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当时是被下了咒?”

    明幽摇了摇头说,自那天之后,他才慢慢可以记得一些事情,在此之前他对于自己所有的经历都毫无记忆。

    就好像在那场庞大的劫难来临之时,有人不忍那苦难的记忆不停地徘徊在他的人生里,对他下了禁制,让他忘记过往重新开始。

    几乎在瞬间,昭华询问过后连自己也愣住了,她很赞同这样的做法,甚至十分熟悉。

    没有一个禁咒能够对一位得到了神位的神明生效,哪怕是上一位城主对明幽落下的禁制也该在明幽列神位之后消失。

    结合如今的太易国君,一个绝不可能的猜测几乎要在昭华心中成型,她左眼皮微微跳动:“当初对你下禁制的是谁?”

    “我不知道。”明幽摇了摇头:“我的记忆是从您开始的。”

    “那明幽城黑白塔下的阵法是怎么回事?你又因何出现在这里?”

    昭华的疑惑同样也是明幽的疑惑,自他有记忆起,他就是一个人呆在明幽城中的,他没有出过明幽城也不愿意出明幽城,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等。

    就像等昭华同意他去记忆她一样,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等,在城中等,等他也不知道要等的什么。

    明幽回想着自己的记忆:“自您离开后,我依旧在白塔上望着明幽城的天光,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日,我累了便睡过去,我从来没睡过,我也不知道那是睡着,我在梦里找不到明幽城很焦急很烦躁,就好像我应了一个承诺,但我食言了。”

    “我在梦里寻找白塔,跨越山川,淌过星河,游离在三千人间,我甚至休憩在命轨旁静静地望着天道,那是一片云但我觉得那就是天道,天道伴随着命轨流淌在所有人的未来。”

    “不知寻找了多久,我再一次回到极西之域,黑石崖壁上并没有一座白塔,所以我便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塔,一座黑塔。可是我依旧想要找到白塔,那些阵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白塔不是我的最终归宿,而那些连我自己都不知究竟有何用处阵法才能将我指引到我最终的归处。”

    “天光依旧晦暗,直到有一天我终于从黑塔中出来,又或者是从白塔中醒来,就在那一刻晦暗天光之下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逶迤星光划破晦暗,连风都在那一刻停滞……。”

    明幽回想着那一瞬间惊心动魄的震撼,那是极西之域从未有过的美丽,依旧有些失神:“我,便随她来到了人间。”

    昭华微微皱眉,明幽的解释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但听上去好似确实有几分合理,只是道:“明幽地域奇特,当你在建造白塔之时,黑塔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在白塔背面。”

    所以那是个梦。

    明幽还未曾从那种五脏六腑都震颤的余韵中回神:“阿,原来那真的只是个梦啊。”

    可是——

    明幽突然想起什么,骤然抬头和昭华投过来的视线相撞:是了,神明不会做梦。

    昭华摩挲着手中的茶碗,字字句句分辨清晰道:“所以,你是真的去到了命轨和天道身边。”

    真的去了吗?

    明幽低着头,有些茫然,短声呢喃:“我不知道。”

    昭华长长吐了口气,又道:“阵法一事暂且不说,你说你在明幽城看见了流星,跟随祂来到了人间,我且问你那颗流星今在何处?”

    “太易国君。”提到这个人,明幽阴郁的面上仿佛都注入了一丝辉光,泛出生机:“星星落在人间,在太易王都降生,便是如今的太易国君。”

    昭华面上有些难看,因为她无比清楚极西之域被晦暗天光笼罩的每一寸天地之间,不会有一颗星星,遑论流星划过天际。

    “你确定吗?”她复问道。

    “确定。”明幽坚定道,“在我驻守明幽城的岁月里,我大多数时间都望着那片天光,无比熟悉,绝无可能出错。”

    人皇授命于天,过天门至人间,寿数不似凡人,运道昌隆。

    此天便是天道。

    可若是按照明幽所说,这一回出现的第二位人皇应当是绕过了天门来到人间,昭华观她确有人皇气运得厚土相护,可若论起寿数文武昌运,虽在昭华所见的人间帝皇之中可算出众,可若比起人皇临世实在单薄。

    天道,何意?

    仿佛置身在重重迷雾之中,当业火开始灼烧尽粘腻的污秽,那迷雾便越多越重,未来变幻莫测,千丝万绪不甚明了。

    人皇既已降世,命轨已不可逆转,昭华想不明白的便不在想了,左右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当午之急是想办法回到白玉京。

    人皇临世,天门必将大开,可既然明幽在这里……

    昭华放弃再去探究这些事情天道在其中究竟干了些什么,直接对明幽道:“我经明幽城而来,神力暂且无法动用,你可助我回到白玉京?”

    明幽欲言又止,歉疚道:“虽不知是和缘由,我的神力自来到沧澜界之后如今也动用不得了。”言下之意便是,无论是再次找到回明幽的路,还是开天门回去都没有办法。

    昭华一时无言,忍不住道:“仍旧不知缘由?”

    明幽尴尬一笑:“不知。”如此种种谜团都裹挟在他的身上,还间接导致又昭华殿下来到沧澜界,其中缘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若是让十二城知道了,必然是要被人唾弃死的。

    猛然一愣,他的记忆不曾出过明幽城,为何会对十二城的反应这般熟悉。

    “殿下……。”明幽望向昭华,仿佛水中寻一浮木。

    昭华心下叹息,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有些苦恼道:“也罢,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为今之计,还是需要人皇平定江山之后,在此间气运稳固,破开三千世界的结界之时,开天门之际,祂们才能回到白玉京。

    “你与这二代人皇……?”昭华迟疑问道,这二人之间熟悉非常,若非涉及回归白玉京,她其实没什么心思去询问。

    一万年的三千红尘,无尽的业火灼烧,小白的觉醒,天道的介入……

    无名的紧迫感不断地催促着她,快些再快些。

    明幽缩缩了脖子,有些气弱:“我到此间之时,身无长物,如同凡人,被人劫掠,重伤路边,是她救了我,之后我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身为白玉京十二城主之一,又不是来渡劫的,来到凡间这般遭遇,实在是有失风范。

    面对着昭华,明幽纵然没有许多关于白玉京的记忆,可仍然记得十二城之重,不免有些羞愧之意。

    他当时其实是差点饿死在路边的。

    就和那不知来路、由他亲手绘制出来的阵法和明幽城从未有过的星星一样,他也不明白他一个神为何差点饿死路边。

    “且忘了,我在沧澜之时,好似遇见过殿下的气息。”明幽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昭华。

    昭华“嗯”了一声,肯定明幽的猜测,却又到:“那是将屿山上的一段梧桐枝,沾染了我的气息入三千世界历练,你若遇见认出来了也并不稀奇。”

    是这样吗?

    明幽回想着自己刚到沧澜之时遇见的那两个小乞丐,祂们曾同行过一段时间,那个女孩身上仅仅只是沾染了些殿下的气息吗?

    复而又想到,殿下如此强大,只是沾染了些殿下的气息便那般强横,那个女孩的命道紧紧缠绕着那个男孩的命道,生死相抵,他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劫。

    说是同行,其实不过是三人破破烂烂走过了一段路罢了。

    忍受饥寒交迫,露宿荒野的时候,星星化成漫天的雨落在天幕之上,祂们同他讲一些人间的趣事,他同祂们讲一些神仙传说,后来他去往人间,祂们进了十万青山,此后再无缘相见。

    “如今陷落沧澜,唯有一法可重开天门,皆系与人皇气运之上。”昭华语气淡淡,询问道:“你呢,若天门重开,还要逗留此地吗?”

    明幽面色惨然,轻声道:“殿下,我还想要五十年。”

    人皇寿数无终,可太易国君身为二代人皇的寿数却还不满百岁,只有区区七十年,如今已然二十载。

    他实在是贪心,便生出无限惶恐。

    昭华看了他一眼,道:“你应当驻守明幽之下封印。”

    几乎瞬间,仿佛都要听到那金玉满身的少年苍白恍惚得都要倒下时,她接着道:“但此时明幽城的封印尚未探究出原因,我来时亦见洪荒封印安固如初,可见你多年昏昏却并未忘了自己的职责,所以——。”

    明幽闻言,骤然眸亮,迫切地希望听完昭华接下来的话。

    “玉京有诏,当立即返回。”意思就是他可以留在沧澜了。

    昭华几乎在那一瞬间又看到了最开始进门的那个少年,意气风发,满心欢愉。

    身为神明其实不该这么玩忽职守的,昭华总是在纵容祂们,可她没办法不去心软,若是一万年之前,这样的对话绝对不可能出现,因为那时候的神与仙也不必如同囚犯一样日日驻守在一处。

    万年光阴易逝,可万年荒凉孤寂难消。

    说到底,这只是一群临危受命,虽然手忙脚乱走马上任,但却并未出什么差错,干活都干得能称得上一句不错的幼崽而已。

    金玉铃铛随着少年跃身而起发出清脆响声,语气高扬:“明幽沉微多谢殿下!”

    昭华眼尾带着一丝促狭:“你来时莫不是将又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连名字都是那位太易国君所起?”

    明幽一僵,讪讪一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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