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潭不懂,只看着渐黑的天空,提醒道:“公主,马上就天黑了,到时候只怕会更加危险。”

    王如意苦笑道:“看来咱俩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阿潭:“那公主可别忘了,死之前得说一句,我要是当初肯听阿潭的话就好了。”

    王如意答:“我咽气之前一定说。”

    正在二人心灰无奈,苦中作乐之际,忽听山另一侧隐约有动静。

    阿潭警惕地起身,挡在王如意身前,嘴上倒还是故作轻松:“完了,我刚才吃的怕是便宜不到公主了。”

    王如意警觉地看着那一侧,只接着隐隐月光,着实看不真切。

    阿潭又道:“公主你猜,咱们今日是会葬身老虎口中呢,还是喂进狗熊嘴里?”

    王如意:“你说点吉利的……”

    阿潭:“公主可别忘了,你刚才说过,死之前会……”

    只听王如意突然对着那边出声喊道:“有人吗?”

    阿潭急忙捂住她的嘴,道:“公主这是干什么!还嫌死得不够快?!”

    王如意打掉了他的手,无奈道:“你们家老虎狗熊会举火把啊!”

    阿潭一见那边隐约的光亮,即刻也高声喊道:“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那边的窸窸窣窣声随着火光越发靠近,待来人到了身前,一张熟悉的老脸出现在二人面前::“我就猜公主进山了!”

    阿潭扑上去,一把抱住老胡头:“老胡!”

    “你怎么来了?”王如意也是万分惊喜。

    “傍晚,有乞丐说昨日镇南关的乞丐遇见了公主,加上阿潭这么久都没回来,我猜你们要是行路,八成是要走这条路,便想着来山上看看,若是能碰着最好,碰不着便当是采药了!”老胡指了指自己那筐子草药。

    王如意竖起拇指:“老胡,还是你周详。”

    二人随着老胡头一起,才算是在这迷宫一般的山中寻到了出路。

    老胡头交代道:“公主,郁城不太平,这马上就要打仗了,万事都要小心。”

    “你可知什么时候?”王如意问道。

    老胡头一脸不解,他没想到王如意竟是在不知此事的情况下贸然选择了铤而走险进郁山,便回道:“明日一早。”

    王如意一惊,她盘算着脚程,道:“我不跟你们进城了,我要直接去兵营。”

    老胡头急忙阻拦道:“这怎么使得,公主去了不是送命去?”

    “老胡,我必须要亲眼去看看。”王如意答,“我不信穆乾真的会造反。”

    老胡一脸焦急:“这还有什么信不信的,清郡都被大王子打回来了,南疆人现在都夸大王子是英雄!”

    王如意:“我不信,我要亲眼见他,听他亲口说才行。”

    老胡:“公主那是没见大王子威风的样子,我老胡可是亲眼见着的。大王子坐在高马上,风风光光地带着几千人入了清郡,进了郁城,被百姓欢呼簇拥。公主还是随我们先进城,等仗打完了再做打算,你也不会武功,兵营那地方,哪是女儿家能随便乱跑进去的。”

    王如意:“我先前就跑进去过一次,也不差这次一回。”

    她对二人交代道:“老胡,这个手帕,一半你留下研究,另一半让阿潭送去神医谷,只剩十几日了,请神医谷孟樱儿帮忙,求她务必要找出这疫症的解法!”

    阿潭不肯:“我不,我要跟着公主!”

    王如意:“我知道你二人担心我,但是现下我的安全无虞,我定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安危,而治疫之事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她恳切道,“算是我求你们二位,请你们务必按我所说,找到解药。”

    老胡头犹豫片刻,终是拗不过她点了头。

    王如意将缰绳递到阿潭手中:“阿潭,快走!”

    郁山脚下,三人便这般分道扬镳。

    郁城城郊十里外,两军对垒多时。

    鼓号声震天轰鸣,愈急愈促,两军集结,数万名士兵手持利刃,身披战甲,矗立于战场两侧。

    铁器仿佛能吸人精魄,助肉体凡胎化凶神厉鬼。

    几万人汇集,听不见一丝呼吸,看不到半点异动,便如女娲尚未用柳枝拂过,又如阎王早已将魂魄带走。

    士兵的眼中是望不尽的空旷冷漠,亦是无起止的切骨仇深。

    破晓前的黑暗渐渐退却,偃入晨露凝成萧肃的薄雾,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

    王如意伏在战场左侧山丘之后,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她知晓天祈兵多将足,可她如何也想不通,穆乾是从哪儿弄出来这么多士兵的?

    远远望去,立于军队最前方的穆乾英姿勃发。现在的他同记忆中熟知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可眼下他的模样,又断然称不上陌生。

    是她初见他时的样子。

    眉头紧皱,额间印着一道深刻的竖纹,眼中容不下细碎,一心惦记着盘图天下。

    那张脸的名字,叫做野心。

    王如意不知这些时日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彻头彻尾地脱胎换骨。她甚至心中不免动摇: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变过,是她被骗了。

    可她就连想上前问个究竟的机会也没有。

    鼓点愈发频繁,号角声变换了音调,满带杀肃之意。

    连未经战事的王如意也知晓,这代表着战争要开始了。

    转瞬,相隔如此之远,仍可清晰听倒穆乾高声怒吼道:“南疆的战士们!今日便是你们为国雪耻的机会,南疆人宁死不屈,绝不做任何人的奴隶!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在等着你们,等你们为他们讨回故土!等你们为他们重振南疆!”

    南疆将士齐声高喊道:“讨回故土,重振南疆!”

    “讨回故土,重振南疆!”

    穆乾将手中剑刃拔出,厉声道:“将士们,随我杀敌,不死不还!”

    另一侧,襄王亲自领兵上阵,同样抽剑令道:“准备迎战!”

    天祈将士的长矛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一下重过一下,气势巍峨,连大地都随之振动。

    “壮哉天祈!壮哉天祈!”

    “冲啊——”震天的喊声此起彼伏。

    瞬间兵将如潮水般涌入战场,厮杀声,马啸声,兵刃声,汇集一处,太多的刺耳喧嚣融在一起,化作战争的哀鸣。银色的兵刃上沾满鲜血,如挥毫洒墨般溅落而下。黄色的土地本带着茬草色的青,不消片刻便染上一片深红。

    血液聚集多了,那红色竟渐渐像条黑河,细细地蜿蜒流淌着,贯穿在一个又一个长眠的将士之中,越发宽阔,越发绵长。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两边城内中,寻常小儿吃个糖葫芦都吃不完;而此时城外郊野处,已有千百人丧失了性命。

    王如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已经分辨不出人群中,哪个是兵,哪个是将,过眼所及之处,全是黑红的血液,和看不清面庞的尸体。

    忽听一声骏马嘶鸣,王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战马上穆乾蓄满全力,双腿夹紧马匹,怒吼一声,随即高举长剑,气势恢宏地冲向对方主将——

    襄王。

    襄王的身手远在穆乾之上。才回剑一挡,便将穆乾整个人掀翻在地。

    穆乾勉强起身,借助剑身站立防御。

    一侧的小兵上前围击,被穆乾三两招挡下,轻松地划破了喉咙。

    此举更似投肉入池,遍引血腥。很快,他周围的天祈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围在牢笼之中。

    穆乾受制于人,襄王身侧将领持剑下马,更是将剑刃直直地指向了穆乾的头颅。

    王如意见状欲前冲入阵,上马后却意外发现,马匹并不肯老实听令。这是一匹行路的好马,却也聪明地知道,战场之地有去无回。它本能地惧怕退却。

    “驾!”王如意用力甩了一鞭。

    马儿吃痛,立刻没命地飞奔向前。

    天空染着一层苍茫黯灰,大地交汇着褐红的血液和褐土的泥泞。介胄之间,云迷雾锁,一片混沌。

    忽然,战场之中,王如意一身素衣一匹白马从旁侧飞驰而入,在一片杀意迷蒙中,清丽诡异得格格不入,犹若幻觉。

    敌人的刀刃轻轻举起,重重落下,彷佛取走穆乾的性命只消片刻的功夫。

    王如意放声喊道:“穆乾小心——”

    声音被淹没在兵器碰撞与战士厮杀声中,任凭她泣血力竭也丝毫撼动不得须臾。

    另一边,穆乾下意识踉跄闪躲,方才侥幸躲过致命一击,刀刃顺着他的头颅侧过,只斩断了发髻。

    王如意拉紧缰绳,发狠般夹住马肚子,马儿发疯般全速前进,横冲直撞地奔去穆乾所在的方向。她知道,刚才下的重手惊得马儿失了心智,眼下除了疯跑它已经识不得其他,缰绳失去了作用,她若是想下马,非得另想办法才行。马匹冲破人墙,带着王如意的果决,只见她一个起身,于人墙之中纵身跳下,几个翻滚落地,满身泥泞地摔倒在穆乾身后不远处。

    疼痛迅速袭来,却抵不过她心底的执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命到穆乾身侧,亦不知道这番莽撞上前,还有没有命活下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冲上来能做什么。

    可她要一个答案。

    哪怕无力回天,哪怕以卵击石,她也要寻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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