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月见状,立即抬手挥出气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狠狠横劈在萧疏已后颈之上。

    萧疏已一声无意识的闷哼,整个人宛如脱力般倒在小几之上,昏迷不醒。

    昭华抬眸,看向容与月。

    他笑得轻佻又满不在乎:“被摄住了神魂,不如就让他休息一会。”

    容与月语罢,看向千面琉璃镜,笑意更深,弯出的眉眼带着两颗眼尾下的泪痣越发迤逦惊人。

    “殿下,照照我吧。”

    他想从镜子中见一个人,想了很久。

    “你想要看见什么?”昭华探究的目光看向容与月,“或者我该提醒你一下,天衍镜灵。”

    数千年前,她一怒之下,失手将天衍镜打碎遗失三千世界。却不曾想也给了他另一番造化和机遇。

    灵与体彻底分离。

    如今的容与月既是天衍镜灵,又非天衍镜灵。

    可以说,只要他远离天衍,他就永远是自由的。而一旦两者相接触,世间也就再无容与月这个人了,只剩下困在镜后的万古之灵,无知无觉。

    容与月唤了声“殿下”,也不知怎的,颓然万千,生出了一番落寞。

    他笑得眼泪都留下来了:“殿下,我有些恨你。”

    昭华看着他,眸色毫无波动:“恨我,应该的。”

    毕竟是她碎了他的原身,若是这一场人间不如意,寻个怨恨的缘由是该算在她身上的。

    “哈哈!”

    “殿下,您怎么也不反驳一下呢。”容与月眉间疯癫和落寞相互冲撞,一时之间连眸下血色泪痣都黯然不少,生出了几分静,君子堂上,诗酒成画的潇洒落拓。

    “我其实不恨您,殿下。”

    “我甚至,该感谢您。”

    送了我一场无比奇妙瑰丽的人间之行。

    镜中灵堪天道,看人间,怎么也不会想得到原来那些高居于天之上所看见的人间,竟然如此刻骨铭心。

    容与月道:“殿下,该结束了。”

    他这一生,该结束了。

    他隔着昭华的手,慢慢扶起千面琉璃镜,镜中一点一点出现他的身影,瑰丽七彩的流光旋转成一个点,再如石子落水般向四周缓缓荡漾波澜。

    容与月看见了他想要见的人。

    人间京都的繁华,茶马古道千里疾行,塞外荒漠沙场漫天的穿云箭……

    虚幻一切,如水漾波澜。

    只剩下城楼之上,银色铠甲手持红缨长枪的少年将军。

    容与月有些疯,眼神痴迷地看着镜中的人,失神呢喃,眼角渗出一滴泪,映在眸下血色泪痣上。

    “殿下……”容与月低声唤道。

    昭华疑惑看过去。

    他抬头粲然一笑:“殿下,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什么?

    不待昭华出声询问。

    天衍摄魂,发出的剧烈光芒让她眼前出现一阵眩晕,昭华皱着眉,被迫闭上眼睛。

    数千年前,理朝京都,晋元城。

    东元巷子,闹中取静,一条街上不是勋爵之家就是朝堂新贵。陛下前些日子钦点的少年丞相的府宅就坐落在东元巷子中。

    清澈湖潭,精致小亭。

    昭华再次睁开眼睛,就在湖潭旁边的一棵古树上。

    无形无体,无魂无魄。

    只有一抹透明的意识飘忽在这方宅院中。

    “大人在担心边塞吗?”

    湖潭中央的八角小亭之上,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娇俏妍丽,趴在八宝桌上问向对面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叹息一声,凝目沉眉道:“如今这位将军系出于东南,调往西北边塞不过一年有余,且不说军中是否有不服众者,单单是熟悉西北军务和对于塞外的了解都不免令人心生忧虑。”

    姑娘翘起了嘴角:“我西北军向来最听军令,绝不会出现军中混乱的状况。至于大人所说的塞外事宜,那就要看这位大将军的本事了。”

    .

    年轻男子转头的那一瞬,昭华看清了他的脸。

    抹去了两颗艳色逼人的泪痣,君子持重端方,犹如玉质。

    容与月。

    只见,容与月含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那姑娘:“清婉。”

    “阿容,阿容。”清婉姑娘掂着脚,跑到容与月身侧,歪着头有些调皮道:“你何时去我张家提亲呀?”

    “左右现下我阿爹现在闲赋在家,你若不赶紧些,我怕那位大将军吃了败仗,陛下又要重启我阿爹去往西北。西北的战事总要个一年半载,阿爹若赶不上他最亲亲的闺女的婚事,定是要伤心的。”

    容与月无奈:“哪有姑娘家跑到男子家里,这般催嫁的。”

    清婉姑娘哼哼了两声,很是不屑:“我是西北的姑娘,我喜欢的人就要赶紧抢到家里来。”

    她扯着容与月的衣袖,小声又嘟囔了两句。

    “阿容这般好看,晋元城的姑娘又不是瞎子,万一一个不小心被抢走了怎么办?”

    “要快些藏到家里来才行。”

    “胡说些什么。”容与月呵斥一声,却只见从容宠溺,没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

    昭华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年情深意切。

    也不着急去寻出路,退出这镜中世界了。

    容与月从提议萧疏已先用千面琉璃镜,再到将她拉入这镜中世界,还有先前他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若是说他没有预谋,心血来潮,她是半点不信。

    至于容与月到底要她看什么……

    昭华也乐意他用应当付出的代价来换。

    少年情切,清婉姑娘十日里有八日都呆在容与月的府邸中。

    湖潭小亭,书房角几,后院马场……

    小姑娘爱笑,扯着风筝线满院子的跑。

    她无忧无虑,性子像风一样,最多有时会忧虑地想起来,催着容与月快些去她家中请期。

    昭华有时候会跟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又听见小姑娘自言自语说不知道阿容何时才能把她娶回家呀。

    昭华旁若无人的应了一声:“应当快了。”

    她瞧见容与月几乎搬空了整个府邸去填这小姑娘的彩礼,甚至把自己也似真非假的写了一张卖身契填在聘礼单子中,落笔的买主就是眼前的小姑娘。

    三书六礼,都过的差不多了。

    瞧着,应当就在这两三日了。

    天晴,风暖,宜下聘。

    容与月今日休沐,带着红娘媒人,甚至请了一位宗室王爷随他一起去张家下聘。

    聘礼是和圣旨一起到张家的。

    张家收了聘礼,也受了圣旨。

    边塞大败,清婉小姑娘的阿爹奉旨点兵,速往西北,援驰边塞。

    请期也定了。

    只剩下大婚。

    这次换成了容与月三番五次的催,可是清婉就是要等阿爹回来在举行大婚,险些要退了聘礼。

    昭华看着容与月书房里的边塞急报,和容与月一日比一日焦急的神色。

    她想,这场大婚要没了。

    “阿容,吾父受命于天子,于西北抵御塞外蛮族,乃我张家世代之使命,尽忠报国。然,塞外此次来势汹汹,阿父与胞兄清玺多日来了无音讯,清婉身为张家子嗣,断然不可能稳坐晋元。此去,若有归途,再谈其余诸般事宜。”

    “阿容,清婉有愧。”

    小姑娘披甲纵马前往边塞的那一日,昭华看着容与月坐在黑暗的书房中,沉默的坐了一夜。

    天清日醒的黎明晦暗时分。

    他烧掉了所有关于边塞的文书。

    连他与张家的婚事也无人再提及半分。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次年夏,边塞终于大胜,却也只回来了一位身披银甲手持红缨长枪的少年小将军。

    帝心大悦,大办宴席犒赏将士。

    席间,小将军复命:“张家长子,张清玺。”

    理朝的丞相坐在一旁,带着透不到眼底的笑,推杯换盏。

    宴赏次日。

    谁也没有料到,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踢门丞相府,骑马踏碎了容府匾额,长枪直指容丞相的眉间,杀意尽显。

    容与月负手而立,两袖空荡,漫不经心的笑:“怎么不告发我呢,还是说你更想亲手杀了我?”

    潺潺笑意,拉长的声音,阳光闪烁在长枪的枪尖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他恍如呢喃情人私语般,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清婉。”

    马上的少年将军面露怒色,手中力道加重,容与月眉间划破一道血痕,殷红的血色灼痛了两人的眼睛。

    晋元城中的人只知道丞相与小将军水火不容,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连高居于堂的陛下都以为是两家姻亲不成,反倒成了仇敌。

    那日之后,昭华便没有再见过清婉小姑娘了。

    日复一日,她也总算知道了两人结仇的原因。

    前朝旧子和今朝将军,灭国之仇和杀父之恨,纠葛难解。

    容与月要理朝覆灭,而张清婉顶替阿兄张清玺之名,决死要护理朝安稳,两人自然水火不容。

    至于为何,少年将军不直接去告发容丞相,反而处处使绊子。

    昭华瞧着这理朝国运,紫气稀薄,也不知道当初张老将军沙场濒死之际对小姑娘说了些什么,竟然能够让她这般护着也算是间接害死她阿父的人。

    容与月的文书中,有一张清清楚楚的写了——

    帝欲除张,断粮草于边塞。

    忠心耿耿……

    有些令人觉得可笑。

    昭华看累了,不欲再停在这镜中世界,准备脱身。

    “殿下。”

    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昭华一顿:“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来,在此处见我了。”

    入此境中,她便知眼前的容与月并非是她所熟知的容与月,而是天衍回溯的镜中景。

    她还以为容与月沉溺此间,并不打算以如今模样来见她了呢。

    昭华转身,容与月形如烟渺,与她一般无二。

    与屋中的容与月也一般无二……

    容与月端着温和笑意,手中烟渺化折扇轻轻扇动:“殿下,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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