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的吧?”

    古尔芒眯眼凑近了些,仔细盯紧了他——那似在微扬的嘴角和那抹并不显山露水的笑意,怀疑道。

    “没有。”西弗勒斯从容应答,随后便立刻转换了话题。

    “那么下一个问题,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饕餮】,当然也是古尔芒(Gourmand,饕餮者)。”

    “‘凶兽’这组词,对我们而言很陌生。”

    “可以这么解释,以清气为食被称为神兽,与善念为伴;以浊气为食就被叫做凶兽,与恶意共存。”

    “许多十分新鲜的词汇……所以,要知道——你的话并不好理解……”西弗勒斯在说话时,他的尾音携着叹息。

    古尔芒瘪着嘴不知如何回答,右手撑着脑袋思考了许久,然后一拍床沿,坏笑着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你全力配合才行。”

    “说说看。”

    “你还记得那颗菩提子是怎么激发出你的神识的吗?”

    “神识?”

    “就是那次你释放出精神力,从我的胳膊入手,又渡入我的记忆之中——你还记得吗?”

    西弗勒斯点了点头,沉声道:“但是这种事,我没有主动去做的经验。”

    “没关系,这次我们换一种方式,不过需要你全身心放松下来,绝不能抵触我的精神力。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去看看那边的世界。”

    “那么,第一步怎么做?”西弗勒斯的回答速度较往常要快些,似乎他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有兴趣。

    “先闭上眼睛,然后可以想一些开心的事情,让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西弗勒斯依言合上眼皮,点了一下脑袋。

    “现在你需要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脑海之中……一点一点地朝着漆黑的虚无深处探去……你会发现无尽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点火光,你需要慢慢靠近,去分辨其中包裹着的火种的颜色……”

    “你看到了么,它是什么颜色的?”

    “乌黑色……不,不对,它是墨绿色的,只是……它就像黑墨一般深。”

    “很好,我现在将会进入你的识海。”

    说罢,古尔芒从椅子上站起来,弯着身子往前倾。她将脸缓缓贴近西弗勒斯的前额,又把自己的额头靠上去。

    西弗勒斯被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震嚇地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睁开眼睛,旋即被一只小一尺寸的手掌覆盖上去。

    “别睁眼,”古尔芒缓声道,“相信我……”

    一声后,西弗勒斯抿了抿下唇,精神渐渐恢复回刚刚放松的状态,意识也再度回归识海之中。

    “这就是你的火种么?简直是天生的斯莱特林!”

    古尔芒不成形的意识飘荡在西弗勒斯的身边,声音也如烟一般钻进他的耳朵里。

    “我希望这是你的夸奖。”

    “哈哈,当然是夸奖,没有比这更真诚的夸奖了,它的颜色可比我的要好看多了。”

    此话一出,虚体状态的西弗勒斯差点就散了去,他连忙屏息凝聚意识,立即又把身形给聚集起来。

    他赶紧瞥了一眼古尔芒那边,好在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那颗小小的火种之上——那浮动着地火团子似乎特别喜爱古尔芒,不论她的身子转到了哪一边,它都会死乞白赖地倒贴上去,每一点跳动着的星火——都像是主动跃去亲吻她指尖的鱼儿。

    “咳咳,所以,这颗火种是什么?”

    “它啊,可以说——它代表着意识的心脏。只要握紧它,穿梭在任何人意识的洪流中都不会迷路。”

    古尔芒一面说,一面望向笑着望向他,银白色的焰火里摇曳着墨绿的芯,奇异的光芒映在古尔芒雾气般的眼眸中有种说不出的神秘之美。

    “西弗勒斯,快握住它!”

    西弗勒斯顺着神秘眼眸的方向,反寻到了映入其中的火焰。他有些讷讷然地伸出双手,捧住了那颗毫无温度的火种。

    “一定要握紧它,西弗勒斯,要记住:心是不会迷失方向的。”

    古尔芒低声说着,声音雾蒙蒙的。随后,她便把飘着雾气的一双手也抻入火焰之中,贴附在西弗勒斯的手背上拢紧。

    “那么,欢迎来到另一个世界……西弗勒斯。”

    一语毕,原本还能分辨出人形的两人,忽然之间就化作白烟全都散了。这些飘荡在虚无之间的雾开始不分你我地交织在一起,接着又在眨眼间,一起消散在黑暗之中。

    第一幕:丹霍画山,鹤别墨谷,野绿连空,天青垂水。

    悠游在青蓝色的水天相接之处,一阵风对另一阵风耳语。

    “西弗勒斯,看见最那边的裂谷了吗?正在往上爬的那团黑气就是我。”说者的语调喜洋洋的。

    “它看上去真辛苦。”答者的声音有些无语。

    “哈哈哈,其实我不是最慢的,你仔细看位于我下面的那块凸出的岩缝,卡在里面的那团是我刚踹下去的【穷奇】!”

    说者的语气太过得意,答者已经不愿回复了。然而下一瞬,两阵风便被扭曲折叠的画面卷了进去。

    第二幕:黄沙漫天,热浪滚动,田地龟裂,棚屋破败。

    两阵风钻进一间窄小破漏的柴房里,只见一个神似古尔芒的小姑娘——饿得面黄肌瘦,又被麻绳绑得紧实,胡乱地被扔在柴垛边——此时,她豆大的眼睛塞不下,浑身恐惧到发颤,嘴里咕咕叨叨地在诅咒着所有人。

    “古尔芒,她是你吗?”

    风正诉说着,一团黑气恰在此时飘进屋里。

    “这才是我。你看,这女孩的恶意多浓烈,她想让这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都给她陪葬。因为我们凶兽是吞噬恶意为生的,所以我就被她吸引过来了,她说只要我帮她完成愿望,就会主动献祭于我。”

    一语结束,黑气与那女孩的/肉/身/便融合完毕了。被黑气环绕的女孩很快挣断了麻绳,一脚踹开紧锁的木门,然后随意拾起地上的一条较为尖锐的木桩,将问讯赶来的人一个不留的全杀了。

    画面一转,全村所剩不多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倒地不起的尸体,所有人死前都瞪大了眼睛,染血脖颈正往外留着冒着血泡的、温热的血。

    看到这里,一阵风无形地在空中颤了颤,躁郁不安的气息令其中的风速不断加剧。另一阵风察觉到了突生的异象,连忙携卷着它一起飘荡至一处无人的荒地之上。

    “西弗勒斯,你还好吗?”问者的话中满是焦急。

    “抱歉……我没事。”答者的语气很是虚弱。

    “我们还是回去吧,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好看的。”说者的语气混合着懊悔与难以自查的失落感。

    “我想继续看下去,古尔芒。”答者说得极为坚定 。

    “可是……”说者有些犹疑。

    “怎么?我恐怕无法苟同只许一方窥视另一方的记忆。而如今我们一来一往,也算是扯平了。”

    一阵风说完,另一阵风并不搭话,似乎仍然心存担忧。

    “……古尔芒,风再次开口,“……我想知道那女孩——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唉……洪水、瘟疫、饥荒……能逃地都逃了。逃不走等死的,吃完能吃的所有东西,最后只能就婴童下手了。最开始虽只是饿死的,后来就是活着没法反抗的,不忍心下手的话便易子而食……而她,则是最后一个了……”

    一番话完,风沉默了许久。

    半晌,飘处极轻的一句:“去下一个地方吧。”

    “西弗勒斯——”

    “请相信我,古尔芒……”

    第三幕:锣鼓喧天,号角连奏,祭台高耸,烈日/逼/眼。

    远远看着,还是那个女孩,再见时她已长高了不少,虽说仍是瘦弱,但皮肤上那层像是黄疸一般的病态蜡黄倒是褪了个干净,红润的脸色似乎也招示着她近来的生活不错。

    “那几个可恶的老道!”

    一阵风低声骂了一句。紧接着下一秒,两股风互相卷裹着飘到了女孩的跟前。

    离近以后,风才发觉,女孩的双手很不自然地背在身后,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后强制掰向后方的。

    没过多久,高耸的祭台上传出一阵摇铃的声响,一头牛和一只山羊从侧边夹廊中被推了出来;再一阵铃响,女孩也被身后乌压压的人群推耸至祭台下方,而请求处死她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不多时,祭台上忽又现身出五六名留着长须的老道,他们一只手高举着画有八卦图的平津帆,另一只手竖起食指与中指并和,口中“呜呜啦啦”地念着符文。几人快速排成一排,合众人之法力把女孩从台下提至半空中,再将她的四肢和脖颈都套上一圈法力所凝之绳。

    在台下民众的热烈欢呼声中,倒数着“三二一”后,便一声令下,分别从五个方向一同用力——女孩被绳索紧紧勒住的肢体,似残破的风筝又被扯断了系线一般,七零八落的部件散在祭台上,可是它们却一滴血也没洒,这样场面看上去很是诡异。

    此时,第三声铃响,牛羊被牵到了尸块的中间,两位刽子手扛着镶环大刀,趾高气扬地“哼哧哼哧”走上台来。手起刀落,牛血羊血溅得满地都是,逐渐将地上散落的尸块给浸泡个完全。

    一时之间,人群的呼声震天。紧接着,锣鼓齐鸣,号角连奏,杀牛宰羊,欢庆着妖邪已除。

    “西弗勒斯,剩下的就不要再看了,我们走吧……”

    “那时候,很疼吗?”

    “献祭的身体本就不是我的,你看,血也一滴未流……”

    “为什么不反抗,这并不像是你。”

    “……西弗勒斯,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我就是歪门邪道,天生妖邪,被那些老道抓住也是我活该,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杀了多少——”

    “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我……当时太弱了……太弱小了,也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你才会跟我说,‘我们才是一路人,没人能阻止我们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抱歉,我当时总以为你只是在说笑……”

    风与风正在交谈着,喧闹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祭台上,一股诡异的狂风席卷着台面上所剩下的肉块,除了女孩留下的尸体,还有人们还未来得及分配下去的祭品:一颗羊头、大半头牛的身体、一些被切割好的牛羊肉……

    这狂风最开始不过只是一窝小型旋风,可伴随着场面的一度失控,人群中四散的恐惧,加之人挤人、人踩人后还拼命只顾自己逃命的恶意逐渐蔓延开来,一团团黑气被快速吸入狂风之中。

    于黑雾四散的祭台之上,一只羊头牛身、青灰色人面贴在胸脯之上的怪物横空出世。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愤怒地嘶吼了一声,随即便踏着黑气飞速前行。肉眼难见,只是一阵黑风拂过,祭台下原本仓皇逃窜的人们,一瞬间就化为一整片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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