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皇上”,沈婉苏忍着背上的疼痛,还未立定,便道:“不要违拗太后的意思。”

    “婉苏!”玄琮心疼地将婉苏拥住,“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他的眼中涌出泪水,尤其是当他看到婉苏还在努力冲他微笑的时候。

    “不,没有皇上。太后和越嬷嬷说得都对,婉苏既然选择,就该承受,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重罚,宫中主子随便罚个宫女也不止于此,皇上放心吧。”婉苏用了些力,终于支棱起了身子,玄琮扶她到一旁的脚凳上坐下。

    还是那温柔的怀抱,玄琮的力量并未轻减,可婉苏分明感受到那龙袍上纹理透着生硬。

    那是缂丝,光滑轻柔,但此刻摩擦在皮肤上,却把她硌得难受。

    她抬眼望着皇帝,“答应我,收起刚才的想法,好么?不要那么做,不要因为我与太后冲突,也不要因为我和任何人不睦,更不要因为我,给自己带来危险。”

    婉苏轻轻擦去玄琮眼角的泪,她不忍看到君王的脆弱,或者说,不忍看到因为自己,让眼前的人忐忑、不安、甚至懊丧和悔恨,她希望他每天开开心心的,活得爽朗自如。

    “可是……”玄琮只想把婉苏拥得更紧,“我不能让你再受委屈。入宫是我的主意,我必须对此负责。”

    “是委屈也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忍耐和等候。”婉苏安慰道。

    “等候?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前朝那些人会突然愿意遂了朕的心愿,轻松地允许朕改掉祖制吗?”玄琮叹着,“朕总想着,退让也许不是办法。既然朕已经点燃了火种,你说,是该熄灭,还是再加把劲,让它烧起来呢。”

    “皇上,刚才越嬷嬷跟婉苏说了许多过去的事,婉苏也更加理解了皇上的处境。婉苏劝皇上不要……至少是此时不要。那火种,不如让它就这样温存着,我们一起来保护它吧。”

    “婉苏!就算有再多的艰难,还请你相信我!”

    玄琮不禁用手抚过婉苏的鬓发,看她一如既往善良又清澈的眼睛,“我从未这么怕过,这么怀疑自己。我若连答应你的都不能做到,何谈什么盛世明君?”

    “那不一定。”婉苏轻轻握住玄琮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古来又有几个盛世明君不曾辜负过谁?何况不过是感情之事,皇上请宽心。再说,婉苏都有信心,皇上为何没有?”

    玄琮不待婉苏说完,忍不住低头想要将她紧紧吻住,婉苏却不敢触碰皇帝的唇心,让这又一次荡漾起的炽热情感在不经意间消失下去。

    “留在慈宁宫,也是太后心慈,必定比在宫里任何一处更安全了。皇上更不必担心,专心前朝要紧。”婉苏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想要劝了玄琮回去。

    玄琮叹道:“只是我要见你,怕是难了。对了,太后有没有说过,让你在慈宁宫做些什么?”

    婉苏摇了摇头,“总得先养好了背伤才是。我想,太后不会为难我的。皇上只记得一条,切莫一心为我而冲动就好。”

    太后眼见如此,在暖阁里自然松了口气,“果然劝得住皇帝,我没看错她。”

    “太后刚才这么一赌,心里可有把握?万一皇帝……”越嬷嬷在一旁,也捏着一把汗。

    “不会的。他的性子刚强,却明白事理。以柔克刚,总是万古不变的道理。汉人们常说,一物降一物,也许沈婉苏就有这本事。”

    太后端起了桌上的茶,却已然不知不觉见凉了。她抬眼望着玄琮远去的身影,也丝毫没有察觉。

    “是奴才疏忽了。”越嬷嬷连忙欠身告罪,又道:“其实……皇后已经来过两次了,现下还在咸若馆里等着,奴才怕她多心,就没叫她进来。”

    太后有些无奈道:“看来今天是想清净也不能了。去把龙涎香点上,要味道重些,不提提精神,怕是应付不过来了。”

    越嬷嬷也是苦笑,唤了宫女进来做事,自个儿向着慈宁花园的方向去了。

    玄琮并不想回乾清宫去,一路走得缓慢,才到隆宗门外。他回头望着高高的宫墙,紧紧攥住了拳头。

    其实,刚才婉苏在怀中的时候,他就有了主意,却不敢在太后面前显露出来。更不能让婉苏知道,否则她一定会苦苦相劝。所以他忍着,没有把心中的打算告诉她。

    他在心里默念着,“婉苏,相信我,不冲动不等于没有任何作为。这两日你受的苦都在我眼里,我定会早些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他不动声色,只命内务府将造办处昨日烧成的西番莲花纹珐琅圆盒送几个过来,又命吴全去传旨,命兖亲王陆羡凌、荀郡王陆羡安,内阁大学士尚泰、海洛,还有汉臣中官位最高的陈书卿、吕宗文几人明日到南书房去,将原本三日后的经筵日讲提了提前。

    到了晚膳时分,门口的太监通传皇后求见。玄琮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传了皇后进来,却忍不住背过身去,拿起案上的珐琅圆盒把玩了起来。

    皇后卓氏,闺名柔嘉,出自太后族中,比玄琮还年长一岁。去年大婚,因是大宁国迎娶进紫禁城的第一位皇后,自然享受了无尚荣光。怎奈玄琮只与她有几分客气,并无什么情分。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嬷嬷一道来的,几人手中都捧着食盒,看样子,想给皇帝添些菜式。

    “皇后免礼。”玄琮并未抬眼,却将珐琅圆盒向自个儿近处挪了挪。

    “臣妾的小厨房里做了几样新菜,若能得皇上喜欢就好。”皇后命一旁轮值的太监传膳,一面亲手将几个碗碟摆在桌上。

    “谢过皇后美意。既然送来,便搁这儿,晚膳亦不着急,朕等会儿再用。”

    玄琮知道皇后来意,定和婉苏有关,他不想再听,想要皇后知趣些,自个儿走了便罢,谁料皇后却上前一步,抽掉他手中的圆盒,道:“皇上只顾看这物件儿,便不看臣妾一眼么?臣妾还想求皇上的赏赐,能陪皇上一块儿用膳呢。”

    玄琮倒没好气,“用膳倒不必,朕不喜欢,也没这规矩。你若想待,便来一同看看这珐琅器烧得如何?朕看着釉色还算不错,只是质地有些稀松,纹样便不那么精致有序了。”

    “皇上!”皇后知道皇帝揶揄,自然不满,话里有话道:“皇上便是这么重规矩之人?臣妾几日没见皇上,心里思念得紧,皇上便不能好好与臣妾说说话么?”

    玄琮见她果然影射起来,先是佯装不知,轻咳了一声:“朕就是在好好同你说话啊?你虽是北族人,却长在蒙古,可知这东西当年在蒙古是如何烧制的?朕听说元世祖最喜此物,铁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却唯独善待工匠,命他们推陈出新,只可惜这绝技毁于战乱,后世竟也不用怎么用心,竟失传了。”

    “皇上……臣妾不懂这些东西!”皇后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她是家中幼女,自幼娇宠,总是有些脾气。如今正位中宫,应有尽有,最无奈的大概就是皇帝对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

    “既然不懂,那就不怪朕了。朕今日只想找人说些器物的事,你跪安吧。”

    玄琮轻描淡写之间,已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他不想皇后提起婉苏,可皇后却仿佛执意要说:“皇上既然不想说,那就臣妾说罢。”

    玄琮不得已放下手中的物件儿,抬起头,肃声道:“怎么?皇额娘没有劝住你?还是到了乾清宫来?”

    皇后不曾停下:“皇上!臣妾与皇上一体同心,不能看着皇上为了一个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她想说何况皇帝还有自己,有嫔妃,何必只恋那汉女一个,可看着玄琮已变得青黑的脸色,心中又有些胆怯。

    “没有的事,是你多心了。”玄琮不悦,但仍然压抑着自己,心想不必与旁人多言,没得亵渎了婉苏。

    可这事一旦开口,皇后就很难收住了,“皇上也不必和臣妾打马虎眼,臣妾可以装作不知,可沈婉苏跪进宫门,又被皇上抱回了乾清宫,有多少侍卫、太监、宫女看到,私下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不是臣妾多心,而是臣妾得向皇上讨个主意。”

    玄琮道:“太监宫女私下议论主子,难道不是皇后失职?你若听到,就该查办,你若宽纵,岂不是同罪?哪有跑到朕这里置问的道理。”

    吴全一个劲儿向着皇后递着眼色,让她不要触怒圣心,可皇后却忽地一跪,“皇上既然封臣妾为皇后,臣妾就须尽皇后之责,不能眼睁睁地瞧着皇上犯错。”

    玄琮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道皇后必得过问此事,就算使些性子,也使理所当然。对婉苏的感情,他不想藏着掖着。可现在却不得不想一想,话说到什么程度才更容易保护婉苏。

    他起了身,示意皇后在膳桌旁边坐下,决定跟皇后换个说法,“都怪朕,毕竟是后宫之事,朕应当提前与你商议才是。可是事出从权,望你能够体谅朕。既然一体同心,朕自然事事会想着你,而你,爱屋及乌的心也是该有的。”

    玄琮态度的转圜,让皇后有些意外,也让吴全摸不着头脑。大婚一年多了,他还从未见皇帝和皇后说话这么柔声细气。

    皇后大概原本做好了争执的准备,眼见皇帝温和,也再不能发作出来,她道:“臣妾本不是捻酸吃醋之人,明年的选秀臣妾还准备好好为皇上挑几个人备着。只是这汉家女子住在宫里,总不像样。”

    玄琮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命太监摆膳,说道:“先不说这个,既然来了,先陪朕用了晚膳罢。”

    皇后自是不好推辞,也不好再说,只得半推半就地坐下来。她自是许久没和皇帝一起,心中怎能没有这样夫妻和睦,共话家常的期待?眼前皇帝虽仍有温存,但此时乾清宫中的氛围总是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她心知肚明,这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旁的,而是皇帝为了沈婉苏才不得已这么做的。他向她示好,是自知理亏,希望她能理解,至少不给这桩事再添阻挠。

    渐渐地,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紧,一面陪着皇帝,一面用帕子掩住唇间的颤抖。如此屈就,还不如往日一般相安无事。

    她心中越发好奇,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汉女究竟什么模样?能让皇帝着迷至此?尤其当她想到今日她已进了慈宁宫,太后也未准沈婉苏出来叩拜中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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