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顾景穿着白色单衣,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衣,两臂环抱,斜斜的靠在门上。

    这小精怪是晚上偷偷出去吸收日月精华?

    夜风卷起,青白二色轻轻触碰又各自回落。顾景大半张脸隐在夜色里,高挺的鼻梁下,两片形状优美的唇,在月色下莫名透出几分凉薄。

    苏辞刚搭上院门的手一顿,没想到自己那么小心翼翼还是把顾景给吵醒了。转过身去,不好意思的说道:“没什么事,我去隔壁秀娥姨哪儿一躺。没想到把你吵醒了,你快回去歇着吧,看好欢欢,我等下就回来了。”

    小孩子在疯玩儿了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起了夜风,苏辞把顾景也赶回房间里歇息。

    洗了碗,把泡着的蕨菜换了一道水。在厨房里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演练了几遍可能出现的情况应该做出的反应,苏辞终于准备迈出家门去找唐秀娥了。

    “这漫漫长夜,娘子出去就为了这个?”顾景站直了身子,向前跨了一步。

    剩下半张脸暴露在月色之下,眸中似有星河璀璨,穿过朦胧夜月,带着撩人的勾子。

    苏辞心下大警,“我说了,我今天下午在那里真的不是在拉屎。我只是看看,为什么人家的菜种得那么好而已。”害怕对方不相信,苏辞拿出了万分真诚,“真的,你信我。”

    顾景:“……”

    “我没有……”顾景故意摆出的完美角度有些扭曲,整张脸隐隐透出青色,换了一口气,艰难的把后半句话补出来,“以为娘子去出恭。”

    当惯了掷果盈车的风流公子,顾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不知道被什么鬼玩意儿附身的女人讨论这般粗鄙的话题。

    回想起上次失败的经历,顾景调整好情绪,今天势必要把这出戏唱完。

    已经超出二人平日相处时的正常距离,顾景低声说道:“夜深,本是芙蓉帐暖时。而娘子却还忙着外出,外人,会如何想我们呢?”

    那怕不曾有半分真心,可那写尽风流的人间惊鸿客,打马买酒的倜傥少年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动人心弦。

    秦淮河畔,三十三画坊,有哪个女子能在顾少的温柔中守住心。

    皎皎月色下,树影婆娑,簌簌声响。除却天地,小小院子里只有二人。

    天时,地利,人和。这次总可以挽回上次丢掉的面子了吧。

    顾景的胜券在握却再次被皱着眉头,表情复杂的苏辞打断。

    苏辞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眼含同情,一副哥俩好的姿态拍了拍顾景的肩膀,真诚的说道:“以后,你不用再这样了。”

    边说还边点头,一脸我看穿了你的故作坚强,我懂你的表情。

    顾景:“……?”

    “回去睡吧,以后不用再这样了。”苏辞看顾景楞在原地,难以置信的样子,眼底染上了心疼,“有欢欢一个儿子就够了。”

    彻底懵住的顾景,“????”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看给孩子高兴的,人都傻了。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瞧瞧!瞧瞧!

    多好一个孩子,为了点生活当了赘婿本就不容易了。明明就不喜欢,身子骨也不好,居然还要邀宠!还生怕外人看不起自己。

    她说呢,怎么二人还要分房睡。原来是因为顾景要积蓄力量。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才把身子骨拖到这个地步的。

    明明都已经有顾欢了,怎么还不满足?古代人怎么就不懂少生优生的道理呢?

    她下午好好的翻找了一下原主的东西,愣是一点有关顾景的痕迹都没有。向来在她眼里,顾景也不过是顾欢的爹罢了。能有什么感情呢。

    害,真可怜。

    为了给顾景留下独处空间,好好消化消化。苏辞拂一拂衣袖,深藏功与名,不带走一片尘埃。

    独留顾景一个人在风中凌乱。这个女人,脑子里面想的到底是什么?

    ———

    “秀娥姨,你睡了吗?”站在院门口的苏辞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小声的喊了喊。

    油灯费钱,农家晚上普遍都不会亮灯,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晚上没了手机电脑,来这里几天后,苏辞的阴间作息也调了回来。

    得亏是白天够累,晚上才能倒头就睡。

    “小辞?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听得不是很真切的唐秀娥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披上衣服 ,出来瞧一眼,居然还真的是苏辞,“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快,快进来。”

    唐秀娥把院门拉开,把苏辞拉了进来,摸了摸苏辞的衣服,握上苏辞的手,责怪道:“晚上冷,怎么穿的那么少?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秀娥姨……我……”

    “这是咋滴了?”唐秀娥看苏辞表情不太对劲,心下也担心起来,“不要着急,有什么事你和秀娥姨慢慢说。来,外头凉,我们先进去。”

    唐秀娥牵着苏辞往自己的房间引。

    打开门,小小的房间一览无余,除了两个陈旧的柜子,就剩下一张靠墙的床。

    一个柜子半开着,里面放着几套常穿的旧衣服。另外一个盖着,面上还积攒着一层薄薄的灰。

    唐秀娥拉着苏辞往床上一坐。

    苏辞摸着床上的棉絮,只觉薄薄一层,摸着还有些发硬,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苏辞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明明唐秀娥借给她们那么多床棉絮都是簇新的,怎么她自己反倒是盖的这样的。

    能一下子借出那么多,怎么也不用节俭成这个样子才对。

    “小辞,你这么晚过来,是怎么了啊?”唐秀娥拉着苏辞的手,轻轻的拍着,小声询问。

    苏辞没敢抬头,不敢直视唐秀娥的眼睛。只垂着头看着二人相握的手。

    经年的农活,在掌心嵌上粗砾的老茧,手背纹上褐色的褶皱。稳稳握住依旧年轻白嫩的手上,厚重中传递着安稳的力量。

    苏辞的鼻尖一酸,愈发觉得难开口。

    世事无常,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和死者的尊重,告诉别人,你的亲人、你熟悉的朋友已经离开。

    就算她实际上只是一个外人,也很难面对这份悲伤。

    “秀娥姨……其实……其实我会来这里找舅舅,是出于无奈。”

    唐秀娥:“是出什么事了吗?”

    “前段日子,我们家的作坊,出了一点问题。阿爹身子本来就不太好,一时急火攻心就,就倒下了。阿娘,阿娘也因为太过伤心,熬了一阵儿,但也没坚持住,和阿爹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有时候就很恍惚,我总觉得阿爹阿娘还在我身边似的……”

    “所以我,也不愿承认……”

    本来圆满的一家竟然就这样说没就没了,除了最后一段儿是为了圆话,苏辞的情感情真意切。

    苏辞还是没有抬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苏辞数着自己的心跳,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问话。

    静谧的房里,除了“咚、咚、咚”心跳,只听见唐秀娥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本来苏辞还在担心唐秀娥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下一秒,唐秀娥抓着苏辞的手突然用起力来。

    常年干扛锄头的手劲儿可不是假的,苏辞被抓得“嘶”的痛出了声。

    苏辞的声音提醒了唐秀娥,拉起苏辞就往外边走。

    一时不察,苏辞差点被扯了一个踉跄,“秀娥姨?”

    唐秀娥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路把苏辞扯着往屋子外面走,直到院门才停下。

    一把把苏辞推了出去,自己却留在院子里。

    在夜色中,苏辞终于抬头,看清了唐秀娥的表情。

    一种无法言语的惊慌,和巨大的迷茫无助感。

    不属于苏辞预想中任何一种反应,甚至和该有的悲伤都丝毫不搭边。

    苏辞也无措起来,“秀娥姨,你怎么了啊。”

    “小辞。”唐秀娥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你快回去,快回去。不要,一定不要再来了。”话的内容和话里的决绝都让苏辞摸不着头脑。

    突然间的,这是怎么了?

    “秀娥姨,您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怎么听不懂啊。”苏辞不自觉往前走了半步。

    “站住!”唐秀娥厉声制止。没听过唐秀娥这样说话的苏辞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不敢动。

    唐秀娥好像发现自己吓着苏辞了,“小辞,你听话。秀娥姨没事,你快回去吧,啊。”在月光下,她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亮,“回去后,记得好好洗洗手。摸了不干净的东西,得好好,去去晦气。”

    说到后半截的时候,苏辞听出了哽咽的哭腔,好似带着红尘浊世的沧桑感,无奈又绝望。

    二人隔着一道院门,唐秀娥一个人站在院内,背后的房子巨大的阴影压在地面上,也印在唐秀娥的身上。

    明明只是一道院门,可苏辞感觉还有一道无形的门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唐秀娥亲手把那道门关上,把自己独留在孤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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