    第二次见面时,是在父亲的升官宴上,魏清先在翰林院熬了多年,后承詹事府大学士,而后承了吏部侍郎,最后皇恩浩荡,承了吏部尚书。

    裴斐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宴席之间来替太子送礼,只在前厅送了贺礼,稍作停留,又说些恭贺之词就离去了。

    那时的魏嘉月躲在屏风后面悄悄的瞧了一眼,少年还是那般玉树临风,态度温和有礼,只不过带着清冷疏远之气,叫人看了不免恭敬。

    第三次见面时,魏嘉月还是那个偷偷摸摸之人,听下人们说将军府的裴小将军来访,她偷偷过去父亲的书房,也没别的想法,只是莫名的想见他一面,却在檐下偷听到他和父亲的谈话。

    “魏尚书,不过是想搭上太子,何必费此周章,太子侧妃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话至此,言语间已有些火气。魏嘉月当时还在想,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向来都是眼角带笑,生起气来该是什么样子。就只听到父亲说:“裴小将军息怒,下官只不过想要个承诺。”

    谈话自然不欢而散,躲在拐角的魏嘉月只看到摔门而出的小将军衣袍飘飘,疾步消失在廊下,从甩乱了的马尾发不难看出,他的火气有多大。

    次年春末就传来将军府裴小将军求娶吏部尚书之女,自然不会是魏嘉月,是琴心院琴姨娘的女儿,魏清的次女魏雪茹。

    而魏雪茹听闻嫁的是将军府而非东宫后,日日寻死觅活,爱女心切的琴姨娘怎会善罢甘休,在魏清跟前日日垂泪。

    后来,久不曾踏足兰芝院的魏清来了,告诉兰姨娘,两月后她的爱女将嫁进威严显赫的将军府。

    兰曦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早已失望的脸上布满泪水:“欺我,负我,我都可以不怪你,可为何你连我们的女儿也不放过,她也是你的女儿,也曾是在你期望中出生的珍宝,现如今,舍不得那院儿的,就来算计我的女儿吗?”

    声声控诉,字字泣血。

    而魏清句句反问:“将军府有何不好?裴小将军是家中独子,裴将军夫妇待人亲和,嘉月虽为我魏家长女,但始终不是嫡出,一个庶女哪儿还找的到这般好的婚事。”

    在他看来这些条件足以让一个女人幸福一生了,也许在功利场上浮沉久了,他也想不起来世上有个东西叫两情相悦。

    兰曦见他不为所动,拿起平日里做女红的绣剪,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我的女儿不是替代品,你今日要让他嫁,我就死在你面前。”

    魏清看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有过一丝动摇:“曦儿……”

    门外偷听的魏嘉月推门而入:“父亲,女儿愿意。”

    兰曦惊讶的看着她:“嘉月,你可知……”

    “姨娘,女儿知道,女儿愿意。”

    两月后,一顶平常普通的花轿把魏嘉月抬进了将军府。

    洞房夜,裴小将军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却皱着俊眉,看着眼前娇娇小小的女子问:“你就是魏雪茹?”

    魏嘉月心头狠狠一震,原来他连自己娶的是谁都不知道,而后还是强装镇定的回:“不,我是魏嘉月。”

    魏嘉月以为他会生气大怒,甚至找魏家算账,指责他们换了新娘,但他也就冷笑一声,无所谓的坐在桌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无所谓,反正都是魏清的女儿,魏雪茹,魏嘉月,都是一样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妾”说着饮完杯中的酒出门去。

    魏嘉月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妾。

    走到桌前,端起另一个酒杯,刚才他喝的是他们的合卺酒。她看着精致的杯纹,心里百感交集,空对着燃烧的喜烛自说自话:“恭喜你,嘉月,嫁了自己喜欢多年的少年将军,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完将酒一饮而尽,而泪,滴滴哒哒的洒满衣襟。

    后来,在将军府的日子可想而知,魏嘉月就像阿猫阿狗一样生活在将军府,将军府的一切事宜轮不上她一个妾室管,裴斐的一切事宜不屑她管,她只需要安静的、不存在一般的活在将军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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