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十二年,盛夏。

    守夜的小黄门打了第二遍更,如墨般浓稠的晚上,本是四处寂静,可皇太子府中的火光却映红了半边天。

    府中渐渐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交杂着宫女的惊呼与啜泣,有惊慌地声音不断传来——“杀……杀人……杀人了!快逃!”

    紧接着的,便是箭矢没入胸膛的一声闷响。

    早已睡下的周予乐此时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坐起来披上外衫,急着想去门外看看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她喊人,便看到胞兄抱着弟弟匆忙进来,关起门,吹灭了蜡烛。

    见到二人脸上皆是焦急的神色,周予乐的内心更加不安。

    “皇兄,出了什么事?”

    “嘘,先别说话。”

    周予思掀开窗户一脚察看了周围后,才伸手按了按窗户旁凸起的木头,只见咔的一声,床边的地砖微微移动,很快就看到了一条又黑又长的密道。

    周予思抬起头对周予乐说道,“乐乐,阿衡,对不起。兄长没能好好保护你们。父皇在宫里出事了,我得去救他们……你们顺着这个密道走出去后就往寺庙的方向走,我已经安排好人两天后接应你们。这个是烽火营的令牌,他们还在老地方待命……乐乐你一定要拿好……遇到危险一定要找他们帮忙……”

    说完,周予思的眼眸开始变得猩红了起来。

    周予乐似乎没有听懂皇兄在说什么,面上还带着几分困惑,父皇不是去宫里探望祖父了吗?

    她朱唇轻启,斟酌着问道:“皇兄,究竟怎么……”

    可还没说完,就被周予思打断,她的怀中被塞入一块准备好的包袱。

    “这里面有些银票和干粮……乐乐,阿衡,你们一定要掩盖身份,切勿亲信他人……今晚你们会随着今晚的大火,殒命于这世间……”

    周予乐闻言,面色煞白,心神皆一震。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和阿衡就被推下了密道,她瞬间明白了周予思要做什么,连忙摇头,挣扎着想要扒出密道,心中的恐惧以及害怕快要将她吞噬,但她仍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皇兄!要走一起走!我不想要你死!”

    求饶声,逃亡声,惨叫声,彼此起伏。

    如今再问发生了什么,也没了必要。怀中的阿衡吓得止不住地抽噎,连带着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周予思敛下沉痛,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素来是最仪表堂堂的,可此刻也发丝凌乱,面上挂彩,显得狼狈不堪。

    可就算如此,他唇角仍然扬起一抹笑意,似乎不愿她与阿衡伤心,用着小时候哄她的语气说道,“傻乐乐,只有我在,才能给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啊。乐乐,阿衡,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说完,他不等周予乐反应,就立刻重新按了下窗户旁的小木头,密道入口“轰隆隆”地一声关闭了。

    “皇兄——”

    “皇兄你回来——”

    周予乐撕心裂肺的喊着,随着地道关闭,最后一丝声音也被掩埋。

    周予思快速毁了密道后,点醒蜡烛,任由蜡烛上的火苗沿着床蔓蜿蜒之上……

    火光相映间,他神情刚毅,拿起手中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

    周予乐抱着五岁的胞弟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走到头后才惊觉出口是城外的一处废弃山庄。

    两人爬出密道,周围一片寂静,确定无人之后,周予乐紧绷的心情才敢放松下来。

    “阿姐,皇兄和父皇他们是不是回不来了?我好害怕啊。”周予衡揪着周予乐的衣角,颤抖说道。

    周予乐脸色惨白得如白纸一般,却还是打起精神蹲下来和周予衡说道,“阿衡,别害怕。阿姐在呢。皇兄和父皇他们一定也会没事的。”

    “真的?”

    周予乐泪眼婆娑,却还是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真的,父皇和皇兄才不会舍得丢下我们可爱的阿衡呢……”

    周予乐抱着周予衡轻轻拍打。

    她紧抿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

    经此一遭,父皇和兄长估计凶多吉少了。

    她得坚强起来。

    等到周予衡在她怀里睡着之后,她才拆开兄长给的包裹,包裹里面除了干粮之后,还有两身寻常人家的旧衣服。

    她把旧衣服拿起来,从衣服里面掉下了一封信。

    她颤抖着手打开信件——

    “别回头,乐乐。记住皇兄说的话,不要为我们报仇,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如果有幸没死,皇兄和父皇一定回去找你们的。”

    字迹苍劲有力却带着些许潦草。

    看来是皇兄很仓促写下来的。

    只是事到如今,她还是不知道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父皇是桑南皇太子,皇兄小小年纪便成为了驻守益洲的大将军,在朝中声望都很高。

    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生变故……

    她明白,自己要尽快带着阿衡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但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在嘶吼,令她内心充满了挣扎: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离开!

    周予乐背着周予衡穿过废弃山庄,沿着一条蜿蜒小径走到底,接着绕了八个弯后,才猜一闪走近了一个青葱的灌木丛里面。

    这里有个山洞。

    是她小时候和皇兄在一起郊外打猎的时候发现的。

    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想来也足够安全。

    她刚把周予衡放下,周予衡便醒了。

    他哑着声音悄声喊了声:“阿姐,我饿了。”

    “嗯,那先来吃点东西吧。”

    等两人吃饱后,周予乐才和周予衡认认真真说了自己的打算,虽然不能保证他每句话都能听得懂,但她还是想不留遗憾。按照眼下的情形,带着弟弟,目标太大了。

    她不敢冒险。

    和阿衡约定好回来的时间,周予乐便换上兄长准备好的旧衣服出去了。

    ——

    翌日,依旧烈阳如火。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行人先闻此声,过了一会才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马驰疾在乡间路上,带起一串烟尘。

    骑马的女子,将乌黑如绸缎般的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烟青色圆领窄袖短衫,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小靴,英姿飒爽,令人驻足。

    此人正是周予乐,她一路快马加鞭,终于抵达了约定的四方亭。

    翻身下马,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竟不像是养在深闺中的文弱小姐,而像是西北疆场上恣意奔腾的塞外牧女。

    “长乐公主,您终于来了。”陈情毕恭毕敬的上前做揖。

    她点了点头,疾步上前,“父皇和兄长他们怎么样了?”

    陈情面带忧色,言语间吞吞吐吐,“小人已经派人去查了,殿下他们如今困在宫中出不来……现如今我方人手不足,恐怕难有两全之策……”

    周予乐听着自家兄长和父皇被困宫中,高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多少便告诉本宫多少。”

    “秉公主,属下了解不多,只知道皇城司千户段安吉给圣上递了一本奏折,不久后便宣太子殿下进宫了……直到昨天宫里传出旨意,说太子殿下通敌证据确凿,现令皇城司千户段安吉收缴长安殿下帅印虎符,还将公主舅家全族打入大牢……”

    周予乐面色大变:“你可知这奏折写得是何内容?”

    陈情摇头:“属下并不知……公主咱们还是快走吧……殿下交代……”

    “皇兄交代了什么?快说!”

    陈情一双眸子写满了焦灼,欲言又止:“……殿下命我等送公主您到安全的地方,再拿令牌寻烽火营的弟兄去营救他们……”

    周予乐冷着脸道:“本宫不需要你护送,若能靠烽火营救皇兄,怎么不早点去办?”

    “这……”陈情没想到周予乐一语点破漏洞,一时间更加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又换上一副哀求的表情说道:“公主殿下,不可意气用事啊……殿下交代了让手下一定要带你离开……”

    周予乐怒道:“亏你还是皇兄的得力助手,他生死未卜,你教本宫如何安心离开?到底为何支支吾吾,你若不说,我是绝不会跟你走的!”

    她这样威胁,似乎起了几分效果,陈情面露难色,似乎内心经过了激烈的挣扎,末了终于松口,吐露实情道:“属下听闻段安吉将在申时问斩公主舅舅…等送公主到安全的地方,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周予乐脚下一个踉跄,手扶着四方亭的柱子,满脸震惊:“这么重要的事情,刚才为何不说?”

    陈情此刻倒显得有些无辜,“公主,您是千金之躯,如今殿下们已经受困,手下又如何能再让您涉险?”

    “少废话,我们快去烽火营!”

    周予乐说完,视线在他胸前掠过,见他手臂上有锯齿类的刀伤,不由疑惑,“你受伤了?”

    陈情闻言,连忙收拢了袖子遮住刀伤:“劳公主挂念,不碍事的,这都是小伤。”

    周予乐点点头,二话不说上了马。

    手拿缰绳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皇兄叫陈情送她和弟弟走,但为何陈情压根没有提到弟弟?

    电光火石之间,有种怪异的直觉。

    她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各个浓眉大眼,身形粗旷……怎么没有她熟悉的人?

    还有他身上的锯齿刀伤,在桑南使用这种兵器的就只有他。

    周予乐心底一沉,她抓紧缰绳让马停下来:“对了,安玉哥现在在何处?”

    周安玉是兄长的贴身侍卫,平时都是兄长都会派他来接家里人的。兄长曾说派别人,他会不放心。安玉哥和兄长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陈情闻言连忙道:“安玉副将现在和殿下在一起,暂时脱不了身。”

    周予乐眯了眯眼睛,状似无意那般抬眸看了一眼陈情,捏着缰绳的指节白了几分。

    看来,她猜得没错。

    陈情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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