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茗卿:……他,要说什么来着?

    哦,他要说: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没错,就这样!

    袁茗卿把自己的推测吧啦吧啦一堆,夏知微:……“所以呢?”

    “只要我们相信梧哥,那不就没问题了吗?你干嘛非要逗于师兄生事?而且……魔族——”夏知微欲言又止。

    “停!”袁茗卿非常警惕,“魔和魔不一样……”

    “可是,原书里……”

    夏知微也不很确定“书”的准确性了,但原书里确实,魔,也并不是什么滥杀的种族,最初只是因为一种灵物使部分修者和灵兽失去神智,可经过千年衍化……

    “这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

    “打扰?两位!”杜芮蒂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依旧冷着那张脸。

    “没……”有吧。

    “园主找,走?”

    袁茗卿:“……”或许某些时候,确实会很怀念于师兄那种处事周到的人。即便面前这个不省心的,会是原书女主加亲密好友的两辈子知交,还是……蛮憋挺的。

    “杜师兄请。”

    但到了地方,面对的却并不是梧哥。

    不,准确说,是不主要是梧哥。

    “君上。”在免费观赏了一段由杜师兄倾情奉献的“耍赖留下不成反被加作业”的大戏后,二人乖巧见礼。

    只是视线还忍不住往梧哥那边飘……

    ——梧哥,在睡着。

    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放松。非要比较……袁茗卿觉得之前他见过的那些梧哥休息时的样子,都像装睡。

    “不用看了,找你们来的人,是本座。”

    在一瞬的惊诧后,袁茗卿平静道:“仙君请吩咐。”

    “哪里,当不得。”归峦的声音不高,显出一种冷淡的态度,食指在微生梧双目双耳处轻点——是在封梧哥的目识和耳识?

    有点不安……

    “小七睡眠不好,警惕心强。我们聊我们的,他难得睡个好觉,就不要打扰了。”

    袁茗卿识趣接话,“那……出去说?”

    归峦本来是没那个打算,但闻言也有些意动。只是很快被打消——他的食指被小七握住了,力道不大,别说因此会感觉到疼痛,就连要挣开也不过抬手的力气。

    但……只怕小七就不得安眠了。

    “就在这吧。”归峦说着,又布下一个堪堪拢着微生梧面部的音障。“先聊聊,不必紧张——你们,也没别的要紧事吧?如果有,那自便。”

    “没……什么能比得上聆听您的教诲呢?”袁茗卿若有所思,沉稳的面庞上挂一抹微笑。

    “哪谈得上什么教导……不过比你们多活了些年岁,见的事情多了几桩罢。我随口说说,你们也顺耳听听,好吧?”

    这话显然是谦词。即便两人对归峦仙君的突然有(多)闲(管)心(闲)教(事)导的原因心知肚明,但不到两句话的功夫,就足以把一次令人厌恶的刻板心理干预变成一场妙趣横生的交流会。

    但……醉翁之意终不在酒,项庄舞剑也不是闲来助兴。归峦还是提到了魔界,魔族。

    只是……和两人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你们听过玲钰吗?”归峦眉眼间染上几缕淡淡的伤怀,多这么久了……

    ——修仙界的小辈已经把您忘记了啊……

    “她不是什么很有名的人物,如果说不平凡……她应该算一个耻辱。生的耻辱,死的耻辱。”

    “她身为修仙世家杜氏的嫡脉子女,却毫无修真天赋,她的爹娘寻遍殇弃也只是让她成了筑基期,这就是所谓生的耻辱。”

    “她……”归峦转过脸,背对着两人,音色微闷。

    “她有一对修为很高为人开明的爹娘,没有嫌弃,没有勉强,她有一个天资极好的兄长,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帮她分担了许多压力……他们,都是修真界的顶尖战力。”

    声音轻的发飘,“一门三杰,一门二君。他们,都是大陆上,被人赞颂的英雄,捧上神坛的仙人……”

    “他们死得其所。”

    归峦止不住的咳,偏偏还顾及着攥着他手指的小七,尽量稳着手,袁茗卿犹豫片刻,过去扶着顺气。

    夏知微静默地添了一杯温水。

    温良与善念,有些时候、有些地方,只需要一刻就可以被摒弃。

    那么轻易,仿佛不曾被人珍视。

    然而归峦君上的故事并未讲完……

    “他们,我认。”

    “战死也好,报复也罢,甚至哪天曝尸荒野,甚至哪天挖坟鞭尸……既入局,当无悔。我认。”

    “杜氏”……那些伤害,那些死亡,那些血色,就都是君上的亲人……夏知微无法想象君上这样平静的说出“我认”,心里有多难受。

    “但……玲钰,不应该。她没参与过战斗,她活在鲜花和笑脸中,她通透、美丽、自信……坚持与人为善,坚持众生平等,坚持爱与和平,她会织布,善烹饪,女工也好,还会下地耕作。”

    “她自学了医术,给乡邻看病。她喜欢山间的小动物,尽心救治……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筑基百年余,她的人生刚刚开始……”

    “怎么就,连改的机会,都不给一个啊。”

    “君上!”

    归峦摆手,“这段事好多年没人提……我活着,不会有人提,算给赫赫杜家最后一个体面。我死了……也没人有这个必要再提了。”

    “我也……好久没回想了。现在不说,等见了父亲,他问起来我却答不出……现在和你们说一点,也好。”

    “玲钰……前辈,怎么了?”

    “知微。”归峦没答,反而很郑重地看过去。

    “咳,咳……”归峦以手掩着唇,又啜了茶漱口。“或许吧……时代不同,观念进步,一切都是……发展的。”

    他笑一声,却没多少笑意,“是这个词吧?”

    “魔族啊……确实也没什么太出格的,禁术么?仙门又有几个干净——你们看着点小、看点你们梧哥,他会的一点儿不少……”

    “低等魔物伤人,可人族又哪里缺过败类?没有本质的不同,利益又那般契合……你们看这几年,平静无事。仙魔议和,总有一天会发生的。”

    “但根子不在这里。甚至于……到如今这一步,最初的仙魔之争缘由在何,也已经没那重要了。”

    “茗卿似乎知道的大陆史要多些?那还记得吗?”

    归峦并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数着。

    “莲山剑尊不苟言笑,常常有小弟子说他冷酷……他们没见过仙魔战场上那一剑萧杀,万魔无首。”

    那个词……不应该是万魔俯首吗?袁茗卿不由缩了缩脖子。

    “不照公子游戏世间,一把琴不知迷了多少男男女女,连我们这些孩子也总喜欢缠着他撒娇……哦,这当然是直到亲眼看见那一把琴音色如同刮骨刀,‘公子携琴而过,所至,无不血肉飞溅’以前。”

    夏知微嘴角都不抽一下,君上……小时候兴趣爱好还蛮丰富的……

    “冥曦前辈一手银针,生死人肉白骨,是以医入道,生生靠着功德位列仙君、受天道之封得为医神的公认好脾气……谁能想到他会雪白衣袂翻飞,行过一摊摊被腐蚀而成的血水,继续前进,继续……撒、毒……”

    直到……力竭,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直到万劫不复……

    “幽君杀了不照公子的爹娘,据说冥曦前辈的嫡亲妹子被低等魔族生吞活剥死不见尸,九面屠过莲山十族……一笔一笔的血账!”

    归峦仙君的眼睛发红,一贯盛着悲悯的眸子尽是杀意。可却,像在哭泣一样……

    “人妖之别,仙魔殊途。意义远远不止,这寥寥八个字。”

    袁茗卿张口无言,夏知微早就沉默。

    “从来不止……”

    心口疼得缓不过来,也让归峦还想的起来他要做什么,要做完什么,要做好……

    “你们看,没什么大的争斗了,是吧?那也不过二十载。那也只是因为上任魔君暴毙,魔族群龙无首,而……仙界这边,出了一个你们梧哥这样的……人物。而已。”

    砰——

    夏夏?

    夏知微突然跪下,把袁茗卿都吓了一跳。“夏夏你?!”

    归峦只静静看着,没有惊讶,更没有像于静谛小归那般失措地将其扶起。

    ——他任君位已有三百余年,慢说跪,一般人连跪在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若非小七,这两个异世的、生存不了多久的魂魄,他连一眼都不会看,也没机会看到。

    而即便有小七的面子,他归峦仙君也有自己的骄傲。跪就跪了。

    “何事?”

    不得不说,这样反而让夏知微自在一点。“我知道我错了,我——”

    “善念从不是错。何况……你的意思,也没毛病。我们这一辈走不出来,自然有年轻一辈破除偏见,推陈出新。比如,比如。”

    归峦两处特意空出的明显留白,是真的吓人。袁茗卿还在自我反省,都骇的背后冷汗浸湿。

    ——比如凤王殿下微生桐,比如未来魔君杜芮蒂……

    “起来。看你哭的……要是小七啊……要是你们梧哥现在醒来,我妥妥就是居心不良哄着他睡觉暗地里欺负他家小孩儿的大坏蛋了——其实你们梧哥是个很不计较种族的人,你们看得出吧?衡谷?知道吧?他是个半妖。”

    “这次……气的狠了,而且有些爪子伸出来一次不及时剁掉,就能有百次。”

    “你们,多体谅点?”

    夏知微就差剖心以证洗心革面,一个劲儿地点头。袁茗卿无奈接过话,“嗯……本来,我们也不会反对梧哥的……”

    袁茗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归峦仙君面对他,和面对夏夏的态度不太一样……

    夏夏说错话,君上会细细给她讲。但换成他——

    “哦。你觉得我都能看出来,于师侄都能察觉,你们梧哥是瞎吗?还是你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们梧哥巴不得息事宁人委曲求全装聋作哑,只要你们不把事情翻到明面上就甘愿一直粉饰太平?”

    袁茗卿:“……”

    面如土色。

    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

    “我没想……”

    “那你还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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