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天气不比十二月的好到哪儿去。虽然再也没有皑皑白雪铺地了，可呼啸而过的狂风仍然时不时地吹动得山毛榉树咔咔作响。
古尔芒紧裹着厚厚的斗篷，从魁地奇训练场匆匆地朝城堡的方向飞奔而去，这会儿功夫，夜空和远处的群山早已经融为了一片混沌。
终于回到了城堡里，古尔芒快速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心里暗骂一声“又迟了！”，立刻脚步不停地踏上旋转楼梯，恨不得脚底生烟好早些赶到图书馆。
在图书馆的大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古尔芒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免得发出动静招来了平斯夫人。
图书馆里坐满了各学院五年级的倒霉学生们，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低下去的人头，每张脸都恨不得埋进书桌前的课本里。
古尔芒左瞄瞄右看看，远远地瞧见一道系着墨绿色领带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她忙不迭地小跑过去，满声歉意地小声说道。
“对不起了，雷古勒斯，让你久等了——蒙太又让我们训练了好久才肯放我们走……”
“没事。”
雷古勒斯说着，用手指了指他斜前方桌面上的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示意古尔芒先看一下这张报纸上的内容。
古尔芒轻手轻脚地拿起报纸，摊在桌面上一打开，首页的最大一版字体上写着：警惕！阿兹卡班多人越狱！
只一眼，古尔芒猛一抬头，又望向了雷古勒斯。
对方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特拉弗斯。”
古尔芒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将报纸朝后翻了一页——其中一张黑白照片上赫然是特拉弗斯的那张脸，只不过，他那双眼睛里早就没了古尔芒印象中的神采，仅剩下受尽磋磨后留下的阴骛与怨怼，以及小心维持着最后那点高高在上的傲慢。
“物是人非”这句话，在这张黑白照片和古尔芒的记忆之间，对比得如此直观、强烈。
神情的一瞬恍惚，古尔芒忽然就想起了他们球队的某一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训练了——
那天日光毒辣，他们几个球员骑着扫帚在天上连着训练了两三个小时。到最后，大家实在是晒得脱力，纷纷飞下场休息。赛尔温猛给自己灌水，而特拉弗斯喝下了几口水后，就把剩余的全倒在他那头漂亮的金发上面。
雷古勒斯笑着说他难得显露出野性的一面，他听着，一边冲雷古勒斯露出温和的笑，一边温吞地抱怨着都是天气不好。
古尔芒回过神来，用力按了按鼻梁两侧，几个呼吸后，她再看向特拉弗斯照片旁边的那行小字——参与了第一次巫师战争，并残忍地杀害了马琳.麦金农和她的家人。
古尔芒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来，望着雷古勒斯悄声问道。
“怎么没看见赛尔温和沙菲克他们？”
雷古勒斯抿了抿下唇，在叹息中开了口。
“他们……死在了阿兹卡班……被关进阿兹卡班没多久，沙菲克的身体就受不了摄魂怪的长时间折磨……沙菲克死后不久，赛尔温也自杀了……”
说罢，雷古勒斯俯身向前，把他手中的一张泛黄的旧报纸递了过来。
书桌上的烛火照亮了他的一双灰眸，明明曾经透亮的如同玻璃珠一般好看，如今看着，却像是活活瞧见了一座灰扑扑的坟墓……
……
第二天，下午。
古尔芒跟在德拉科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耳边不断传来德拉科对海格嘲弄似的牢骚，而他身边的高尔和克拉布，一直在用同一种单调的句式连连称好。
一行人总算快要走到了海格的小屋附近。
城堡里的上课铃随之打响了。
乌姆里奇走在海格的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一小一大地来到学生们的面前站定，一个脸上挂着得意，另一个脸上全是不安。
古尔芒看着乌姆里奇手上那个熟悉的写字板，一下就想起乌姆里奇骂她是“痴呆”的那个夜晚，她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德拉科突然从古尔芒的视线里，探出了他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他用不怀好意的语气低声说道。
“古尔，忘记告诉你了，除了特里劳妮那个骗子，海格这个傻大个也被留用察看了。”
古尔芒望了望海格，又环顾了周围一圈，撇过脑袋，小声问德拉科道。
“为什么海格都留用察看了，今年选课的学生比以前还多了不少？”
德拉科像看傻子一样地瞥了一眼古尔芒。
“你再仔细看看，那一群躲在格兰芬多后面的学生们，是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的学生。就是因为上他的课太危险了，大家都不选他的课了，所以四个学院合并在一起上课。”
“那你怎么还选他的课？德拉科，你不是不喜欢海格吗？”
德拉科的面色一滞，眼神飘忽着望向别处。
“还不是傻大个的考试容易通过，而且，还有机会多看看波特的笑话……”
两个人聊得正欢呢，前面的学生忽然爆发出一阵低呼声。
德拉科瞬间扭过头去，在人群里一瞧就发现了哈利.波特的位置。他看见波特和韦斯莱正艰难地在人群里往前挤，他也连忙拽起古尔芒走到了最前排。
“有谁愿意尝试一下，去摸摸那只可爱的小家伙？”
海格站在乌姆里奇的面前，背对着她，一只手里拎着一桶散着血腥味的生肉，另一只大手不断用手指搓捻着衣角，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露出些赧怯。
古尔芒朝禁林的方向望过去，一只瘦弱矮小的夜骐，从另一只高大些的身边，摇摇摆摆地往海格这边走过来，一对发亮的白眼珠始终不离海格手里的铁桶。
“有谁想尝试一下吗？”
海格又问了一句，声音比前一声弱了许多。他回头看了一眼乌姆里奇，看着她又在写字板上打起叉来以后，海格眼里闪烁的不安更多了几分。
哈利朝前踏了一步，走出人群，刚准备出声。
乌姆里奇一脸微笑地把手中的羽毛笔放下在写字板上，用一种大惊小怪、又尖又细的声音喊道。
“波特先生，我记得上学期你和韦斯莱先生、格兰杰小姐都已经尝试过了，难道保护神奇生物课只有你们几个人在上吗？”
说罢，她见没有人敢出声，十分满意地又拿起羽毛笔，低下头，一边说一边记录着。
“嗯……危险……学生害怕……无人回应……”
一时之间，除了乌姆里奇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古尔芒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乌姆里奇笔下带着恶意的刷刷写字声。
德拉科侧身瞟了一眼古尔芒，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又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
“上课之前我不是提前跟你说过了吗，上学期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说好了，斯莱特林学院绝对不会响应那个傻大个的任何话……所以你最好不要上去。”
古尔芒回给德拉科一个放心的眼神，也低声回道：“我知道，我没打算上去。”
话音未落，十分突兀地，从人群的另一边的最后面传来了一道幽亮的女声。
“我想要试试——”
一位身穿拉文克劳巫师袍的长发姑娘，踩着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绕过了侧边的人群，走到了海格的身边。
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投在了她身上，她不急不慢地从外袍口袋里取出一根扎头发的皮筋，皮筋上有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在用它扎住她那浅金色的头发之前，先将它对着阳光高高举起。
她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那颗剔透的小石头，等到光线透过石头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块漂亮的光斑以后，她才再把它攥进手里，用皮筋慢慢绑好了头发。
直到这位拉文克劳的姑娘，伸手接过了海格手里盛满生肉的铁桶，海格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字。
那姑娘用她那凸出的银灰色大眼睛瞧了海格好一阵子，然后眨眨眼，答道：“卢娜.洛夫古德。”
海格回头看了一眼乌姆里奇，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说道，“好的，好的，我想……拉文克劳应该加上十分……”
“谢谢教授。”
说罢，那姑娘便提起了那只不算轻的铁桶，旁若无人似的走到了那只小家伙的前面，隔了好几米的距离，从桶里拾起一片黏答答的生肉来，轻轻往前一抛，丢到了小夜骐的脚边。
德拉科眼看着掉落在地的一大块生肉，一点点地消失在空气里，后背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凉嗖嗖的冷风。
“古尔，你……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疯姑娘看？”
古尔芒感觉德拉科抓住自己胳膊的力道紧了很多，她偏头看了一眼德拉科的表情，恐惧中带着一丝迷茫。
她露出一脸坏笑，悄咪咪地吓唬他道。
“我的老家那边有一个传说，有一种怪物大家都看不到它，但是只要它跟谁对视了一眼，就会半夜爬到你的床前，把你的心挖出来给吃了！”
德拉科听到“吃心”的时候，浑身猛地一抖。他慌忙把头转到另一边，说什么也不改变自己视线的方向。
过了片刻，德拉科的脖子都扭酸了，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疯姑娘站着的地方，却发现她正在轻轻抚摸着一团空气，脸上挂着十分亲昵的微笑。
他侧头一看古尔芒，对方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观望着他刚刚看过的位置。
“好啊！你竟然敢欺骗一个马尔福！”
古尔芒被吓了一跳，连忙躬低身体，也随手把德拉科的上半身往下压了压。
“声音小一点啊，马尔福少爷，你一嗓子差点儿把那个小家伙给吓跑了！”
“好啊，你果然在骗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古尔芒探头探脑地瞧了瞧周围的学生们，又压低声音对德拉科说道，“要不这样，我们先到后面偷会儿懒，我再好好跟你道歉？”
“算你识相！”
德拉科不情不愿地冷哼了一声，倒是提前一步拽起古尔芒的手，用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在斯莱特林的学生堆里开了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队伍最后。
古尔芒终于能把喉咙里的音量放大一点了。她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不是说上学期海格就告诉你们这是什么了吗？夜骐——看见过死亡的人就能看见它。”
德拉科的嘴角一耷拉，眼里恨恨地说道。
“我才不相信那个傻大个说得话呢……还有！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故意吓唬我！”
古尔芒实在是忍俊不禁。
“我看见你那么害怕，一下就没忍住。不过，我可不是故意要吓唬你，我只是……嗯……想逗逗你罢了，哈哈哈，谁知道你就信了！”
德拉科闷红了脸，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魔杖。只是他刚一举起魔杖，人群前面的海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学生们哄地一下全散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德拉科一脸茫然地提着魔杖，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他随手抓了一个斯莱特林，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疯姑娘在喂夜骐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一桶生肉全掉在了地上，海格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地上的生肉就一块一块的全都凭空消失了！最后，海格只好让大家先自由活动，他自己又跑去准备生肉了。
“这下好了，看来那个疯姑娘还有点作用。”
德拉科拍了拍胸脯，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握着根魔杖，又赶紧把魔杖塞回到口袋里面。
“疯姑娘……是谁？是那个漂亮姑娘吗？”
古尔芒把脑袋扭过来扭过去，到处张望着人群里的那一头浅金色长发的姑娘。
“漂亮？”德拉科皱起鼻子，“哪里漂亮了？”
“头发就很好看啊！”
“嘁，有我的好看吗？”
德拉科很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掰着古尔芒的肩膀不让她乱瞟，直到叫她说出了“马尔福的金发才是最好看的”以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走了。
“马上就要下课了，我要去找潘西，千万别忘了我们作为级长所肩负的职责——那就是要找出各种机会去扣掉别的学院的分数！”
古尔芒望着德拉科的背影渐渐远去，没一会儿，下课铃声就敲响了。
古尔芒左顾右盼了一番，贼头贼脑地朝着禁林的深处走过去。只是，她还没走出众人的视线，就看见海格从树林的另一边，又提着两大桶满满当当的生肉，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两人正巧对上，目光撞到了一处。
“海格，已经下课了。”
古尔芒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海格呜咽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失手丢掉了手里的铁桶，大块大块的生肉混着血水从桶里滚将出来。
古尔芒看着他脸上的青紫，还有鼻梁嘴角刚刚结痂的伤口，并没有作声。
她弯下腰，兀自把肉块都捡放进铁桶里，两只手又分别提起了这两只——比课上的不知大了多少容量的铁桶，然后唤着海格先去他的小屋里。
“我想着再试一次的，哈利、罗恩和赫敏也很支持我……可我还是失败了……乌姆里奇让我换个内容，不然她就要辞退我……”
古尔芒一边在水盆里洗着手，一边抿唇倾听着。她纠结了一阵子，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下去了好几次以后，才缓缓出声回应道。
“我觉得……乌姆里奇不是因为对你的授课感到不满，应该是……只要她看不惯的人，她就想把他们都撵走，只不过她还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罢了……”
“可是她在我这里已经揪出了不少理由了……”
海格脸上的神情越说越惊惶。他的眼眶里渐渐溢出湿润的泪花，只是他又瞧见了古尔芒湿哒哒的手，忙转身站起来，去给古尔芒拿过来一条干布擦手。
这会儿，木屋外面忽然传来了几声夜骐响亮的鸣叫。
海格走到窗边，把大脑袋探出窗外瞧了好一会儿，再坐回到椅子上时，脸上的活泼已经盖过了前不久的悲伤与不安。
古尔芒问道：“是夜骐在叫吗？听上去他们很高兴呢。”
海格点点头，眼里虽然还是湿漉漉的，但都被愉快的笑意给占满了。
“他们都吃饱了，很开心，是在谢谢款待呢！”海格笑着说道。
“古尔芒，你刚刚怎么没有去摸摸他们，我看你挺想去和他们一起玩的。”
古尔芒回头瞧了一眼窗外，又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他们还没回到禁林里去吗？”
“没有那么快，他们喜欢这样走走转转。”
古尔芒又回头瞟了一眼窗户，再转回来时，她看见海格用鼓励的目光紧紧望着她。
“我现在想去和它们一起玩，可以拿走一桶你的生肉吗，海格？”
“当然，当然有，我给你拿过来，快去玩吧！”
说着，海格快速站起身来，伸长手臂，把铁桶提到古尔芒的面前放下。
古尔芒一步蹦到海格身边，紧紧地抱了一下他，然后拎起大桶，打开大门，一步一跳地朝着夜骐传来叫声的位置走过去。
没走多远，古尔芒一下就瞧见了好几只夜骐，他们时不时地扑扇几下蝙蝠般的大翅膀，随后又俯下瘦骨嶙峋的漆黑身体，在树干上悠悠地蹭着光溜溜的脑袋顶。
古尔芒把铁桶举在身前，慢慢地走近他们，两三只嘴馋的夜骐已经甩着长长的尾巴，凑到了她的面前索食。
古尔芒笑呵呵地捞出一块接一块的生肉，把肉块递到他们的嘴边。
不一会儿，树后面又走过来两只夜骐，只不过，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浅金色头发的姑娘，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其中一只夜骐的那条上下摇摆的长尾巴。
忽然间，她像是懵懵懂懂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来，眼神朦胧地看向了古尔芒。
“你好——你也看得见他们？”
她说话时的声音带着几分空谷回响的灵气。
古尔芒点了一下脑袋，看着那姑娘缓步走向她以后，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姑娘的头发变得散乱毛躁，额角青了一块，脚上穿的一双鞋子也不翼而飞了。
“有人欺负你吗？”古尔芒问道。
“他们可真有趣——”
那姑娘没回答古尔芒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看向她手里提着的生肉。
“我可以喂喂他们吗？”
古尔芒把铁桶朝对方的怀里伸了伸，低头又看见了她光着脚踩在泥地上，脚尖都冻红了。
古尔芒愣了一下，问道。
“你的脚不冷吗？”
“我的鞋子不见了……”
那姑娘毫不在意地轻声说着，又伸手拾起了一大片生肉。
古尔芒望着她的脸，忽然之间，脑海里一闪而过了她在二十年前，那个从马尔福庄园逃跑的雪夜——
当时，她也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踩在软绵绵的雪里，奔跑着，发丝飘扬。她和身边的人一起，紧紧地牵着手、大步地逃亡着……
“我这里还有一双鞋子，你可以先穿着。”古尔芒回过神来，语气低迷地说道。
那姑娘歪着脑袋看向她。
“谢谢你，古尔芒.道。”
古尔芒从口袋里摸出纳戒，又从纳戒里翻找出一双平底鞋，弯腰放到对方的脚边。她很是意外地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你很不同寻常，”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踩进鞋子里，“我看见……你身上的颜色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可是你人很好。”
“我可不是个好人。”古尔芒咕哝了一句，又道，“我记得，你叫卢娜.洛夫古德，对吗？”
卢娜垂着脑袋盯着脚上的鞋子看。
“你的鞋子比我的大，古尔芒……”她抬起头来，瞪大了银灰色的眼睛，“你比我高很多……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古尔芒？”
“当然可以，”古尔芒露出笑来，“我也叫你卢娜不就好了！”
……
古尔芒紧裹着厚厚的斗篷，从魁地奇训练场匆匆地朝城堡的方向飞奔而去，这会儿功夫，夜空和远处的群山早已经融为了一片混沌。
终于回到了城堡里，古尔芒快速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心里暗骂一声“又迟了！”，立刻脚步不停地踏上旋转楼梯，恨不得脚底生烟好早些赶到图书馆。
在图书馆的大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古尔芒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免得发出动静招来了平斯夫人。
图书馆里坐满了各学院五年级的倒霉学生们，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低下去的人头，每张脸都恨不得埋进书桌前的课本里。
古尔芒左瞄瞄右看看，远远地瞧见一道系着墨绿色领带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她忙不迭地小跑过去，满声歉意地小声说道。
“对不起了，雷古勒斯，让你久等了——蒙太又让我们训练了好久才肯放我们走……”
“没事。”
雷古勒斯说着，用手指了指他斜前方桌面上的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示意古尔芒先看一下这张报纸上的内容。
古尔芒轻手轻脚地拿起报纸，摊在桌面上一打开，首页的最大一版字体上写着：警惕！阿兹卡班多人越狱！
只一眼，古尔芒猛一抬头，又望向了雷古勒斯。
对方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特拉弗斯。”
古尔芒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将报纸朝后翻了一页——其中一张黑白照片上赫然是特拉弗斯的那张脸，只不过，他那双眼睛里早就没了古尔芒印象中的神采，仅剩下受尽磋磨后留下的阴骛与怨怼，以及小心维持着最后那点高高在上的傲慢。
“物是人非”这句话，在这张黑白照片和古尔芒的记忆之间，对比得如此直观、强烈。
神情的一瞬恍惚，古尔芒忽然就想起了他们球队的某一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训练了——
那天日光毒辣，他们几个球员骑着扫帚在天上连着训练了两三个小时。到最后，大家实在是晒得脱力，纷纷飞下场休息。赛尔温猛给自己灌水，而特拉弗斯喝下了几口水后，就把剩余的全倒在他那头漂亮的金发上面。
雷古勒斯笑着说他难得显露出野性的一面，他听着，一边冲雷古勒斯露出温和的笑，一边温吞地抱怨着都是天气不好。
古尔芒回过神来，用力按了按鼻梁两侧，几个呼吸后，她再看向特拉弗斯照片旁边的那行小字——参与了第一次巫师战争，并残忍地杀害了马琳.麦金农和她的家人。
古尔芒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来，望着雷古勒斯悄声问道。
“怎么没看见赛尔温和沙菲克他们？”
雷古勒斯抿了抿下唇，在叹息中开了口。
“他们……死在了阿兹卡班……被关进阿兹卡班没多久，沙菲克的身体就受不了摄魂怪的长时间折磨……沙菲克死后不久，赛尔温也自杀了……”
说罢，雷古勒斯俯身向前，把他手中的一张泛黄的旧报纸递了过来。
书桌上的烛火照亮了他的一双灰眸，明明曾经透亮的如同玻璃珠一般好看，如今看着，却像是活活瞧见了一座灰扑扑的坟墓……
……
第二天，下午。
古尔芒跟在德拉科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耳边不断传来德拉科对海格嘲弄似的牢骚，而他身边的高尔和克拉布，一直在用同一种单调的句式连连称好。
一行人总算快要走到了海格的小屋附近。
城堡里的上课铃随之打响了。
乌姆里奇走在海格的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一小一大地来到学生们的面前站定，一个脸上挂着得意，另一个脸上全是不安。
古尔芒看着乌姆里奇手上那个熟悉的写字板，一下就想起乌姆里奇骂她是“痴呆”的那个夜晚，她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德拉科突然从古尔芒的视线里，探出了他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他用不怀好意的语气低声说道。
“古尔，忘记告诉你了，除了特里劳妮那个骗子，海格这个傻大个也被留用察看了。”
古尔芒望了望海格，又环顾了周围一圈，撇过脑袋，小声问德拉科道。
“为什么海格都留用察看了，今年选课的学生比以前还多了不少？”
德拉科像看傻子一样地瞥了一眼古尔芒。
“你再仔细看看，那一群躲在格兰芬多后面的学生们，是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的学生。就是因为上他的课太危险了，大家都不选他的课了，所以四个学院合并在一起上课。”
“那你怎么还选他的课？德拉科，你不是不喜欢海格吗？”
德拉科的面色一滞，眼神飘忽着望向别处。
“还不是傻大个的考试容易通过，而且，还有机会多看看波特的笑话……”
两个人聊得正欢呢，前面的学生忽然爆发出一阵低呼声。
德拉科瞬间扭过头去，在人群里一瞧就发现了哈利.波特的位置。他看见波特和韦斯莱正艰难地在人群里往前挤，他也连忙拽起古尔芒走到了最前排。
“有谁愿意尝试一下，去摸摸那只可爱的小家伙？”
海格站在乌姆里奇的面前，背对着她，一只手里拎着一桶散着血腥味的生肉，另一只大手不断用手指搓捻着衣角，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露出些赧怯。
古尔芒朝禁林的方向望过去，一只瘦弱矮小的夜骐，从另一只高大些的身边，摇摇摆摆地往海格这边走过来，一对发亮的白眼珠始终不离海格手里的铁桶。
“有谁想尝试一下吗？”
海格又问了一句，声音比前一声弱了许多。他回头看了一眼乌姆里奇，看着她又在写字板上打起叉来以后，海格眼里闪烁的不安更多了几分。
哈利朝前踏了一步，走出人群，刚准备出声。
乌姆里奇一脸微笑地把手中的羽毛笔放下在写字板上，用一种大惊小怪、又尖又细的声音喊道。
“波特先生，我记得上学期你和韦斯莱先生、格兰杰小姐都已经尝试过了，难道保护神奇生物课只有你们几个人在上吗？”
说罢，她见没有人敢出声，十分满意地又拿起羽毛笔，低下头，一边说一边记录着。
“嗯……危险……学生害怕……无人回应……”
一时之间，除了乌姆里奇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古尔芒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乌姆里奇笔下带着恶意的刷刷写字声。
德拉科侧身瞟了一眼古尔芒，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又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
“上课之前我不是提前跟你说过了吗，上学期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说好了，斯莱特林学院绝对不会响应那个傻大个的任何话……所以你最好不要上去。”
古尔芒回给德拉科一个放心的眼神，也低声回道：“我知道，我没打算上去。”
话音未落，十分突兀地，从人群的另一边的最后面传来了一道幽亮的女声。
“我想要试试——”
一位身穿拉文克劳巫师袍的长发姑娘，踩着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绕过了侧边的人群，走到了海格的身边。
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投在了她身上，她不急不慢地从外袍口袋里取出一根扎头发的皮筋，皮筋上有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在用它扎住她那浅金色的头发之前，先将它对着阳光高高举起。
她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那颗剔透的小石头，等到光线透过石头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块漂亮的光斑以后，她才再把它攥进手里，用皮筋慢慢绑好了头发。
直到这位拉文克劳的姑娘，伸手接过了海格手里盛满生肉的铁桶，海格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字。
那姑娘用她那凸出的银灰色大眼睛瞧了海格好一阵子，然后眨眨眼，答道：“卢娜.洛夫古德。”
海格回头看了一眼乌姆里奇，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说道，“好的，好的，我想……拉文克劳应该加上十分……”
“谢谢教授。”
说罢，那姑娘便提起了那只不算轻的铁桶，旁若无人似的走到了那只小家伙的前面，隔了好几米的距离，从桶里拾起一片黏答答的生肉来，轻轻往前一抛，丢到了小夜骐的脚边。
德拉科眼看着掉落在地的一大块生肉，一点点地消失在空气里，后背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凉嗖嗖的冷风。
“古尔，你……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疯姑娘看？”
古尔芒感觉德拉科抓住自己胳膊的力道紧了很多，她偏头看了一眼德拉科的表情，恐惧中带着一丝迷茫。
她露出一脸坏笑，悄咪咪地吓唬他道。
“我的老家那边有一个传说，有一种怪物大家都看不到它，但是只要它跟谁对视了一眼，就会半夜爬到你的床前，把你的心挖出来给吃了！”
德拉科听到“吃心”的时候，浑身猛地一抖。他慌忙把头转到另一边，说什么也不改变自己视线的方向。
过了片刻，德拉科的脖子都扭酸了，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疯姑娘站着的地方，却发现她正在轻轻抚摸着一团空气，脸上挂着十分亲昵的微笑。
他侧头一看古尔芒，对方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观望着他刚刚看过的位置。
“好啊！你竟然敢欺骗一个马尔福！”
古尔芒被吓了一跳，连忙躬低身体，也随手把德拉科的上半身往下压了压。
“声音小一点啊，马尔福少爷，你一嗓子差点儿把那个小家伙给吓跑了！”
“好啊，你果然在骗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古尔芒探头探脑地瞧了瞧周围的学生们，又压低声音对德拉科说道，“要不这样，我们先到后面偷会儿懒，我再好好跟你道歉？”
“算你识相！”
德拉科不情不愿地冷哼了一声，倒是提前一步拽起古尔芒的手，用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在斯莱特林的学生堆里开了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队伍最后。
古尔芒终于能把喉咙里的音量放大一点了。她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不是说上学期海格就告诉你们这是什么了吗？夜骐——看见过死亡的人就能看见它。”
德拉科的嘴角一耷拉，眼里恨恨地说道。
“我才不相信那个傻大个说得话呢……还有！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故意吓唬我！”
古尔芒实在是忍俊不禁。
“我看见你那么害怕，一下就没忍住。不过，我可不是故意要吓唬你，我只是……嗯……想逗逗你罢了，哈哈哈，谁知道你就信了！”
德拉科闷红了脸，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魔杖。只是他刚一举起魔杖，人群前面的海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学生们哄地一下全散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德拉科一脸茫然地提着魔杖，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他随手抓了一个斯莱特林，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疯姑娘在喂夜骐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一桶生肉全掉在了地上，海格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地上的生肉就一块一块的全都凭空消失了！最后，海格只好让大家先自由活动，他自己又跑去准备生肉了。
“这下好了，看来那个疯姑娘还有点作用。”
德拉科拍了拍胸脯，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握着根魔杖，又赶紧把魔杖塞回到口袋里面。
“疯姑娘……是谁？是那个漂亮姑娘吗？”
古尔芒把脑袋扭过来扭过去，到处张望着人群里的那一头浅金色长发的姑娘。
“漂亮？”德拉科皱起鼻子，“哪里漂亮了？”
“头发就很好看啊！”
“嘁，有我的好看吗？”
德拉科很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掰着古尔芒的肩膀不让她乱瞟，直到叫她说出了“马尔福的金发才是最好看的”以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走了。
“马上就要下课了，我要去找潘西，千万别忘了我们作为级长所肩负的职责——那就是要找出各种机会去扣掉别的学院的分数！”
古尔芒望着德拉科的背影渐渐远去，没一会儿，下课铃声就敲响了。
古尔芒左顾右盼了一番，贼头贼脑地朝着禁林的深处走过去。只是，她还没走出众人的视线，就看见海格从树林的另一边，又提着两大桶满满当当的生肉，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两人正巧对上，目光撞到了一处。
“海格，已经下课了。”
古尔芒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海格呜咽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失手丢掉了手里的铁桶，大块大块的生肉混着血水从桶里滚将出来。
古尔芒看着他脸上的青紫，还有鼻梁嘴角刚刚结痂的伤口，并没有作声。
她弯下腰，兀自把肉块都捡放进铁桶里，两只手又分别提起了这两只——比课上的不知大了多少容量的铁桶，然后唤着海格先去他的小屋里。
“我想着再试一次的，哈利、罗恩和赫敏也很支持我……可我还是失败了……乌姆里奇让我换个内容，不然她就要辞退我……”
古尔芒一边在水盆里洗着手，一边抿唇倾听着。她纠结了一阵子，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下去了好几次以后，才缓缓出声回应道。
“我觉得……乌姆里奇不是因为对你的授课感到不满，应该是……只要她看不惯的人，她就想把他们都撵走，只不过她还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罢了……”
“可是她在我这里已经揪出了不少理由了……”
海格脸上的神情越说越惊惶。他的眼眶里渐渐溢出湿润的泪花，只是他又瞧见了古尔芒湿哒哒的手，忙转身站起来，去给古尔芒拿过来一条干布擦手。
这会儿，木屋外面忽然传来了几声夜骐响亮的鸣叫。
海格走到窗边，把大脑袋探出窗外瞧了好一会儿，再坐回到椅子上时，脸上的活泼已经盖过了前不久的悲伤与不安。
古尔芒问道：“是夜骐在叫吗？听上去他们很高兴呢。”
海格点点头，眼里虽然还是湿漉漉的，但都被愉快的笑意给占满了。
“他们都吃饱了，很开心，是在谢谢款待呢！”海格笑着说道。
“古尔芒，你刚刚怎么没有去摸摸他们，我看你挺想去和他们一起玩的。”
古尔芒回头瞧了一眼窗外，又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他们还没回到禁林里去吗？”
“没有那么快，他们喜欢这样走走转转。”
古尔芒又回头瞟了一眼窗户，再转回来时，她看见海格用鼓励的目光紧紧望着她。
“我现在想去和它们一起玩，可以拿走一桶你的生肉吗，海格？”
“当然，当然有，我给你拿过来，快去玩吧！”
说着，海格快速站起身来，伸长手臂，把铁桶提到古尔芒的面前放下。
古尔芒一步蹦到海格身边，紧紧地抱了一下他，然后拎起大桶，打开大门，一步一跳地朝着夜骐传来叫声的位置走过去。
没走多远，古尔芒一下就瞧见了好几只夜骐，他们时不时地扑扇几下蝙蝠般的大翅膀，随后又俯下瘦骨嶙峋的漆黑身体，在树干上悠悠地蹭着光溜溜的脑袋顶。
古尔芒把铁桶举在身前，慢慢地走近他们，两三只嘴馋的夜骐已经甩着长长的尾巴，凑到了她的面前索食。
古尔芒笑呵呵地捞出一块接一块的生肉，把肉块递到他们的嘴边。
不一会儿，树后面又走过来两只夜骐，只不过，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浅金色头发的姑娘，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其中一只夜骐的那条上下摇摆的长尾巴。
忽然间，她像是懵懵懂懂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起头来，眼神朦胧地看向了古尔芒。
“你好——你也看得见他们？”
她说话时的声音带着几分空谷回响的灵气。
古尔芒点了一下脑袋，看着那姑娘缓步走向她以后，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姑娘的头发变得散乱毛躁，额角青了一块，脚上穿的一双鞋子也不翼而飞了。
“有人欺负你吗？”古尔芒问道。
“他们可真有趣——”
那姑娘没回答古尔芒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看向她手里提着的生肉。
“我可以喂喂他们吗？”
古尔芒把铁桶朝对方的怀里伸了伸，低头又看见了她光着脚踩在泥地上，脚尖都冻红了。
古尔芒愣了一下，问道。
“你的脚不冷吗？”
“我的鞋子不见了……”
那姑娘毫不在意地轻声说着，又伸手拾起了一大片生肉。
古尔芒望着她的脸，忽然之间，脑海里一闪而过了她在二十年前，那个从马尔福庄园逃跑的雪夜——
当时，她也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踩在软绵绵的雪里，奔跑着，发丝飘扬。她和身边的人一起，紧紧地牵着手、大步地逃亡着……
“我这里还有一双鞋子，你可以先穿着。”古尔芒回过神来，语气低迷地说道。
那姑娘歪着脑袋看向她。
“谢谢你，古尔芒.道。”
古尔芒从口袋里摸出纳戒，又从纳戒里翻找出一双平底鞋，弯腰放到对方的脚边。她很是意外地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你很不同寻常，”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踩进鞋子里，“我看见……你身上的颜色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可是你人很好。”
“我可不是个好人。”古尔芒咕哝了一句，又道，“我记得，你叫卢娜.洛夫古德，对吗？”
卢娜垂着脑袋盯着脚上的鞋子看。
“你的鞋子比我的大，古尔芒……”她抬起头来，瞪大了银灰色的眼睛，“你比我高很多……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古尔芒？”
“当然可以，”古尔芒露出笑来，“我也叫你卢娜不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