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路边的一个小炒店里吃的。

    这家店是个苍蝇馆子,卫田晔不挑食,吃的津津有味,宋一舟却难以下咽。他们找了四天,一点柳清妍的消息都没有,寻人启事也石沉大海。

    失踪案里,时间拖得越久,失踪人就越凶多吉少。

    电视里还在重播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相关报道,那位老人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被多个媒体轮番采访,他穿着挺括的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戴了一副老花镜,嘴里说着已经重复很多遍的目击证词:“那天我正准备出门锻炼,突然听到一声惨叫,等我穿好鞋子走出去就看到一个身高170左右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消失在街角......”

    “这位老先生从电视上看还挺精神哈。”卫田晔随口说道。他跟宋一舟第一次去勘测现场的时候就见过这位老人,当时他穿着旧旧的汗衫和运动裤,脚上的老北京布鞋脏得发黑,甚至掩盖了原本的颜色。

    “他说听到一声惨叫?”宋一舟正色道:“我记得验尸报告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到五点,他发现尸体的时间不是在早上六点半左右吗?按照死亡时间来推断,这个时间死者早已断气,怎么会有惨叫声?!”

    卫田晔立刻正襟危坐。

    宋一舟迅速扒了几口米饭然后去买单。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方知节,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方知节主动跟她打招呼:“怎么样了姐?有阿妍的消息吗?”

    宋一舟摇了摇头。

    方知节的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那个中年男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李先生,我爱人失踪对我打击很大......”方知节声音沉重。

    “没关系方律师,我能理解你,我夫人的案子可以延后。”

    宋一舟没再耽搁,她向两人点点头就带着卫田晔离开,直奔警局。

    刑侦队召开紧急会议。

    “我们可能被目击证人误导了。”宋一舟一句话引起了底下的骚乱。

    宋一舟目光一扫,大家又瞬间安静下来:“目击证人说他六点半出门锻炼时听到一声惨叫,但根据验尸报告显示,死者赵黎平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两点到五点,死者六点半不可能发出惨叫声,而犯罪嫌疑人更不可能发出声音来暴露自己。”

    “目击证人在说谎。”

    宋一舟带着卫田晔再次去找那位老人了解情况。

    老人终于向她承认自己并没有听到惨叫声,也没有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男人。那天早上他照常出门锻炼,却发现了躺在路边的尸体。

    “那你为什么要说听到惨叫声还看到了犯罪嫌疑人?”卫田晔直接问出口:“你知不知道提供假消息是在妨碍警方办案!”

    没等老人回答宋一舟就带着卫田晔离开,既然确认了所谓的目击证人的证言有误,眼前最重要的是回到警局重新整理案情线索。

    “因为想要得到关注......”老人一个人坐在凌乱的家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宋一舟回到警局,痕检科的同事找到她。他们和市政废水处理部门联手,对发现两名死者的二十公里内的范围进行废水追踪,两具尸体虽然不在同一个地点,但沿着下水管道往上游排查,最终在同一栋房子的排水管道里找到相同的血液痕迹。

    那是一栋六层高的老式居民楼,坐落在发现第二名死者尸体的附近,就在老人居住的后面一栋楼。这片小区的居民楼已经年久失修,尤其是这栋楼,早在去年就被政府列入危楼,楼里的居民基本也已经被疏散离开,等待全运会过后就拆掉重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痕检科的人没有进入居民家里继续检验,因此还不能确认犯罪嫌疑人具体藏在哪一户。

    宋一舟带着刑侦队的人在楼下守株待兔,然后由废水厂的人以检修下水道的理由上门一户一户地排查。

    本栋楼所住居民没几户,废水厂的人查完之后却一无所获。

    深夜,宋一舟蹲在树下抽烟,她看着眼前这栋楼亮起的四五点灯光,却怎么也抓不到一丝线索。

    眼看着离上面给的最后时限越来越近,案件的调查却一直停滞不前。

    夏慈的画展筹备的差不多了。

    画展以“梦境dream love”为主题,40多副作品展出,除了已公开的30余副作品外,另有十副从未公开过的。有小道消息称这十副画与夏慈以往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值得一看。

    与方知节失魂落魄的状态不一样,夏慈忙得原地飞起。画展的各个细节都需要他亲自确认,他几乎在举办画展的美术馆休息室睡了一个星期,赞助商也准备了一些相应的采访来为他造势。

    夏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接受采访,对着镜头说一些大众喜欢听的话,能推掉的采访和社交都被经纪人推掉了,推不掉的硬着头皮也要上。

    “听说您有个姐姐。”记者举着话筒问道。

    夏慈点了点头,柳清妍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提到柳清妍他整个人就止不住地柔和下来。

    “是亲姐姐吗?”

    夏慈顿了顿:“不是。”就在记者准备继续提问的时候夏慈突然打断她:“是异父异母姐姐。”

    “我们是彼此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说。

    “听说您姐姐最近失踪了,有传言称是由于她的律师爱人在外得罪了人——”

    直播采访突然中断。

    事后,经纪人给出的解释是夏慈最近忙于画展精神疲惫,采访过程中不慎晕厥,已经送医。

    画展定于6月1日。

    5月31日,夏慈出院,他先去了美术馆展厅,工作人员已经将现场布置完毕。

    美术馆门口的长廊上已经摆满了庆祝他首次画展圆满展出的花篮。紫色的铁线莲摆在离展厅最近的地方,那是他早早就定好的花篮,署名是LQY。

    夏慈拿着手机对着全场录起视频,他拍的很认真,从走廊的花篮开始,沿着规划好的参观路线,一路走一路拍,最后想停留在那副未公开的画作前。

    最后一幅画是这次画展的同名作,那是一大片铁线莲花田,大片大片的紫色铺在一面墙上。紫色与黑色交相辉映,透露着一丝压抑。

    夏慈在那副画面前站了很久。

    夏慈当晚没回位于郊外的家中,也没住在美术馆。他最近在市区租了一间房子,为了方便。

    他沿着美术馆那条路慢慢往回走,路灯照得恍若白昼。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连风都裹挟着一股焦躁。

    市政洒水车放着儿歌走过,洒出来的水雾细细密密。市区限速,洒水车后面的车辆为了躲避水雾只好减慢车速,与洒水车隔出一段距离。

    夏慈笑了。他站在水雾下,隔着水雾看着头顶的路灯。

    像月亮。

    像儿时他与柳清妍一同看过的月亮。

    走到巷口。

    那条路很窄,路灯昏暗,今晚它闪了两下,突然熄灭。

    他走进那片黑暗。

    夏慈是在画展致辞结束后被带走的。

    宋一舟和刑侦队的同事穿着便服,混在人群里。她看着台上一袭白色正装的夏慈,他五官俊朗,眉眼深邃,看着台下的时候带着一种温柔缱绻,头顶的聚光灯在她的头顶形成一圈圣光。

    像天使。

    卫田晔突然跟台上的夏慈对上视线,卫田晔愣住了,夏慈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发言。

    可是有灯光的地方就有阴影。

    宋一舟在夏慈结束发言下台时一下子围了上去,冰凉的金属瞬间扣上夏慈的手腕。

    卫田晔脱掉自己的外套包住夏慈的双手,与宋一舟一左一右带着夏慈从后门离开。

    “收工。”

    警局里夏慈闭口不言,直到辩护律师到来。

    是方知节。

    他穿着妥帖的灰色西装,拎着黑色公文包,一如宋一舟无数次见过的样子。

    “您好,我是夏慈的辩护律师,方知节。”

    案件进行的很顺利。

    夏慈配合着做笔录、指认现场、写辨认笔录。就好像犯下两起杀人案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慈租的是地下室,地下室里干干净净,但却残留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法医把鲁米诺和过氧化钠配置的试剂喷到地面上,莹莹绿光渐渐浮现。

    警方在地下室找到了作案工具——一截从画板上卸下来的木头,末尾带钉。

    柳清妍也被找到了,在夏慈郊区的家中。

    法庭上,夏慈漫不经心听着检察官的陈述,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那份关于他的精神鉴定报告被呈给法官。

    “被告虽然患有器质性精神障碍和精神分裂症,但经法定程序鉴定,被告犯罪时意志清醒,并未处于发病期。”

    “.......被判无期徒刑。”

    直到夏慈被法警带走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精神鉴定报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方知节看着夏慈离开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走出法院的时候他碰到了宋一舟。

    “我先去医院陪阿妍,改天请你们吃饭。”方知节打完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宋一舟摇了摇头,她要去全运会的现场执勤。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宋一舟带着卫田晔跑到一家小店的屋檐下躲雨。

    宋一舟点了支烟,案子虽然结了,但她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

    卫田晔突然推了推她。

    宋一舟烦躁地抬头——

    店里,方知节正和面前的人握手。

    “李医生,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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