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终于退烧了，住院多天也没有检查出病因。手指关节处的脓包，也没有进行很特别的处理，护士每天过来在妈妈手指伤口处擦拭碘酒。有可能就像苏玫分析的那样，这些伤口是因过敏引发出的免疫性疾病。我在回去的路上说再也不吃虾了，妈妈笑着说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回到家后，奔向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开始七想八想，想到苏玫。感觉她好像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在高中学校，我俩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很冷血，现在我对她的评价也是负面的。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为什么她说出来的话，处处带刀呢？虽然不是刀刀致命，可也会被划伤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承认她比我理智，她以前说话的时候是会顾虑到我的心情的。她经历了什么？难道是在大学里被同学欺负了，所以她为了不被欺负就变得厉害了?性格变得凌厉了？按道理来说，我相信她在大学里会遇上一大批追她的男生，那些男生不会让她任人宰割吧？反正在中学里，除了我俩无坚不摧的友谊外，就算被一些羡慕嫉妒恨的阴沟女暗自攻击，最起码会出现一些男的替她解围，好比那个柳逸尘。等等，柳逸尘？柳逸尘怎么和孙乐在一起了？柳逸尘不是一直喜欢的是苏玫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关注自己的情绪，苏玫老早和我提过这事，我都没放在心上，这事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今天算是一个突破吧，主动和外人联系，不是为了我的事，而是为了苏玫。带着审判官的身份，打电话给柳逸尘，让他解释清楚，他支支吾吾半天，听得我云里雾里，越听越听不懂。
“你直接说你到底喜欢的是苏玫还是孙乐？”他不吱声了，好家伙，居然不吱声了。“以前你都会毫不犹豫的说苏玫，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是那孙乐追的我，我没有追她。”
“你的意思就是人家送货上门，把你给睡了，你委屈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两年不在苏玫身边，你就开始搞事，你这是喜欢人家的态度吗？你睡谁不行，偏睡她室友，睡完后就把人给甩了，甩了还说你喜欢的是苏玫，你让苏玫在她宿舍里怎么做人？”柳逸尘不说话，现在论到我狂轰乱炸了。“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个渣男？还想尽办法撮合你俩，幸好你俩没成，你俩要是成了，那我还就是个罪人了。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苏玫这学期我看是日子难熬。”
“我已经跟孙乐说清楚，咱俩不可能。”
“你说清楚了，你摆脱了，那苏玫怎么办？孙乐又不是我，会处处向着苏玫，你觉得孙乐会对苏玫做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男的惹得祸，只顾自己跑路，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处境。富家子弟，不愧是富家子弟，永远都只想着自己，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当我脑袋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感觉自己脸疼，这话说的不就是我自己吗？我不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就连妈妈住院我都未曾考虑到她的饮食，反而还是苏玫提醒我，我才思考这问题。算了，不想说他了，说他没意思，说他等于说我自己，只能庆幸，幸好苏玫是清醒的，一开始就拒绝了这渣男。这渣男看似一往情深的样子，实则只不过是诱惑不够大。谁叫苏玫在高中是风云人物，能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同学没几个人。毕竟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性格也没啥缺陷，既不刁蛮任性也不铺张浪费。富家女在我们学校有不少，但一开口就是各种攀比炫富，男的也受不了这种女的。像柳逸尘这样的，虽谈不上家教严，毕竟在高中，想干某些事的时候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父母的态度。上大学就不一样，这送货上门的女人，谁抵挡得住？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来者不拒，性给人带来快乐，谁又能拒绝的了？就像陈璇和曹伟，和他俩合租的时候，这俩缺德的人从不考虑他们的性生活会给室友带来什么不便。还是我家董嘉文好，洁身自好的好男人。我又想起他了，他怎么就走了呢？苏玫再上大学之前，最喜欢来我家玩了，现在感觉她躲我都来不及。不对，人家刚刚还来医院看望我和我的家人，为什么我总是把人往坏处想？我也不想这样，我能怎么办？以前她来我家，妈妈总是会送她一些地方特产，这都是爸爸从外地带回来的。现在轮到她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来看望我们，角色转换的也太快了。
“晚上想吃什么呀？”妈妈走进房间问我。我看了她一眼，不想理她，但是又不得不理她，不然我又回到了老样子。可我又察觉到，我的老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的老样子不是董嘉文去世之后的我呀，我的老样子是开心的，是受宠的，是善良的。我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天地里，不知不觉地转回到我最讨厌的我，就是没有回复妈妈的话，我没有理她。妈妈拿着iPad，点开外卖网站，把上面显示出来的菜单一一念给我听，无意间听到了水煮鱼，想起了董嘉文在那不勒斯吃这道菜给了差评，把阿达餐厅里的厨师也顺道儿损了一番。我想吃水煮鱼，准备说这话的时候，看了妈妈一眼，又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我想避开他。
“妈妈您想吃什么？”
“妈妈随你。”我一点选菜的欲望也没有，但又不想让妈妈担心，就随意点了几道不辣的菜，因为以妈妈目前的身体状况，要避免吃一些重口味的菜。在饭桌上，爸爸说这些菜点的非常合适，妈妈在一旁顺着爸爸的话接着捧，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让我开心一点。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在我面前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我，怕我不高兴？我有这么玻璃心吗？我有这么难伺候吗？我的虚荣心有这么强大，只能接受别人的阿谀奉承？我想了想，我不是这样的人，不然早就跟苏玫绝交，把她拉黑了。我不在把自己当成一个玻璃人，不要被人小心呵护着，我就不会变得敏感多疑，给自己定莫须有的罪名。我不是玻璃人，我是一个正常人。我确实有情绪上的疾病，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妈妈，我想听你们说实话，你们觉得累吗？辛苦吗？”他们的答案是否定的，这让我很无奈，我是真心想和他们交流，但他们却选择了逃避，只想说一些好听的话，来抚平我的情绪。“我想听你们说实话。”可他们还是说不累，这下我真想发火了。但是我又不能，不然我还是处于一个玻璃人的状态。只能强忍着情绪，低头吃饭。为什么总要惹我生气？为什么我总是要生气？神经病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被别人当成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我以前就是一个正常人啊，我想回到以前，可为什么这么难呢？妈妈住院前，我完全不隐藏任何情绪，现在的我想隐藏了，又不知道这种行为到底对还是不对。有病的人需要医治，想要得到完全的医治是绝不能隐藏任何的病情，可是我如果不隐藏，那我永远都会被当成病人，被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所以我不得不隐藏，我想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我却觉得好像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我刻意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但他们还是不会相信我好了，我正常了。“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抑郁症患者啊？”他们的答案再一次否定，说我很好，我很健康。“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是一个正常人？”冠冕堂皇的答案，让我无可奈何。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他们亲口说出他们的内心想法，仅此而已，都是家人，何必呢？“苏玫说我很自私。”索性开门见山了。
爸爸开口说：“她没有经历你所经历的事，你别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苏玫对我们还是很好的，这个朋友挺值得交往的。”看，我并不是在责怪苏玫，但爸爸第一反应就是怕我因为她的话受伤。
“我没有责怪她。”
“爸爸没有说你在责怪她，爸爸的意思是说苏玫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她这个人没有恶意。”妈妈接着话说。
“我也没有说她有恶意啊，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妈妈继续说着圆滑的话，我都不想听了，这并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但，我无法否认，这是他们爱我的一种方式。
“其实我觉得她说的挺对的。”我真诚的表达出了我内心的想法，然而爸爸妈妈的否定再一次拉开了亲子关系的距离。他们一个劲儿的夸我，说我很好，我都听腻了。这怎么办？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回到最初的样子？“我想跟你们说声对不起。”这话可把他俩吓坏了，以为我在说什么临终遗言，他们不断地跟我道歉，说他们怎么怎么不好。急死我了，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寻死，我是真的在和他们道歉。但，他们完全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吃完了饭，回到房，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我坐在床上拿着iPad看起了综艺节目。再也没有提及出门打工的事，没错，是打工。像我这样没有文凭的人，怎么和其他的毕业生平起平坐，找到心中理想的职业呢？爸爸妈妈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我的情绪问题，只要我不说一些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话语，就万事OK。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既然他们害怕我说话，我干脆就不说话。在网上买了好多本书，科普类，言情类，语言类，心理类，手工类等等，一本一本的看。为了让他们放心，从早到晚，我就坐在客厅的餐桌旁，一页一页的翻阅纸质书。我知道，即便是做到这个地步，妈妈的压力依旧大。以前我去学校，她便可以出门上她的兴趣班或者找她的朋友。现在她陪着我耗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家里，她很无奈，又找不到解决方案，也不太敢带我出去见她的朋友，生怕我情绪不稳定，无端惹事。爸爸妈妈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我的一言一行，他们也全都看在眼里。我观察他们，他们观察我。我监视他们，他们监视我。好好地一个家，整成了谍战片。想着想着，我便笑出声。妈妈见我笑出了声，问我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好笑。我能说吗？我当然不能说。我能说没什么事吗？我当然不能说没什么事。越隐藏他们越紧张，越坦白，他们越觉得我有病，还病的不清。“妈妈，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出门见朋友了？”
“这段时间她们都很忙。”
“为什么不出门上兴趣班的课程了？”
“我不在家，谁来照顾你？”
“要不请一个保姆吧，苏玫家都有钟点工呢。”
“现在的保姆一个个娇气的不得了，什么事都不想干，来到家也是敷衍了是。那谁，叫什么来着，我忘了。请了一个钟点工，让她拖地，擦拭家具。她倒好，把清洁剂喷在家具上，用抹布胡乱擦两下。那家人的床头是皮质的，被清洁剂这么一喷，皮直接裂开了。”
“所以这皮不是真皮，是合成革制成的。”
“是不是真皮不重要，好歹要准备一盆水，然后把抹布给浸湿，这是最基本的态度呀。那钟点工，抹布都是干的，就拿个清洁剂，往家具上胡乱喷两下，在胡乱擦拭两下，简单交差。”
“后来赔钱吗？”
“赔什么钱，清洁剂又不是钟点工带来的，本是自家的，我那朋友事先也没给清洁工打声招呼，说那床不能碰这类产品。”
我又笑了，妈妈无法理解我的笑，再一次问我笑什么。我说：“我倒是觉得您那朋友虚荣心强，估计没准在你们面前，大肆吹牛，说自己的床是牛皮定制的。没想到被一个钟点工给撞破了，多丢面子。”
“你还别说，那位阿姨家里的东西，就没有一个低级货。”
“她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这种丑事告诉你们？”
“你忘了，有一个赵阿姨，还记得不？当初一起出过饭的，这床就是在她那买的。她家老公就是开家具厂的，好多家具品牌商都从他那进货，那赵阿姨说从她家原厂拿货价格比市面低百分之四十。”
“哦，就这啊。所以这赵阿姨卖假货咯？”
“不是假货，他们是按照品牌商的要求生产家具，品牌商要求他们厂家用什么材料，他们就按要求来，还真不是他们骗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卖出去的这些床，去售后服务部扯皮的人不是很多？”
“那是品牌公关处理的事，与厂家无关，他们只负责生产。”
“赵阿姨说价格低，难道他们真的不赚朋友的钱？”
“怎么可能呢，可见这成本价估计只占市面价格百分之二十。”
“品牌商净赚百分之八十？”
“卖的就是品牌效应啊。”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那朋友到处告状，告到您这来了？”
“可不是，让我们千万别买赵阿姨家的东西。妈妈曾经买过，没遇到什么质量问题，原木制造的家具本就不便宜，既然能够从她那拿货，价格合适，不买白不买，就是赵阿姨运气不好，偏要买什么牛皮定制。”
“我觉得你们这个妈妈圈，自己人坑自己人，这事不少见。”
“呵呵，那倒也是。”
“妈妈，我发现有钱人真的很喜欢坑有钱人诶。”
“为什么这么想？”
“另一个赵阿姨不是坐月子吗，您不是有一个朋友就是专卖月子餐的。一个配方，卖人家四千元。配方诶，又不是热菜热饭。而且送了一袋什么，就是那个，孕妇专用的那个什么米，我都叫不上来名字。”
“是，挺缺德的，那米一看就是陈年旧米。但是能说什么？这是送的。”
“我觉得这比开家具厂的赵阿姨更可恶。”
“是啊，这圈子，各个都想认识比自己更有钱的太太。太太坑太太这事，还真不少见。吃亏了，也不好大肆宣扬。不然面子挂不住，人家丢一句，就这点钱，至于么？所以基本上都是小范围的吐槽一下。”
“有钱人家的钱真好赚，随便一个配方就能卖四千，还说什么高端营养大师配方。我也啊，随便在网上找几个配方，混搭一下，卖出去。”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学坏的。”
我继续看我的书，可是怎么看都看不进去。心里还在想刚刚那些事，我甚至都怀疑当初去医院挂号，挂不到号，后来爸爸找熟人才买到号。是不是又是哪位太太想赚钱，用这样的方式赚钱？一般不都是黄牛把这些号给买走了，这些太太们应该不至于干这种事吧？既然家庭主妇这圈，这么复杂，妈妈为什么不离开这圈，仍要掺和进去？成天张家长李家短的。我快变得和妈妈差不多，对这些别人家的八卦开口即来。大提琴也没拉了，一拉就哭，怎么拉？不知道每天看书有什么用，总比闲着好。是不是大家都会经历一段这样的时光，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不是不想改变自己，而是没有能力。又没有读书，又没有上班，也没有帮妈妈料理家务，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知道我要关心人，可是一关心人，反而让被关心的人更加紧张。因为他们认定了我是一个病人，病人怎么会关心其他人呢？关心他人，反而意味着我是不是又要干出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事。就这样，每天在家里，与世隔绝。爸爸妈妈觉得没啥大问题，我也觉得没啥大问题。
半年过后，董嘉文的案子下来了。半年啊，这漫长的时间。人都死了这么久，案子终于下来。妈妈安慰我说，这已经算快的了，有的案件要处理好些年。董嘉文追抢劫犯，追到马路边，旁边的同伙故意朝他踢了一脚，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朝马路的方向趔趄。意大利那边的法院最后的判决是，一个判刑一年半，一个判刑六个月，司机停职三个月。就因为司机停职这事，还引发了当地居民的抗议，为司机叫屈。我听了之后，心里恨极了。他们杀了人，最多只判刑一年半，这算什么？爸爸妈妈跟我解释，说他们没有按照杀人的律法判刑，他们只不过是小偷。别说了，越说越难受。这算什么？中国人的命在国外真的很不值钱诶，很不值！我恨意大利！我恨那不勒斯！我哭着跑上楼，我知道我完了。一直想改变自己，现在功亏一篑。关上门，嚎嚎大哭。心里充满了各样的咒诅，咒诅所有罪人。脑补自己亲自动手伸张正义的场面，血腥、残忍、没有感情。我好恨！这种愤恨，恨不得让我发动战争，把那座城都给灭了，这样才算解气。这就是我周北贝，没有善良，没有爱，没有饶恕，没有盼望，只有恨与杀戮。饭也没吃，我就知道爸爸妈妈会在门口焦急万分的站着。我现在哪有心情去顾忌他们的情绪？人都是自私的，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断地否认我自己，把自己贬的一无是处。只有把自己归入到人渣这一类，才可以使自己的无情与邪恶变的理所应当。苏玫打电话过来了，我笑了。现在她不忙了？知道要联系我了？董嘉文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躲我的？我又开始清算她是如何对不起我，清算来清算去，把她来医院看望我父母这事忘了一干二净。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只记得别人欠我的。盯着手机，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坚持多久，打多少个电话她才会放弃。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终于，她放弃了，发来了一条消息，说她遇到些事，有点难过。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回拨，想听听她到底怎么了。她说她在学校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也没具体说到底是什么事，我也懒得刨根问底。我太清楚，她打电话过来是受到了我父母的指示，所以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和我聊她学校的事，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从她进入大学，我俩渐行渐远，她有她的孙乐，我有我的董嘉文。她的孙乐抛弃了她，可最起码还活着。董嘉文呢？去哪了？留下我一个人承担所有。
“你是不是开着免提？”苏玫愣住了，没懂我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开着免提？用另一个手机和我爸爸妈妈通着电话？”
“我只有一个手机。”淡淡的语气，是她的说话方式，哪怕我质问她，她也不会因为我的质问而暴跳如雷。
“真的？”
“真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叔叔阿姨联系了我。”够坦诚。
“我累了，不想说了。”
“记得吃饭。”
“人活着除了吃饭还剩什么？你有你的目标，我没有。也不是没有，我就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那两个人死！”
“贝贝，行吧，我也不和你说教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还是那句话，董嘉文的父母比你更有资格对恶人进行审判。”
“我没资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理取闹是我现在的强项，我就抓住这个问题，死不退让。“你要知道，我被网暴了，我没有学校了，我也没有工作，我没有未来。我亲眼看见人死，最后账都归在我的头上，你说我没资格？”
“对不起，我不会安慰人，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和董嘉文的父母联系一下，或许对你有帮助。”
“他们都不想见我！”该发泄的还是要发泄，我又爆了。苏玫这个可怜蛋，被我当成出气筒，谁叫她认识我，做朋友就得承担朋友的义务。没错，我周北贝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刚刚，叔叔阿姨向我转达，董嘉文的父母邀请你去他们家做客。”
我愣住了，他们邀请我？可我并没有把重点放在这件事情上面，而是转向苏玫的话，“你还说你没有开免提？你还说你没有和他们通电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我没有，我不干缺德事，是他们之前跟我说的。”
“算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说实话。”
“如果你不信我，你可以开门找叔叔阿姨，看他们在干什么。”
我立刻打开门走出去，看见妈妈在打电话，爸爸小声告诉我电话那头是董妈妈。我回到房间，关上门，说：“巧了，妈妈正在和董嘉文的妈妈通电话，你还说你没有开免提？”
“周北贝！”好了，苏玫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不能和她上纲上线，她要认真起来，谁都不是她的对手。“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不过，还是得和你说声抱歉，我不会安慰人。我打电话过来，不是为了对你进行说教，只是想让你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是我失败了，对不起。”
“如果是你，你会做些什么？”
“你真想听吗？”
“想。”
“如果是我，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去那不勒斯。”
“为什么？”
“城市大于学校，我优先考虑城市。”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还有什么好选择的？”
“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就算已经面临最差，最坏的结果。我的选择是面对，而不是逃避。就好比，刚才提到的监听。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让他们听。”
“你不难受吗？”
“为什么要难受？父母做这事，无法是为了关心，当他们知道我没有他们想象到那么糟糕，他们会在某一天选择放弃这种暗昧的行为。我不提倡，我也不赞成，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他们的代价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关心我自己不要被这样的事所牵绊，被这事捆绑的结局就是每天疑神疑鬼。动怒能解决问题吗？你的动怒只会让他们越发紧张，他们就越是沉迷监听这种烂手段，无法自拔。”
“这只是你的想象，你没有经历过，你当然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是，现在的我是没有经历这些烂事，可能我对你的冷言冷语会让我遭报应，再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打我自己的脸，看看我是否只是一个会讲漂亮话的人。但是，哪怕遭报应，我也得冷静的和你沟通。”
我不想跟她说话了，我真的觉得她好可怕，自己诅咒自己，哪有这样的人？连一声再见也没说，我便挂断了。打开房门，来到爸爸妈妈的面前，对他们说了一句：“监听可耻。”
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妈妈跟着我一起回房，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估计那四个字把他们吓住了，以为我精神失常。我质问他们，刚刚有没有和苏玫通电话，然后偷听我和她的对话内容？妈妈立马拿出手机，把通话记录给我看，我看了看她和董妈妈的通话时间，也不大可能在同一时间内与苏玫打电话。妈妈接着说：“董妈妈邀请你去他们吃饭，你想不想去？”
“我考虑一下。”当初恨不得跑去他们家住着，希望他们能够接纳我，现在他们邀请我，我反倒犹豫了。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该怎么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再次拨通苏玫的电话，她没接。我跑去找爸爸妈妈，把他们喊醒。这场景还真是完完全全回到刚回国的那段时期，我不睡，也不让他们睡，爸爸妈妈无法睡一个完整觉。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座迷宫？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这半年平静安逸的看书生活，彻底没了。抑郁的周北贝再一次回来了，我甚至想主动邀请那个道士来我家，来我家赶鬼。赶谁呢？赶我吧？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不正常。“我不正常！”我对他们说。爸爸叹口气，坐在床上，没说话。
妈妈领我下楼，走进厨房，熟练的拿出药，让我吃了。“我们和董妈妈约个时间吧？”吃完药后，有点困，大脑也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点头答应了。
“你直接说你到底喜欢的是苏玫还是孙乐？”他不吱声了，好家伙，居然不吱声了。“以前你都会毫不犹豫的说苏玫，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是那孙乐追的我，我没有追她。”
“你的意思就是人家送货上门，把你给睡了，你委屈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两年不在苏玫身边，你就开始搞事，你这是喜欢人家的态度吗？你睡谁不行，偏睡她室友，睡完后就把人给甩了，甩了还说你喜欢的是苏玫，你让苏玫在她宿舍里怎么做人？”柳逸尘不说话，现在论到我狂轰乱炸了。“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个渣男？还想尽办法撮合你俩，幸好你俩没成，你俩要是成了，那我还就是个罪人了。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苏玫这学期我看是日子难熬。”
“我已经跟孙乐说清楚，咱俩不可能。”
“你说清楚了，你摆脱了，那苏玫怎么办？孙乐又不是我，会处处向着苏玫，你觉得孙乐会对苏玫做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男的惹得祸，只顾自己跑路，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处境。富家子弟，不愧是富家子弟，永远都只想着自己，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当我脑袋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感觉自己脸疼，这话说的不就是我自己吗？我不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就连妈妈住院我都未曾考虑到她的饮食，反而还是苏玫提醒我，我才思考这问题。算了，不想说他了，说他没意思，说他等于说我自己，只能庆幸，幸好苏玫是清醒的，一开始就拒绝了这渣男。这渣男看似一往情深的样子，实则只不过是诱惑不够大。谁叫苏玫在高中是风云人物，能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同学没几个人。毕竟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性格也没啥缺陷，既不刁蛮任性也不铺张浪费。富家女在我们学校有不少，但一开口就是各种攀比炫富，男的也受不了这种女的。像柳逸尘这样的，虽谈不上家教严，毕竟在高中，想干某些事的时候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父母的态度。上大学就不一样，这送货上门的女人，谁抵挡得住？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来者不拒，性给人带来快乐，谁又能拒绝的了？就像陈璇和曹伟，和他俩合租的时候，这俩缺德的人从不考虑他们的性生活会给室友带来什么不便。还是我家董嘉文好，洁身自好的好男人。我又想起他了，他怎么就走了呢？苏玫再上大学之前，最喜欢来我家玩了，现在感觉她躲我都来不及。不对，人家刚刚还来医院看望我和我的家人，为什么我总是把人往坏处想？我也不想这样，我能怎么办？以前她来我家，妈妈总是会送她一些地方特产，这都是爸爸从外地带回来的。现在轮到她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来看望我们，角色转换的也太快了。
“晚上想吃什么呀？”妈妈走进房间问我。我看了她一眼，不想理她，但是又不得不理她，不然我又回到了老样子。可我又察觉到，我的老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的老样子不是董嘉文去世之后的我呀，我的老样子是开心的，是受宠的，是善良的。我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天地里，不知不觉地转回到我最讨厌的我，就是没有回复妈妈的话，我没有理她。妈妈拿着iPad，点开外卖网站，把上面显示出来的菜单一一念给我听，无意间听到了水煮鱼，想起了董嘉文在那不勒斯吃这道菜给了差评，把阿达餐厅里的厨师也顺道儿损了一番。我想吃水煮鱼，准备说这话的时候，看了妈妈一眼，又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我想避开他。
“妈妈您想吃什么？”
“妈妈随你。”我一点选菜的欲望也没有，但又不想让妈妈担心，就随意点了几道不辣的菜，因为以妈妈目前的身体状况，要避免吃一些重口味的菜。在饭桌上，爸爸说这些菜点的非常合适，妈妈在一旁顺着爸爸的话接着捧，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让我开心一点。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在我面前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我，怕我不高兴？我有这么玻璃心吗？我有这么难伺候吗？我的虚荣心有这么强大，只能接受别人的阿谀奉承？我想了想，我不是这样的人，不然早就跟苏玫绝交，把她拉黑了。我不在把自己当成一个玻璃人，不要被人小心呵护着，我就不会变得敏感多疑，给自己定莫须有的罪名。我不是玻璃人，我是一个正常人。我确实有情绪上的疾病，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妈妈，我想听你们说实话，你们觉得累吗？辛苦吗？”他们的答案是否定的，这让我很无奈，我是真心想和他们交流，但他们却选择了逃避，只想说一些好听的话，来抚平我的情绪。“我想听你们说实话。”可他们还是说不累，这下我真想发火了。但是我又不能，不然我还是处于一个玻璃人的状态。只能强忍着情绪，低头吃饭。为什么总要惹我生气？为什么我总是要生气？神经病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被别人当成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我以前就是一个正常人啊，我想回到以前，可为什么这么难呢？妈妈住院前，我完全不隐藏任何情绪，现在的我想隐藏了，又不知道这种行为到底对还是不对。有病的人需要医治，想要得到完全的医治是绝不能隐藏任何的病情，可是我如果不隐藏，那我永远都会被当成病人，被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所以我不得不隐藏，我想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我却觉得好像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我刻意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但他们还是不会相信我好了，我正常了。“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抑郁症患者啊？”他们的答案再一次否定，说我很好，我很健康。“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是一个正常人？”冠冕堂皇的答案，让我无可奈何。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他们亲口说出他们的内心想法，仅此而已，都是家人，何必呢？“苏玫说我很自私。”索性开门见山了。
爸爸开口说：“她没有经历你所经历的事，你别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苏玫对我们还是很好的，这个朋友挺值得交往的。”看，我并不是在责怪苏玫，但爸爸第一反应就是怕我因为她的话受伤。
“我没有责怪她。”
“爸爸没有说你在责怪她，爸爸的意思是说苏玫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她这个人没有恶意。”妈妈接着话说。
“我也没有说她有恶意啊，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妈妈继续说着圆滑的话，我都不想听了，这并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但，我无法否认，这是他们爱我的一种方式。
“其实我觉得她说的挺对的。”我真诚的表达出了我内心的想法，然而爸爸妈妈的否定再一次拉开了亲子关系的距离。他们一个劲儿的夸我，说我很好，我都听腻了。这怎么办？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回到最初的样子？“我想跟你们说声对不起。”这话可把他俩吓坏了，以为我在说什么临终遗言，他们不断地跟我道歉，说他们怎么怎么不好。急死我了，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寻死，我是真的在和他们道歉。但，他们完全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吃完了饭，回到房，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我坐在床上拿着iPad看起了综艺节目。再也没有提及出门打工的事，没错，是打工。像我这样没有文凭的人，怎么和其他的毕业生平起平坐，找到心中理想的职业呢？爸爸妈妈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我的情绪问题，只要我不说一些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话语，就万事OK。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既然他们害怕我说话，我干脆就不说话。在网上买了好多本书，科普类，言情类，语言类，心理类，手工类等等，一本一本的看。为了让他们放心，从早到晚，我就坐在客厅的餐桌旁，一页一页的翻阅纸质书。我知道，即便是做到这个地步，妈妈的压力依旧大。以前我去学校，她便可以出门上她的兴趣班或者找她的朋友。现在她陪着我耗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家里，她很无奈，又找不到解决方案，也不太敢带我出去见她的朋友，生怕我情绪不稳定，无端惹事。爸爸妈妈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我的一言一行，他们也全都看在眼里。我观察他们，他们观察我。我监视他们，他们监视我。好好地一个家，整成了谍战片。想着想着，我便笑出声。妈妈见我笑出了声，问我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好笑。我能说吗？我当然不能说。我能说没什么事吗？我当然不能说没什么事。越隐藏他们越紧张，越坦白，他们越觉得我有病，还病的不清。“妈妈，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出门见朋友了？”
“这段时间她们都很忙。”
“为什么不出门上兴趣班的课程了？”
“我不在家，谁来照顾你？”
“要不请一个保姆吧，苏玫家都有钟点工呢。”
“现在的保姆一个个娇气的不得了，什么事都不想干，来到家也是敷衍了是。那谁，叫什么来着，我忘了。请了一个钟点工，让她拖地，擦拭家具。她倒好，把清洁剂喷在家具上，用抹布胡乱擦两下。那家人的床头是皮质的，被清洁剂这么一喷，皮直接裂开了。”
“所以这皮不是真皮，是合成革制成的。”
“是不是真皮不重要，好歹要准备一盆水，然后把抹布给浸湿，这是最基本的态度呀。那钟点工，抹布都是干的，就拿个清洁剂，往家具上胡乱喷两下，在胡乱擦拭两下，简单交差。”
“后来赔钱吗？”
“赔什么钱，清洁剂又不是钟点工带来的，本是自家的，我那朋友事先也没给清洁工打声招呼，说那床不能碰这类产品。”
我又笑了，妈妈无法理解我的笑，再一次问我笑什么。我说：“我倒是觉得您那朋友虚荣心强，估计没准在你们面前，大肆吹牛，说自己的床是牛皮定制的。没想到被一个钟点工给撞破了，多丢面子。”
“你还别说，那位阿姨家里的东西，就没有一个低级货。”
“她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这种丑事告诉你们？”
“你忘了，有一个赵阿姨，还记得不？当初一起出过饭的，这床就是在她那买的。她家老公就是开家具厂的，好多家具品牌商都从他那进货，那赵阿姨说从她家原厂拿货价格比市面低百分之四十。”
“哦，就这啊。所以这赵阿姨卖假货咯？”
“不是假货，他们是按照品牌商的要求生产家具，品牌商要求他们厂家用什么材料，他们就按要求来，还真不是他们骗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卖出去的这些床，去售后服务部扯皮的人不是很多？”
“那是品牌公关处理的事，与厂家无关，他们只负责生产。”
“赵阿姨说价格低，难道他们真的不赚朋友的钱？”
“怎么可能呢，可见这成本价估计只占市面价格百分之二十。”
“品牌商净赚百分之八十？”
“卖的就是品牌效应啊。”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那朋友到处告状，告到您这来了？”
“可不是，让我们千万别买赵阿姨家的东西。妈妈曾经买过，没遇到什么质量问题，原木制造的家具本就不便宜，既然能够从她那拿货，价格合适，不买白不买，就是赵阿姨运气不好，偏要买什么牛皮定制。”
“我觉得你们这个妈妈圈，自己人坑自己人，这事不少见。”
“呵呵，那倒也是。”
“妈妈，我发现有钱人真的很喜欢坑有钱人诶。”
“为什么这么想？”
“另一个赵阿姨不是坐月子吗，您不是有一个朋友就是专卖月子餐的。一个配方，卖人家四千元。配方诶，又不是热菜热饭。而且送了一袋什么，就是那个，孕妇专用的那个什么米，我都叫不上来名字。”
“是，挺缺德的，那米一看就是陈年旧米。但是能说什么？这是送的。”
“我觉得这比开家具厂的赵阿姨更可恶。”
“是啊，这圈子，各个都想认识比自己更有钱的太太。太太坑太太这事，还真不少见。吃亏了，也不好大肆宣扬。不然面子挂不住，人家丢一句，就这点钱，至于么？所以基本上都是小范围的吐槽一下。”
“有钱人家的钱真好赚，随便一个配方就能卖四千，还说什么高端营养大师配方。我也啊，随便在网上找几个配方，混搭一下，卖出去。”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学坏的。”
我继续看我的书，可是怎么看都看不进去。心里还在想刚刚那些事，我甚至都怀疑当初去医院挂号，挂不到号，后来爸爸找熟人才买到号。是不是又是哪位太太想赚钱，用这样的方式赚钱？一般不都是黄牛把这些号给买走了，这些太太们应该不至于干这种事吧？既然家庭主妇这圈，这么复杂，妈妈为什么不离开这圈，仍要掺和进去？成天张家长李家短的。我快变得和妈妈差不多，对这些别人家的八卦开口即来。大提琴也没拉了，一拉就哭，怎么拉？不知道每天看书有什么用，总比闲着好。是不是大家都会经历一段这样的时光，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不是不想改变自己，而是没有能力。又没有读书，又没有上班，也没有帮妈妈料理家务，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知道我要关心人，可是一关心人，反而让被关心的人更加紧张。因为他们认定了我是一个病人，病人怎么会关心其他人呢？关心他人，反而意味着我是不是又要干出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事。就这样，每天在家里，与世隔绝。爸爸妈妈觉得没啥大问题，我也觉得没啥大问题。
半年过后，董嘉文的案子下来了。半年啊，这漫长的时间。人都死了这么久，案子终于下来。妈妈安慰我说，这已经算快的了，有的案件要处理好些年。董嘉文追抢劫犯，追到马路边，旁边的同伙故意朝他踢了一脚，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朝马路的方向趔趄。意大利那边的法院最后的判决是，一个判刑一年半，一个判刑六个月，司机停职三个月。就因为司机停职这事，还引发了当地居民的抗议，为司机叫屈。我听了之后，心里恨极了。他们杀了人，最多只判刑一年半，这算什么？爸爸妈妈跟我解释，说他们没有按照杀人的律法判刑，他们只不过是小偷。别说了，越说越难受。这算什么？中国人的命在国外真的很不值钱诶，很不值！我恨意大利！我恨那不勒斯！我哭着跑上楼，我知道我完了。一直想改变自己，现在功亏一篑。关上门，嚎嚎大哭。心里充满了各样的咒诅，咒诅所有罪人。脑补自己亲自动手伸张正义的场面，血腥、残忍、没有感情。我好恨！这种愤恨，恨不得让我发动战争，把那座城都给灭了，这样才算解气。这就是我周北贝，没有善良，没有爱，没有饶恕，没有盼望，只有恨与杀戮。饭也没吃，我就知道爸爸妈妈会在门口焦急万分的站着。我现在哪有心情去顾忌他们的情绪？人都是自私的，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断地否认我自己，把自己贬的一无是处。只有把自己归入到人渣这一类，才可以使自己的无情与邪恶变的理所应当。苏玫打电话过来了，我笑了。现在她不忙了？知道要联系我了？董嘉文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躲我的？我又开始清算她是如何对不起我，清算来清算去，把她来医院看望我父母这事忘了一干二净。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只记得别人欠我的。盯着手机，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坚持多久，打多少个电话她才会放弃。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终于，她放弃了，发来了一条消息，说她遇到些事，有点难过。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回拨，想听听她到底怎么了。她说她在学校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也没具体说到底是什么事，我也懒得刨根问底。我太清楚，她打电话过来是受到了我父母的指示，所以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和我聊她学校的事，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从她进入大学，我俩渐行渐远，她有她的孙乐，我有我的董嘉文。她的孙乐抛弃了她，可最起码还活着。董嘉文呢？去哪了？留下我一个人承担所有。
“你是不是开着免提？”苏玫愣住了，没懂我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开着免提？用另一个手机和我爸爸妈妈通着电话？”
“我只有一个手机。”淡淡的语气，是她的说话方式，哪怕我质问她，她也不会因为我的质问而暴跳如雷。
“真的？”
“真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叔叔阿姨联系了我。”够坦诚。
“我累了，不想说了。”
“记得吃饭。”
“人活着除了吃饭还剩什么？你有你的目标，我没有。也不是没有，我就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那两个人死！”
“贝贝，行吧，我也不和你说教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还是那句话，董嘉文的父母比你更有资格对恶人进行审判。”
“我没资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理取闹是我现在的强项，我就抓住这个问题，死不退让。“你要知道，我被网暴了，我没有学校了，我也没有工作，我没有未来。我亲眼看见人死，最后账都归在我的头上，你说我没资格？”
“对不起，我不会安慰人，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和董嘉文的父母联系一下，或许对你有帮助。”
“他们都不想见我！”该发泄的还是要发泄，我又爆了。苏玫这个可怜蛋，被我当成出气筒，谁叫她认识我，做朋友就得承担朋友的义务。没错，我周北贝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刚刚，叔叔阿姨向我转达，董嘉文的父母邀请你去他们家做客。”
我愣住了，他们邀请我？可我并没有把重点放在这件事情上面，而是转向苏玫的话，“你还说你没有开免提？你还说你没有和他们通电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我没有，我不干缺德事，是他们之前跟我说的。”
“算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说实话。”
“如果你不信我，你可以开门找叔叔阿姨，看他们在干什么。”
我立刻打开门走出去，看见妈妈在打电话，爸爸小声告诉我电话那头是董妈妈。我回到房间，关上门，说：“巧了，妈妈正在和董嘉文的妈妈通电话，你还说你没有开免提？”
“周北贝！”好了，苏玫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不能和她上纲上线，她要认真起来，谁都不是她的对手。“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不过，还是得和你说声抱歉，我不会安慰人。我打电话过来，不是为了对你进行说教，只是想让你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是我失败了，对不起。”
“如果是你，你会做些什么？”
“你真想听吗？”
“想。”
“如果是我，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去那不勒斯。”
“为什么？”
“城市大于学校，我优先考虑城市。”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还有什么好选择的？”
“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就算已经面临最差，最坏的结果。我的选择是面对，而不是逃避。就好比，刚才提到的监听。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让他们听。”
“你不难受吗？”
“为什么要难受？父母做这事，无法是为了关心，当他们知道我没有他们想象到那么糟糕，他们会在某一天选择放弃这种暗昧的行为。我不提倡，我也不赞成，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他们的代价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关心我自己不要被这样的事所牵绊，被这事捆绑的结局就是每天疑神疑鬼。动怒能解决问题吗？你的动怒只会让他们越发紧张，他们就越是沉迷监听这种烂手段，无法自拔。”
“这只是你的想象，你没有经历过，你当然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是，现在的我是没有经历这些烂事，可能我对你的冷言冷语会让我遭报应，再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打我自己的脸，看看我是否只是一个会讲漂亮话的人。但是，哪怕遭报应，我也得冷静的和你沟通。”
我不想跟她说话了，我真的觉得她好可怕，自己诅咒自己，哪有这样的人？连一声再见也没说，我便挂断了。打开房门，来到爸爸妈妈的面前，对他们说了一句：“监听可耻。”
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妈妈跟着我一起回房，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估计那四个字把他们吓住了，以为我精神失常。我质问他们，刚刚有没有和苏玫通电话，然后偷听我和她的对话内容？妈妈立马拿出手机，把通话记录给我看，我看了看她和董妈妈的通话时间，也不大可能在同一时间内与苏玫打电话。妈妈接着说：“董妈妈邀请你去他们吃饭，你想不想去？”
“我考虑一下。”当初恨不得跑去他们家住着，希望他们能够接纳我，现在他们邀请我，我反倒犹豫了。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该怎么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再次拨通苏玫的电话，她没接。我跑去找爸爸妈妈，把他们喊醒。这场景还真是完完全全回到刚回国的那段时期，我不睡，也不让他们睡，爸爸妈妈无法睡一个完整觉。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座迷宫？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这半年平静安逸的看书生活，彻底没了。抑郁的周北贝再一次回来了，我甚至想主动邀请那个道士来我家，来我家赶鬼。赶谁呢？赶我吧？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不正常。“我不正常！”我对他们说。爸爸叹口气，坐在床上，没说话。
妈妈领我下楼，走进厨房，熟练的拿出药，让我吃了。“我们和董妈妈约个时间吧？”吃完药后，有点困，大脑也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