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咳,咳咳……”

    寒锦被呛得咳嗽,缓过那股劲,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嫌他啰嗦……硬灌了?

    夏知微咬咬嘴唇,眼神四处乱飞也不肯和哥对视,明显底气不足还要硬撑着。“你‘昏迷’的时候,药都是这么灌的……我……一时顺手……”绝对不是能动手不动嘴。

    ——主要是说不过。

    哦,还费嗓子。

    夏知微是没听清小哥刚才要什么,但喉咙嘶哑的程度足够人心疼。

    她其实也知道小哥的意思……现下大家活的都不容易,能维持小哥这般的生活甚至都是大多数人求不得的——但她哥!凭什么和别人比?

    就合该最好。

    达不到……是她夏知微的问题。

    不过,既然不是要水……“那哥刚才想要什么?”

    “本来也没要什么,这是去……”

    “跟着他们走一段,去佑安郡。”

    攻破帝都的反贼很快内讧,但南逃的朝廷并没有能力趁机北上收复,乱世之中群雄并起,揭竿称王自封将相者不胜数。

    而佑安,一、不愧它的名字,治理有方,一块净土。二来、佑安郡虽地处江北,却从未降过叛贼,对大靖看起来相较友好。其三、郡守爱才重德,卷刃爱民……哪怕小哥是去作为吉祥物,性命上也问题不大。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连一点清水都供应不了!

    第四,夏知微也想了许多策略,后续不说反客为主吧,那有点不道德,但带着哥自保,绝对不会出问题!

    寒锦压着眉心想了想,“……杨,执明。”

    夏知微:……

    对。她分析了那么多……其实本质上和“佑安”并没有半点关系。主要是因为那个几年前被小哥折腾到地方做父母官的杨光、杨执明、杨郡守、杨大人。

    “嗯。杨郡守。”

    听见夏知微这样应答,寒锦含糊地似乎是笑了一声,“别这样叫……”执明会生气的,毕竟那个某种程度上一板一眼的人至今所受的封赏没有“郡守”一职。

    夏知微立刻噤声,哥不会与她计较言语上的冒犯。但她是不是戳一个“亡国太子”的伤疤了……四下张望,夏知微福至灵兮想到小哥最开始说的可能是——

    “……我选的,这里……是有问题吗?”

    小哥最初好像视线多在那些人身上停了几秒,夏知微自己本也觉得有种诡异的不安。

    寒锦一愣,他在袁、夏两人面前多是温和的,这会儿笑起来,纵然因为外在条件导致很是消瘦,却惹眼得打紧。

    夏知微都看见那个满脸凶相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头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还睡着他没睡!幸好距离不近她和小哥的声音又低不会被偷听……),他咽口水了!

    “还没说……辛苦知微了。”

    “目的地选的很好……昨晚混进来想必也不容易……我顾不上两边,这里多亏了知微……”寒锦把夏知微私下里那些考量夸了一遍,甚至有些还是夏知微没想到的。

    夏知微:……啊这!

    但确实好听……知道有水分还是忍不住翘嘴角……

    #不愧自古总有奸臣受宠#

    #谗言市场屡禁不绝的原因#

    最后,寒锦语带两分随意三分犹豫,似乎对于夏知微的问题很疑惑,“这里……有问题吗?”

    呼——!夏知微放下心,连哥都没看出来,那当然是没事的。

    夏知微去做随大流出发的准备,寒锦没有阻拦。

    这里,有问题吗?

    那问题,可大了去了。

    寒锦微凉的视线掠过那些面黄肌瘦、却大多正值鼎盛之年的流民。

    没有老人,没有孤子,孩童极少,妇女不多,最核心的是一群矿工。那还挺有善心的,愿意带着一些妇孺行进。寒锦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上挑的长眉凤目中毫无笑意。

    夏知微,这次可真是……走大运了。这就是在山里大体都很顺的后遗症?不过那是因为前面有生灵庇护的作用,后边夏知微本人慢慢顺手——现在……大概单纯的,点儿背吧。

    寒锦并不打算说什么……如果要干预刚才就提醒了。但教训嘛,既然夏知微和袁茗卿都这么富有学习主动性和自觉精神,那要求严一点、惩罚重一点……也没什么所谓的吧?

    ——选了路,就算死也得负责到底。不是吗?而路上的坑……反正有他托底也不会真的要命,那当然还是不设防栽进去跌得知道痛了,才能记得更扎实。

    一个妇女似乎对视线非常敏感,瑟缩着转醒,把怀里的孩子搂的更紧。幸运的是,今天盯着“猎物”的“猎人”可能换了目标……不一会儿,那视线就移开了。

    “别看。”

    夏知微回来就见小哥呆呆看着那些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她也不忍,但割肉喂鹰的事情她做不出,现下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到佑安郡再谋求了。

    只要有一个喘息的机会,保证哥不会出事,夏知微就有信心也能庇护一方。

    即使做不到复国称帝、世界和平,但让一州几郡数年之内太平度日不起兵戈还是可行的。

    ——像小哥告诉她的,这可是她哥和无名氏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儿!比谁差?

    夏知微从背后抱住小哥,“不是你的错……太子殿下尽力了。”

    她眨眨湿重的眼皮,翕动发酸的鼻翼和鼻梁骨,尽量维持出声音和情态的正常。算什么啊!……又瘦了,脊骨硌人得很。

    寒锦不禁莞尔,还真是……小、家、伙!还真是年纪轻,思维也活跃,都快出代沟了……

    带着一点无奈,寒锦轻拍两下夏知微的手,忽略上面的伤疤、茧子、水泡、皲裂的皮肤……那本无可避免。“我没事。”

    寒锦望望天际,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透点天光。

    而茗卿那边,他最近要备考,知秋也要提交任务报告,肯定都是会呆在校内的——若是小一军也有危险,那整个首都星大概都要进入一级备战状态了……他们安生,正好,寒锦本意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着。

    唔……也就是说,时间很足。“那哥给知微讲讲,那些人本来、嗯,他们曾经度过的人生未来是什么样的,好不好?”也省的夏知微不放心。

    “本来?”

    “是啊……”寒锦将其娓娓道来,声音如棉絮、如白水,平淡的质感仿佛是人平凡的一生,喜怒哀惧,悲欢离合。

    “那位大姐,有一个青梅竹马小半岁的邻居,结了夫妻,育一子二女。可惜丈夫早亡守了寡,二女儿也不久夭折。长女嫁了隔壁村一个在镇上酒楼跑堂的小子……儿子守着房子和被瓜分一部分后的田地过活……”

    “他们母亲年轻时受累多,身子四十多岁便不好了,为着治病,也尽量想或要或买或赎回一些田产,银钱上没有许多。”

    “女孩有了家,开始时能多帮一些,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条件也有限,就顾的不多了。但弟弟娶妻,还是支持了一些,男孩最终娶了一个哑女,人恬静孝顺,和母亲姑姐都很相处得来,也算有盼头……”

    寒锦是不知道他们活了多大年岁的,反正……比他长寿。

    他又指指另一个人,“他是个货郎……攒下点家底,不算富也基本不愁生计……只得一个女儿……找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做了上门女婿……”

    “那一位、嗯,是个读书人……他拒绝了恩师的女儿……唔,仕途不大顺,不算通实务,在下面蹉跎着……误不了正事,也犯不到大错,没有大富贵,也算贫寒……”

    “那个是矿工的头头……”

    哟!小哥竟然提起了那个“垂涎”他的人,夏知微立刻兴头大起来,惹得寒锦反而若有所思——是察觉到什么了?

    “他攒些钱就去玩乐,四十有三才讨到一个老婆……”

    唔嗯,夏知微点点头,那家伙的身份并不很出乎意料——虽然老人和小孩确实不容易活下去,但也不至于一个没有,那就是在还没经过这天灾人祸前,这伙人就是没有老幼的一个群体。

    青壮,劳力……也没有太多的选项。原是矿工么。

    咦?寒锦翻着记录总结着讲,这会儿竟然见着一个能看到确切结尾的。“……文瑞六年被赌坊打了一顿,不知怎的没挺过去。享年四十六。”

    “那边缩在角落里的……”夏知微对于古代这种年号的更迭没有敏感度,继续听小哥讲下一个。

    而寒锦则是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那个匪贼头子的面相骨相,唔……缓缓眨眼,看来,战乱灾祸流离颠沛神马的,也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是坏事。至少这家伙,不就趁乱活下来了?

    文瑞六年……那是这次的泰安二十一年,夏六娘十七岁时。啧,竟然从那时地方就有些乱局了,竟然……细究起来也没什么惊讶——冰冻三尺哪来的一日之寒。

    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知是谁做了出头鸟后,人群慢慢地呼呼啦啦开始喧嚣……

    这样行进四五天,寒锦垂着眸避开越来越多的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夏知微对于目的地越来越接近自然是高兴的,但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烦闷。

    ——在小哥再次咳出一口血时达到顶峰。

    “你不去看看知秋吗!她那边……”

    至少,如果小哥离魂,小哥的身体就能由夏知微负责,不管赶路还是用药,夏知微都绝不肯像现在一般让其负荷那么大的。而且离魂的状态下,小哥对于这边的疼痛感也会削弱……

    寒锦淡然处理唇角那一丝血迹,“然后负荷压在你那里?”

    挑明了夏知微的目的,寒锦才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牵起一抹笑:“茗卿不会出事的,哪怕我死——早告诉你了,还总怀疑。”

    夏知微:……这话不好接。于是寒锦收到一个白眼。

    夏知微则回想小哥什么时候说过……哥不会在这上唬人——第一次!离魂!

    “不、我不是……”夏知微有些慌乱解释,她甚至说不清是为着刚才的提醒,还是那天语意不清叫哥误会了的关心。

    寒锦好笑,他不是都明言是“不想压力全给到夏知微身上”了吗?怎么还会……正待安抚小孩两句——

    【无垠星海中绚烂的光点炸开又消散,象征着绝对的力量的钢铁巨兽为身后守护之人带来安心,同数十倍的敌人冲杀。

    一场无声的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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