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沈左宜让人用上脚力最好的马匹,终于在入夜前,赶到了庄子上。

    夕阳沉沉,将红霞落在每个人脸上,仿佛一层柔和的红纱。

    沈左宜下了马车,车夫去喊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庄子的王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少当家,您来了!”

    王管事年约四十出头,跑得满头大汗,不停用袖口擦拭着。

    “嗯,来看看。”沈左宜一面说一面向庄子里走:“整理两个干净的院子出来。”

    王管事一面点头安排人手去整理院子,一面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林槿安、沈左宜以及——季晏,摸不清这些跟着少当家来的年轻人都是什么身份。

    “少当家晚膳用过了吗?”

    “还没。”

    “那我让人去准备点这里庄子上自家产的瓜果蔬菜?”

    “不用特意准备,大厨房里有什么吃什么。”

    王管事虽然同沈左宜打交道不多,但多少还是了解她的脾气,赶忙点头应了,又迟疑着看向林槿安等人:“这几位贵客可有什么想吃的?”

    “一样的,就行。”

    林槿安清楚容九和季晏都不是挑食的人,便代着一起回答了。

    “这次来,少当家可是有什么事?”

    沈左宜看了王管事一眼:“这里的丝坊,一直没招到管事?”

    王管事叹了口气:“是,自从去年年底,胡管事年纪大了不做了,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有没有拟定的人选?先报上来看看。”

    “人选自然是有的,但还是要等少当家来定夺。”

    两人边走边说,林槿安则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庄子内的各处。

    同别处宅子相比,这处宅子倒是显得更简约,青砖黑瓦白墙,还有几处大片的竹篱笆,上面缠绕着各式攀藤植物,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新鲜的瓜果吊在藤蔓上。

    远处是一片湖面,近水边还有大水车矗立着,慢悠悠地滚动;庄子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头,只是天色暗了,看不出种的究竟是什么树。

    见林槿安好奇地四下张望,王管事以为她对那些藤蔓上的瓜果感兴趣,便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贵客别见怪,乡下地方,自己种些瓜果,吃或者送人,比外头买的要新鲜。”

    沈左宜听到动静回头:“外头冷,先进屋子里再说。”

    待到都坐下,沈左宜开口问王管事:“这附近有个村子?”

    王管事先是一愣,然后忙不迭点头:“对,桑家村,村子里还有几户人家在我们这儿帮工。”

    “那村子大概什么情况,你可知道?”

    “知道。村子不大,也就百来口人,十多年前从别处迁到这儿,男丁平日里主要种田,女子们有的帮着看管后面山头的桑树林,也有在丝坊里做工的。”

    “那村子里的人大都姓什么?”

    “桑家村,自然是姓桑。”王管事笑了两声:“上次同他们村长一起喝酒,说起这事,我还说真有缘分,正巧我们这山头上养的都是桑树,庄子里还开着丝坊,他们村里的姓也大多是这个。说起来,还有个趣事,桑家村背后山腰上有座庙,据说里面供奉的原本是天孙娘娘,正管着凡间的织品,只是如今断了香火,败落了。”

    沈左宜想了一下,冲着容九点头。

    容九:“村里有没有一位叫荣娘的人?”

    王管事皱眉想了一下:“这还真不清楚,明日一早,我去问问村长?”

    “也好。”沈左宜一锤定音:“吃完饭,你先将丝坊管事的人选说与我听。”

    林槿安觉得自己到了扬州城后,天天都过着美食当前的日子。

    并不是说在京城吃不饱,只能说这儿好吃的实在太多。

    吃完正餐,还有各种小食、零嘴,甜的咸的,带壳的不带壳的,盐渍的雪花的,甚至连酒都是甜甜带着桂花香气的……

    坐在院子里,同容九一起喝完一壶桂花酿后,林槿安满足地小小舒出一口气:“阿九,这个可真好喝。”

    “嗯。”容九以行动回应她,也喝完了一杯。

    “回去的时候,让小姨给我们带两坛?”

    “好。”容九在这些吃食上没什么偏好,难得附和。

    林槿安举着酒杯笑眯眯道:“明天你要去桑家村?我陪你一起去呀……”

    “好。”

    林槿安想了一下,伸手拿起旁边一壶满满的桂花酿:“我给七哥送过去。”

    说着,摇摇晃晃往外走。

    容九也不拦,忽然看到林槿安在院子门口绕了个圈子又折了回来——

    “啊,我忘记了,刚才已经让王管事给他送去了。”

    小姑娘双颊染上了粉色,笑得仿佛年画上抱着锦鲤鱼的娃娃。

    容九的酒量很好,她从不知道,有人的酒量可以差到这个地步。

    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她从走路开始就会喝酒。

    寒冷的冬日里,草原上用来御寒的方法,除了火盆,便是以烈酒驱寒,那酒一口喝下去,如同刀子割过喉咙,相比之下,这儿的桂花酿,同清水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对林槿安来说,这甜甜的桂花酒,却是一、两杯就能让她晕乎得抱着酒壶傻笑的东西。

    容九见她已经半醉了,只好半哄半拖的把人送回房去。

    再出来时,就见沈左宜站在院子里,伸手拿着一个空酒壶,摇了摇。

    “安安喝醉了?”

    “嗯。”

    “这孩子。”沈左宜将身上披着的外衣拉紧了一些:“明天一早,先听一下管事的回话,再决定怎么去找人?”

    容九面无表情地点头:“好。”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容九愣了一下,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为什么?

    “容家如今不知是什么情形,但被逼得要躲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对来人,无论是谁,必定会有戒备心,也未必会很好说话。”沈左宜神色温和地看着她,却还有几句话没能说出口。

    有关容九的身世,以及她娘亲容三娘在城破后的过往——她同安安不问、不在乎,甚至方成章也不问不在乎,并不代表容家人也会不在乎。

    容九又是一个什么心事都不显露在外的性子,万一有什么冲突,若没人看顾着,可不行。

    容九其实对于沈左宜所担忧的那些都无所谓,在她看来,她想要的东西很明确。

    有没有人陪着,没什么影响。

    但她也清楚,沈左宜是好意,可即便这样,她也不希望去的人太多,犹豫了一下道:“安安会陪我去。”

    沈左宜挑眉,明白她的意思,沉吟片刻:“……也行,反正桑家村离庄子也近,真有什么事,让人传话或者直接回来都行。”

    容九默默点头。

    ——她只是去见一下亲戚,能出什么事呢?

    第二日。

    王管事因为得了沈左宜的吩咐,一大早连饭都没吃,就找村长聊天去了。

    待到他回来,也快晌午了。

    “少当家,还真让我问着了,费了好大的劲。”

    王管事才回庄子,就来找沈左宜:“那村子里的确有个叫荣娘的女子,如今是村里私塾的女先生,给村里年纪小的孩子们教三字经、百家姓呢。”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村子里头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提她,村长那儿我都是再三绕圈子,又喝了一顿早酒,才给绕出来的。”说着,他抬起袖口闻了闻,面上略微变色,神情不安:“这一身的酒气……”

    “荣娘住哪里?”

    “村子里最靠近祠堂那个院子就是。”

    “王管事辛苦了,您先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商议丝坊管事的人选。”

    “好,少当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同下头人吩咐。”

    沈左宜冲他点点头,等他退出去,这才看向林槿安同容九。

    “用完午饭再去。”

    两人乖乖点头,听话的吃了饭,才出门。

    当然不止她们两个,沈左宜原本要派两个护院跟着,可季晏自发地提出也跟着一起去,所以最后定下是三个人一起去找荣娘。

    当然,容九临出门前,瞥了季晏一眼,只见他面色淡定,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仿佛哪家公子哥闲来无事秋日游玩——这水油不进的态度,便是向来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九也只得忍下了。

    林槿安对于这两人之间的交锋浑然不知,兴高采烈地骑马去了桑家村。

    按照王管事所说的,他们一路寻到了那个院子。

    只见院子外打扫得很干净,地上连根杂草都没有,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对联同门神,看新旧程度是今年才换上的。

    三人下了马,容九绕着院子外头转了一圈,回到大门口摇头:“没人。”

    “会不会在村里的私塾,还没回家?”林槿安想了一下,问道。

    正想着,就见旁边的那间院子,有个年轻妇人打开了门,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有事吗?”

    林槿安笑着迎上去:“姐姐,我们来找人,这院子里住的是荣娘吗?”

    那年轻妇人原本笑盈盈的,听到她说要找荣娘,倒略微变了脸色,显出几分戒备之意:“你们是谁?”

    “我们是荣娘的远方亲戚,是她托人传消息给我们,让我们来这儿找她的。她没同您说吗?”

    年轻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好几眼,许是见这三个少年长得并不像坏人,这才略显迟疑地问:“前日荣娘的确是有提过这事……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从扬州城来。”

    年轻妇人这才点头:“嗯,扬州城来的,你们等一下呢,荣娘上午在私塾给孩子们上课呢,待会儿就回来了。”

    季晏将骑来的马匹系在不远处的树桩上,林槿安在大门口好奇地打量了几眼,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一个头发梳得整齐的中年女子,从村子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身上背着书袋,穿着半旧不新的青布衣衫,脚步虽然缓慢却坚定,一头发丝半黑半白,走到三人面前,只看了一眼,就向着靠在墙上的黑衣女子淡声道:“容九。”

    容九站直了身体,点头。

    女子又打量了林槿安同季晏一眼,转身打开院门。

    “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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