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商君复将慢慢收拢在袖子里,带着夜昙连夜下山。等三人行到有行人的地界后,又雇了辆马车,不急不缓地往离光氏的皇宫行去。

    夜昙和慢慢的病虽然已经大好了,一路上却也有些心事。

    因为人界和兽界的情况并不好。

    瘟疫仍在蔓延。

    与此同时,官方与民间的救灾局正在大肆驱赶染了病的人,将他们与健康的百姓隔离开来。

    这本也是常例,并不稀奇。

    可不知何时,事态渐渐开始失控了。

    某些地方,官兵的驱赶、关押甚至演变成了杀人。

    只要是他们认定有病的,就杀掉。

    没病的,就关在一起,统一交钱,才会有口饭吃。

    大疫之下,粮食米面等物资都紧俏得很。

    为了能够更好地维持秩序,救灾局的人加入了人手急缺的官军。如今,他们整日盘踞在城门边,对着每位出入关卡的过往行人盘问。

    盘问过后,就是将没有病的人拉去一个据点,将有病的人……驱到乱葬岗附近的一处废弃的牢狱。

    等人断气了,直接往旁一拖,省的埋了不是!

    尸山血海,自不在话下。

    这日,玄商君赶着马车驶入近京的某处县城。

    过城门检疫关卡的时候,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见过他们!”

    一群全副武装的民兵将几人所乘马车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正在叫嚣。

    “之前就是他强闯关口!”那人扬起手中的佩刀,“就是他的马把我的腿骨都踢裂了!”

    “……”闻言,玄商君细细打量起威吓之人。

    离开离光宫后,他临时买了匹马,披星戴月地带着夜昙去找药王。当时……碰到这关卡的守卫,为了讨要好处费,拦着他不让过。

    他的钱都用来买马了,想着剩下的那些……还要留着照顾公主。

    故而,玄商君的选择是——直接策马冲出城门。

    当夜许是真的冲撞了谁。可他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毕竟玄商君救人心切,来不及管这许多。

    “对不住,那……我赔你一些药费吧?”玄商君试图和人商量解决办法。

    还是早解决为上,不然车里那位估计又有的闹了。

    “不行!”那民兵哪里肯依,“你们下来!”

    说实话,当初他只是被马腿惊得坐了个屁股蹲,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严重;如今,入了这个行当,自也不怎么缺钱。

    他只是想要报复而已。

    “这俩个感染了,把他们送去疫区!”

    “是。”一干小兵纷纷点头哈腰。

    “……”看得出来,这民兵还是个小头目,手上有几分权力。

    “怎么了?”夜昙掀开帘子,递出一块“离光氏”的牌子。

    “瞎了你们的狗眼,见着本公主,还不放行!”

    头目身边的一个跟班狗腿素来有些眼力见,他急速跑上前,接下了夜昙手上的牌子,又殷勤地递出去。

    “大人,是‘离光氏’的贵人。”

    “……”头目将这块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忽的将那牌牌往身后一丢。

    是的,他不识字,也不管什么“离光氏”皇族。

    在这边境小城,这样特殊的时期,他们这些人,就是王法。

    何况……

    “青葵公主和陛下早已回宫,你伪造令牌,冒充皇亲,罪加一等,押过去疫区,赶紧的!”

    “嘿!你眼瞎了是吧!这上面哪里写‘青葵’了?”

    ……所有人都只知青葵而不知自己!哼!

    夜昙多少有些不爽。

    “慢慢咱们上!”她挽起袖子,就想要跟人干架。

    别人不说,要是连这群乌合之众都干不过,那她的武功是真的白练了!

    “好的昙昙!”说话间,一道红光便冲了出去。

    出人意料的,玄商君一把抓住夜昙的手,冲人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冲动。

    “……”夜昙挑了挑眉,虽然完全没有弄明白他眼神中传递出的意思,但还是安静了下来。

    慢慢还在天上徘徊,也不知道该不该冲了。玄商君伸出手,她便只能又飞回他袖子里。

    ——————————

    于是,二人就被押到了关着感染病人的地方。

    “公主……”路上,少典有琴偷偷塞给夜昙一颗药丸。

    “???”

    “预防用的。”

    “喔。”夜昙将药丸抛进口中,“可我们为何要……”直接打飞不就行了?

    “听我说……”

    玄商君的计划是,用药王给出的方子医治病人。

    当然,他们也可以先回宫,再让太医院把方子发下去。不过,那速度怎么能比得上自下而上呢?

    早在五岩山时,少典有琴已和药王确认过了,此次瘟疫并不是因归墟混沌之炁泄露而起,只是一般的天灾。

    虽然……属于几十年一遇那种。

    他们行路被拦,见此处灾厄,多少也算个机缘。

    又怎忍心见有情众生生生受苦?

    “可……”夜昙倒也不是反对。

    她是着实反胃。

    现在,他二人被带往的疫区,与其说是集中治疗的场所,倒不如说是半个坟场,感染的人都死了一半了,尸体也堆在外围,烂得臭气熏天,无人掩埋。

    “呕……”强烈的臭味熏得她想吐,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进去吧!”民兵将门打开,推搡了二人一把,自己却捂着嘴不愿意再靠近半步了。

    他们被派到这里看大门,也是够倒霉的了!

    没人心里舒坦的。

    “老实点!”

    每个牢门外都有一根长长的铁链,方便他们隔老远就能锁门。

    夜昙绊了一小下,又被身边人扶住。

    “咱们……干嘛非要来这啊!”此处腌臜,她有些不愿待,两手扒着牢门使劲摇晃。

    风都是臭的!

    “对了……”玄商君有些过意不去,蓦的想起夜昙先前塞给自己的那盒荔枝味香粉,便自袖中摸出,打开盖子放于她鼻下。

    “公主,再忍忍可好?”

    夜昙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点点头。

    “……喔,那就找个地方坐……”

    就说话这会儿功夫,屋子里还能活动的人已是站了起来。

    “站住!”

    一道寒光闪过。

    玄商君当即上前一步,将夜昙挡在身后。

    隔着昏暗的灯火,夜昙看清了。

    举着刀的是一个高大男子,他身上的衣服……大抵……应该?是白色的。

    不过早已沾满了血污。

    “你干嘛!我偏要过来!”虽然她也根本不稀得去那破地方坐,但就是要争这口气!

    “不想死的话就别过来!”那人的刀峰又抖了抖。

    “……你你你……”夜昙忽然惊讶地伸出一根手指,“该不会是大夫吧?”

    细瞧下来,这人从头到脚,的确是一副大夫的装束。

    只是眼神透着那么点疯狂。

    “正是!”

    少典有琴与夜昙对视一眼。

    这么说……这位是在为病患们治病?

    “先生,能否请教,您现在用的是什么方子?”玄商君觉得,对方似心存戒备,若此时自己直接拿出药王的方子,他可不一定会听信,不如就借着和他探讨的名义,引他得出平价药方。

    “你问这做什么!”大夫有些激动,手上的刀刃也越贴越近了。

    “自是想与方家讨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观这俩人气色,就知他们并未染病,也不像穷苦人家,不知为何竟到了这里?

    大夫有些疑心夜昙二人是官方派来的细作。

    这牢里本来就什么人都有。至于官家的心思……怕是巴不得他们即刻就死了!

    “不说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先生,我们只是过路人。我们先前碰到了一位神医,他有一方,治好了许多人。”

    “既有奇方,为何不献给官府领赏?”大夫的语气依旧很凶。

    “嘿我说你这个人!”

    玄商君将想要冒头的夜昙拉回身后,任那大夫用刀指着自己的脖子。

    “先生不妨看看药方,再作思量。”说着,他将手中药方轻轻搭在刀刃上,又蹲下身,开始在随身包袱里拿药王送的药材。

    ……竟是半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疯子大夫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借着月光看起了方子。

    这方子看起来很普通,不像是能够医治重症的样子。

    但……细想却又有可行之处。所用药材也寻常,他可以配出来试试。

    眼前这对男女……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可以用离光氏公主的名义担保!”玄商君刚想开口,就被夜昙抢先了。

    她现在也稍稍明白了自家小玄子为何要来这。

    不来这里,他们又如何能得知此次灾情的真实境况。

    “你这样的,还是公主?”

    疯子大夫理所应当地嘲讽起来。

    “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虽然今年的笑话真的太多了,但这个绝对数一数二!

    “脏兮兮的,被关进来等死的公主哈哈哈……小姑娘怕是得了癔症吧?不如我给你诊诊脉?”

    “你!”夜昙气得胀红了脸。

    “诊个屁!”还嫌她在五岩山没诊够是不是?

    夜昙直接想冲上去。

    “公主”,玄商君及时拉住了夜昙,朝她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那浑身一样脏兮兮的大夫,“先生不可轻漫我家公主。”

    “就如身为大夫不能轻漫病人那样。”

    “……”玄商君的某一句话戳中了疯子大夫的心思。

    他止住了笑容。

    “这药方,我会试试。”

    “如此甚好。”玄商君甚是欣慰。

    “先生,可否借你刀一用?”没等疯子大夫答应,少典有琴面无表情地将他手上的刀拿了过来。

    “……”

    大夫根本就没看清楚招式,手上就是一空。

    “先生,保重。”

    留下了救人的方子,因担心夜昙再被感染,玄商君决定带人直接返回宫里。

    “公主,我们回去了。”

    “?我们……”夜昙刚想开口问怎么回去,玄商君抬手便是一刀。

    牢门应声而破。

    “那我们……”夜昙想问,官兵们难道不会来追他们吗?

    不过,等了许久,也没见真有人上前拦阻。

    “走吧。”果不出他所料,这里的人恐怕根本不想和他们有什么接触。

    “那个疯子……真的会用你给的方子吗?”夜昙跟上来,但仍有些将信将疑。

    “他会的。”因为他是个真正的医者。

    “等他成功医治了病人,这方子就会在各县推广开来了。”

    大疫之下,大夫会比往日受到更多尊重,说出的话,也必会更有分量。

    “……也是。”

    那邋里邋遢的大夫虽说疯了点,不过,对病人还挺上心的。

    看那提刀要和人拼命的架势就知道了。

    ————————

    等二人重新走回城门处,已是入夜时分。

    他们又得重新面对关卡。

    轮值的还是那些个人,连同夜昙他们的马车,还在一旁拴着。

    这会儿,玄商君自然不会再和人客气,直接打了人,抢回了自家马车。

    “公主,坐好了。”

    鞭子一扬,策马而去。

    少典有琴还在车轮子上稍稍施了点法。

    那两个咕噜的速度直快得飞起。

    于是,仅用了一天一夜,他们就回到了离光宫门口。

    夜昙掀开车帘,阻止了少典有琴想要带自己从城墙那爬进去的想法。

    “公主?”

    “跟我来!”

    “开门!”她使劲儿拍着门。

    比起偷偷爬墙,夜扣宫门,那是更不符合规矩的事。

    “我回来了!”大难不死,又被刁民无视了公主身份,夜昙这一路也狠狠憋着一口气。

    此行……山高水岑。她终是被这神州大地的真实面目震惊了。

    也因此,更是想活出个人样来。

    可禁宫的卫士哪里会理她。

    就算来的不是灾星公主,是其他贵人,也没有人敢冒着风险夜开宫门。

    “公主,我们还是……”玄商君有些看不下去了,想去拉人。

    手却被拂开。

    每次都这样!当她不存在是吧!

    “本公主今日还非得堂堂正正从这门里走进去不可!我看谁敢拦着!”夜昙又犯了倔,“哼!”

    她变出美人刺,挽起袖子,开始刺字。

    “公主你做什么!?”惊讶过后,少典有琴一把夺过她手上美人刺。

    “我和姐姐痛感相通,你等我给她刻个字传信!”今天她豁出去了,说什么都要从正门进去!

    “别这样!”神君一挥袖子,慢慢便滚了出来。

    “让她去通知青葵公主就好。”

    “……”

    “怎么了怎么了?”慢慢完全在状况外。

    ————————

    结果就是,接了慢慢通知的青葵急匆匆地来宫门前接自家妹妹。

    夜昙虽是因青葵的面子强行叫开了宫门,进了禁宫,却不免被离光旸一顿骂。

    当然,据青葵解释,那顿骂里还是有关心她的成分的。

    ……

    所谓关心就是又把她关进了天牢。

    青葵在暾帝寝宫前跪了一晚上都没能成功求情。

    最后,还是少典有琴装成离光旸的样子,在天牢外装模作样地演了场戏,才把人给带了回来。

    为此,夜昙还感动了好一阵子。

    看到她这反应,玄商君有些于心不安。

    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事情真相告诉她?

    他可以和夜昙说,来放她的离光旸是慢慢变的。

    但看着夜昙那开心的样子,少典有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宫里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前朝也传来好消息,瘟疫已被基本控制。

    四界好像一下子又变得国泰民安了。

    至于宫里,得意失意的痴儿怨女,自是无人关心。

    岁月从不眷顾任何人。

    得知夜昙公主再次出逃天牢后,暾帝又加强了朝露殿外的禁军。

    导致夜昙憋在宫里,没能写出新游记和新话本。

    于是,闲得发慌的公主便将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身边人身上。

    些微心思就像涟漪一般晕开。

    十八月潭边,那些破土而出的欢喜开始抽条生长。

    是夜,夜昙睁开眼,又闭上,顺便把被子蒙到头上。

    ……还是睡不着。

    最近总是胡思乱想,就更容易失眠了。

    夜昙一掀被子,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了身,蹑手蹑脚摸进寝室旁的房间。

    盯了床上的人半晌,夜昙又舔了舔嘴唇。

    她才刚低下头,就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全身僵住。

    “公主有何事?”

    “……”这人还是这么敏锐!

    “哎呀,我就知道你醒着~”对方武功高,她也不是没预期。

    “我做了个噩梦。”夜昙公主的谎话从来都是张口就来的。

    她边说边偷偷掀被子爬上床。

    玄商君不得不坐起身。

    “公主,回你自己那!”

    “不要!”不仅不听,夜昙还想硬把人摁倒在床上。

    她是打算和人脸贴着脸睡。

    毕竟他这张脸……

    最近她开始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了。

    “公主!”被带倒的玄商君赶紧坐起来,又将身边人扶正,皱起眉看她。

    “于礼不合,速速回去。”

    最近她就和个跟屁虫似的围着自己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他也不讨厌她跟着,可晚上还来!

    到底还能不能睡觉了!

    “可是……人家总是做梦!梦到有人要杀我!好害怕呀!”夜昙一脸无辜,双手扒着枕头,就是不动作。

    “……”玄商君望着某公主眼下两挂大大的青黑眼圈,气是叹了又叹,最终,他只好起身。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放心睡。”

    盘在床上的夜昙突然一个倾身就凑上去。

    蜻蜓点水。

    “!!!”

    “……”可惜!还差一点!

    被推开的夜昙公主在心里打了个遗憾的响指。

    下次一定!

    “公主!!!”

    “干嘛!”

    “我数三下,躺下!闭眼!睡觉!不然我即刻就走!”

    “……干嘛这么小气嘛!又不是贞洁烈妇……”

    “老实点!”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气急败坏。

    “哼~”夜昙继续眨巴眼,存心气人。

    “……”

    此时,房里的二人各怀心思。

    一个以为她不过是少年心性,三分钟热度。

    一个笃定他是欲擒故纵,只要自己再加把火准能成。

    作为聪明人,他们都自以为读懂了对方。

    未曾想过……万一自己看错了呢?

    唯有月光静静地聆听着少年人的心思。

    ——————————

    夜昙的生日在年末。

    在这之前,宫里就会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简而言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检查与报告,加上置办年节必备的东西。

    这些一年一次的检查中,也包括了替宦官检查身体。

    此桩例行公事,是为了防止有假宦官混进宫里,也为防止去势去得不怎么干净的内侍成为漏网之鱼。

    “你也要去吗?”目前,夜昙公主最关心的倒不是过生辰,而是这个。

    “……”玄商君有些无语。

    不说他的假身份,以神族的清傲,他当然是不可能去做这个检查!

    届时……塞点钱应该就能解决了。

    但……自己也不可能说不去。

    而且他为什么要当着个小姑娘家家的面,讨论这些呢?!

    “你什么时候去啊?是不是害怕呀?不如我陪你吧?”

    因为宫里的宦官数量非常庞大,而且内侍们都有自己的活计要做,身体检查要持续大约十几日左右。

    “捡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今日就去吧?”

    夜昙很想去看,没有意外地被拖了回来。

    “切!”她撅着小嘴,最终只能选择另辟蹊径。

    没办法,某人一口一个“成何体统,有伤风化”的。

    “慢慢,你就帮帮我嘛。”夜昙的蹊径就是她。

    “为什么啊?我不要!”

    “你别忘了,他可是救了咱们俩!每次我提起这事,他就在找借口,你说万一要是……咱们得帮帮他!”

    “万一什么?”慢慢的脑回路还不够理解夜昙的心思。

    “我说昙昙,检查有什么好看的!对了,我家少主说这次一定会送你一个很棒的生日礼物的,不如咱们就去看看他要送些什么吧?”

    “……”她是不会放弃的!

    ————————

    检查开始大约三天后的中午。

    夜昙捂着眼睛走进朝露殿。

    “怎么了?”躺在床上的慢慢抖了抖肩。

    “哎呀,我就说不能去看嘛!你长针眼了吧!”

    玄商君这会儿不在,慢慢便称了大王。

    “哎呀,不是!我这只是……沙子进了眼睛!”

    自瀑布那日后,她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为此,她一直在为某人担心。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筹莫展的夜昙公主……她又盯起了慢慢。

    “慢慢,你……过来一下!”

    “什么啊?”慢慢丢了手中的粉色羽毛,将脑袋凑到夜昙跟前。

    “什么!”听完夜昙的话,她一脸惊愕。

    就知道没好事!

    居然要让自己扮成小玄子!

    亏这姑奶奶想得出来!

    “你去不去?”夜昙眯起眼睛开始威胁。

    “不去!”慢慢堪堪坚持住了。

    “那……”夜昙朝她伸出了魔爪,“就别怪我不仁了!”

    “你你你你想干嘛!”慢慢吓得都有些结巴。

    “你不去的话……我这就拔光你的毛!”夜昙扑上来。

    “!!!”

    慢慢慌忙捂胸。

    “好啦,我去!”

    一阵厮杀之后,慢慢终于妥协。

    “这还差不多!”看着变成小玄子的慢慢,夜昙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挺像的,待会儿也要保持住喔!”

    “……”

    于是夜昙公主亲手将人送进了敬事房。

    一个时辰后。

    “昙昙,为了你,我脸都丢完了!”慢慢摇着鸟屁股踏进了朝露殿的门。

    “放心,丢得又不是你的脸~”明明应该是小玄子的脸~

    夜昙正在揉笑得酸疼的肚子。

    方才她一路尾随着慢慢,自然是看到了全程。

    “那会儿你看得可清楚?”

    慢慢一脸便秘地在屏风那戳了个洞,然后偷看其他宦官检查场面……

    被自己尽收眼底!

    “你还说呢!”她可不是得看嘛!不然怎么应对检查。

    “我都要长针眼了!”慢慢委屈地指着自己的眼睛。

    “好啦,那我宫里的点心你随便吃嘛~”夜昙开始顺毛摸。

    “你殿里哪有什么……不就那些点心嘛!”因为有小玄子,吃的是很充足了。

    但屯的那些都是夜昙爱吃的!

    依她的口味而言,就比较普通。

    “哎呀别跟我客气~”夜昙的脸皮依旧厚如城墙。

    “那……我吃这个好了!”慢慢挑了半天,终于决定吃绿豆糕。

    “诶~~你别吃这个!”夜昙用身子护住碟子,“这个是小玄子刚给我拿的,你吃那叠吧!”夜昙指了指旁边的一叠豌豆黄。

    “那不是我家少主带给你的嘛!”慢慢认出来了。

    “对啊……”夜昙转了转眼珠,想到一个绝佳的借口,“这兽界的糕点嘛!所以你肯定爱吃啊!”

    “所以我都吃腻了好嘛!”慢慢脸上的不情愿化为疑惑。

    “昙昙……你为什么……”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偶尔还是会莫名其妙机智的某只鸟,“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小玄子的事情啊?还让我去代检!他如果真的需要,肯定会开口求你啊!”

    说着,慢慢抓起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

    “我有吗?”她真的有这么明显?

    “就有!”慢慢吞下糕点,又将自己的脸怼了上去,和夜昙贴脸对线。

    “我觉得你从那个药王谷回来以后就有点不对劲。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但就是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哪有!”夜昙坚决不承认。

    “我……”

    在慢慢持续的质疑眼神中,她还是移开了视线。

    “我那不是感谢他救了咱们的命嘛!”夜昙特地加重了“咱们”二字的读音。

    强调小玄子是她们两个的救命恩人,这个借口应该完美无缺了吧?

    “嗷嗷嗷~~”慢慢震动着羽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但夜昙知道她那是虚张声势。

    这蠢鸟什么都不懂!

    然而有些时候,慢慢也是很懂的。

    她摇头晃脑地“嗷”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

    “嗷!你该不会是喜欢……”

    “他”字还没出口,慢慢的嘴就被夜昙一把捂住。

    “别说了!”

    “昙昙,你疯了!”慢慢狂晃脑袋,终是挣脱了夜昙的手。

    她是不是疯了?!

    “他可是……”

    “可是什么啊?”既然暴露了,夜昙就顺势承认了,反正她本来也打算之后透给慢慢,再让她透给帝岚绝的。

    毕竟她都当面拒绝好几回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在乎。”

    他是谁都无所谓的,她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

    “……”因为太过惊悚,慢慢的嘴巴一直维持着一个圆形。

    “昙昙!”

    “你是不是疯了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他可是内监啊!”

    “我们家少主那不比他强太多了嘛!”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就说!就说!他就是不如我家少主!”

    她可是有骨气的一只鸟!

    一人一鸟叽叽喳喳争起来。

    “慢慢,你可真是……”夜昙叹了口气。

    真是只傻鸟啊!

    要知道,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他的优点可是一大堆,怎么就比帝岚绝差了?”

    “而且你说的那个……根本算不上什么。”

    也不是他的错。

    再说了,是不是都两说呢!

    “你你你……”慢慢“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你这样,我们家少主就太可怜了!”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他嘛!”

    “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家少主?”

    “那他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本公主喜欢他有什么奇怪的啊?”夜昙叉腰。

    “我们家少主没救过你?而且他也是本鸟的救命恩人,难不成我也要喜欢他?”慢慢也不遑多让。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有可能不是!”

    “不是什么?啊……”望着夜昙诡异的神色,慢慢终于开始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他不是……所以才让我去……”

    “咱们就来试试好了!”夜昙把手一拍。

    “这……还怎么试啊?我不都帮他过了那检查了吗?”

    “上手呗!刚才你那检查不也是脱光了上手?”

    “你真的……不怕尴尬啊?”慢慢一点都不想记起方才那事。

    “昙昙,你可是个女孩子啊!”

    矜持呢?

    “这世上能让本公主害怕的东西……不存在~”夜昙摇摇手指,吹起小牛。

    “那万一他真的是呢?你是不是就会考虑我们家少主了?”慢慢一脸期待。

    她忽然觉得他家少主也许是因祸得福呢?

    “那又如何?”

    若真的是,那她就安慰他。

    如若不是……那自己更是得保护他了。

    “话本里写了,即使是内侍,也不一定就不行了。”

    “是这样吗?”慢慢有些委屈。

    “那我家少主……”

    居然连个内侍都比不过吗?

    怎么会这样!!!

    ——————

    当玄商君一身风尘返回朝露殿之时,已近亥时。

    “你跑哪里去了啊?”夜昙一直坐着等他。

    “不是答应了要给我读话本的嘛!”

    其实,睡前故事这项,也是为了满足她那些暗戳戳的小心思而强行安排的。

    “等等,我马上就来。”玄商君将带有风雪气息的外袍脱下。

    他忙了一天,就是为了应付身体检查那事。

    放下身段求人这种事,他完全不擅长。

    但为了能继续留在宫里,又只能去求人。

    这回他可不能再去求青葵公主了。

    贿赂完人,他还得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老太监神神秘秘问自己是不是要保护自家宝贝时,他只能编瞎话说,是因为身体残缺,不好意思展露。

    别提有多尴尬了!!!

    等打点好了,要做假记录时,他才发现自己那栏居然已经写上了“通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还有别人花钱作假,而中间人出了错,就给他通过了?

    玄商君百思不得其解。

    “小玄子!”那厢,床上的夜昙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又开始叫,声都不带断的。

    “小玄子小玄子小玄子!!!”

    “来了。”

    朝露殿的火炉偶尔会噼啪作响。

    此时倒是为屋中添了几分静谧。

    “你说,书里的人是真心相爱吗?”夜昙趴在床铺中间,自紫色床帐中冒出一个脑袋。

    少典有琴坐在她床边不远处。

    “应该是吧?”

    爱就是这样的吧?

    “那你觉得那个女主角怎么样啊?”

    “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端庄贤淑。”玄商君想了想,又点评道,“胆子也大,我觉得……不错啊。”作为故事的女主角来说。

    “你是不是觉得还是故事里的那个女主角比较可爱啊?!”听到这话,夜昙还在晃荡的脚马上停住了。

    她就知道,男人都是这德行!

    就算是宦官……那也是这德行没跑!

    “哼!”莫名吃起飞醋的夜昙直接将脑袋缩回床帐之中。

    “……”不是她让自己评价的嘛?

    “那……睡觉了?”

    见夜昙不理自己,少典有琴起身准备去吹蜡烛。

    “等等!”夜昙的声音又从床帐中传出来。

    “你再读一点!”

    今日,他读的话本,是讲一个人族女子嫁去沉渊后的二三事。

    这是新出的话本子,夜昙非常喜欢,想着要是能早点看完就好了,但因为要等他一起,就又忍着。

    故而此时将置气之事先放一边。

    “成亲之事,并非每次都是门当户对,不如说,常常都是一家地位高于另一家。”

    “没有力量的家族只能逢迎谄媚。”

    “名为嫁女儿,实是献出祭品。”

    少典有琴念到此处,顿了顿。

    他觉得不该再念下去了。

    “怎么停了啊,继续啊!”夜昙却并不罢休。

    ……她好像心情不错,应是无碍。

    “咳咳……”玄商君复又开始念话本,“沉渊有一些说出去匪夷所思,但并不广为人知,或脍炙人口的风俗。”

    “那些畜生,把我们家族的女人当奴隶看待。”

    “据说那些家伙在洞房花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新娘烙上牲口的烙印……”

    读到此处,玄商君不由皱起眉头。

    这是真的吗?!

    “这个是真的吗?!”夜昙一把掀起帘子。

    她也惊讶了。

    “公主,这是话本子,所以不一定是真的。”虽然玄商君也相当在意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还是先安抚了夜昙。

    少典有琴起身,将那倾在肩头的万千青丝重新拨回夜昙背后。

    “你还是早些睡吧?”

    “你……能不能去帮我打听一下?”夜昙抱起手肘,“要是真的这样的话,那本公主死也不嫁!”

    不单单是为此,这世界总归太挤,她的眼里早容不下他人。

    “我……会打探一下。”

    玄商君想起来神族派遣间谍那事。

    既然魍魉城有他们的人,那沉渊应该也有吧?

    “一定要记得去问啊!”说罢,夜昙又躺回床上。

    顺手还捶了一下床铺。

    笨蛋!

    怎么就听不懂自己的暗示呢!

    —————————

    内侍检查告一段落后,能让夜昙上心的事情就是过生日。

    “你们都必须要好好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夜昙并不觉得给人布置任务有什么问题,“在我去牢里前,要检验!”以往,父皇都会把自己关进去,以防她溜到青葵的庆生宴上捣乱。

    “知道了!”

    “好。”

    慢慢和玄商君异口同声地答道。

    “不如说说看,都要送我什么?!”夜昙叉起腰,仿佛视察工作的长官。

    “我是和少主一块送!少主他说了……要保密!”

    慢慢打着哈哈。

    “不说了,我这就要回去帮他的忙!”

    “等……”夜昙当然跑不过会飞的鸟咯。

    她转过头来追着更好拿捏的人。

    “那小玄子你又准备送本公主些什么呀?”

    “我……”

    “等公主生辰那日,自会知晓。”

    “不行!人家现在就要知道!”

    “……”眼见着对方一脸“不然我就要闹了的表情”,玄商君只能如实相告。

    “不是说要量尺寸吗?”

    少典有琴伸手到自己背后,扒拉着夜昙紧箍在自己腰际的手。

    后者皱着脸,一副死不放手的样子。

    没错,得知了小玄子要送自己衣服,她马上就兴奋了。

    还嚷嚷着自己最近又长高了,但是变瘦了!

    “得仔细量量!不然都穿不了!那可就浪费了不是!”夜昙那夸张的语气暴露了不少小心思。

    “就是在量啊!”

    “那为何要抱我?”起先是将自己的手摁在她腰际不放,等他抽回手后,又直接贴上来了。

    “你才是!为何不喜欢被人抱啊?”

    “我……不喜欢被别人碰。而且……父亲他不喜欢……”

    连抱母神也不行。

    也不仅因为不习惯,她抱着他……

    就会想起帮她驱虫的那夜。

    幽幽的暗香、软腻的肌肤、黏稠的汤药,还有……

    那虫!

    “可是……”夜昙差点脱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吗”,不然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进宫给人为奴呢?

    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现在又没看着你……哎……”

    “我父皇也从来不抱我……”

    夜昙开始有意无意地卖惨。

    “每年冬天,人家就觉得好冷啊……”

    少典有琴的手更僵了。

    僵了半天,他还是缓缓伸手,抱住夜昙的腰。

    “现在可好些?”

    送她天光绫,应是不会再冷了吧?

    “还是有些冷!得再多抱会儿!”

    夜昙公主耍着无赖,将人熊抱着。

    其实……

    他是宦官也没什么。

    他是她落寞、绝望时,照进来的那道光。

    不论是男,还是女,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又不傻,自然是要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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