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恩人并非是定北王殿下的目的,定北王殿下的初衷真的是报恩。

    只是他这报恩方式看起来更似报仇。

    顾从行走后,整个厅堂里的人都有一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恍惚错觉。

    最受迫害的洛云澜亦是如此。

    “大夫人。”洛云澜望着眉眼温柔的安国夫人,担忧道,“定北王为何要问我这些,他该不会是想诛我九族吧?”

    那人犹如大理寺严刑拷打犯人的酷吏,洛云澜只要一回想起他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就忍不住心慌。

    早忘了他说要报恩这事,只一心想着自己哪里犯了错,触了这位定北王殿下的霉头。

    安国夫人连忙温声宽慰她,让她别怕。

    她说:“这身居高位,手握生杀大权之人,自是会不怒自威,你第一次见,怕也是正常。”

    莫说第一次见的洛云澜怕,就是身为岳母的安国夫人自己,每每见到这位王爷女婿,也是心有戚戚。

    有时她都在想,她的女儿与这样一位不苟言笑,冷血一般的夫婿在一起,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不过这些只是她心中所想,自然不能说出,她又解释。

    “殿下方才问你问得这般详细,我猜想他是想要赏你。”

    “赏我?”

    洛云澜冷静下来,的确想起了定北王坚持要感恩她这事,可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就那么一张阎王脸,见了谁都好似欠他钱了似的人,他会赏人什么,匕首,白绫,还是鸩酒一瓶?

    就算赏,也无非是一些金银珠宝一类的,洛云澜又不缺钱,也不想要。

    安国夫人看出她兴致不高,便故意吊她胃口道:“定北王殿下的赏赐从不叫人失望,你只耐心等着就知道了。”

    从安国公府出来后,洛云澜就直接回了铺子忙生意,压根儿没把安国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日暮十分,店铺即将打烊之时,镇国公府的马车忽然停在铺子门前。

    铺门已经封上了大半的门板,只余下可供一人行走的空隙。

    街道上也是匆匆回家的路人,这条街基本都是卖冥具用品的,这个时候根本不会再有人来,很多商铺早早就关了门。

    洛弘和赵文秀有些艰难的侧身从门板夹缝中走进来。

    正在厅内洒扫的小伙计见来了人,便说店铺已经打烊了,客观若要看棺材,可等明日再来。

    洛弘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质问那小伙计,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来买棺材的?

    小伙计虽不识洛弘身份,但看着夫妇二人穿着也知是达官显贵人家,不敢得罪,就去叫了掌柜。

    方槿汐见到洛弘时明显愣了下,随后看见跟在身后的赵氏,心口更是咯噔一下。

    暗道他们来这准没好事。

    这些日子洛云澜为了不见沈节,从不在前厅露面,出行都是从后门走。

    方槿汐本也想用着打发沈节的办法,把这对夫妇也打发了,便说东家不在。

    可洛弘和赵文秀可是先去了沈家,得知洛云澜不在,才又来东海寿材铺的,她认准了洛云澜就在这。

    赵文秀可不管方槿汐说辞,她一屁股坐在旁边会客的椅子上,扬言洛云澜若不出来见她,她就在这不走了。

    赵氏这泼妇行为让洛弘有些挂不住脸,但还是被赵氏一把拉拽过来,坐在她旁边,加入其中。

    此时也恰巧店铺打烊,洛云澜处理完铺子的事,刚从二楼下来了。

    赵氏眼尖,上前拦个正着。

    洛云澜见到楼下的父亲和赵氏也很是意外。

    方槿汐一副拿这对泼皮夫妇没辙了的目光看着她。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娶什么样的妻子,改什么样的家风。

    方槿汐忆想当年,她们大姑娘在时,这洛老爷何曾像如今这般不要脸面过。

    洛弘也知自己随赵氏这么胡闹,实在是有辱身份。

    这事若是被同僚知道,定要戳着他的脊梁骨笑话他。

    可他也知他这大女儿的脾性,若不用些非常手段,他是定然见不到女儿的。

    方槿汐一直以为这夫妇二人上门是来找茬的。

    哪知那赵氏一改往日尖酸刻薄嘴脸,见到洛云澜竟满脸堆笑的逢迎上去。

    话里话外带着刻意的讨好:“云澜,这么晚了还在忙,当心累坏了身子!”

    洛云澜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的冷瞥了赵氏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她身后还跟着从不踏足前妻铺子的洛弘。

    这夫妇二人这么晚来这寻她,断不是为了关心她身体,让她早些回去休息这么简单。

    洛云澜冷声道:“谢大夫人关心,我的确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洛云澜并不欲与她多言,顺着她的话就要走。

    赵文秀可是寻了两个地方,才把洛云澜找到!怎么会让她就这么走了。

    她忙又拦上去。

    被阻了路得洛云澜脸色沉冷下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以往赵氏找茬,都是借她父亲的手,向洛弘吹枕边风,然后再由洛弘叫她回去,赵氏从不出头,只静静在一旁看着父亲向她发难。

    像今日这样带着父亲找上门来的,还是第一次。

    洛云澜有些摸不准赵氏的算盘。不过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所以她对赵氏自然也无甚好言语。

    赵氏自嫁给洛弘,就没给过先夫人留下的这位嫡女半分好脸色。

    她知洛云澜恨她,且这恨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并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就可化解的。

    所以洛云澜横眉冷对的对她,她也不气。

    只拿着她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大脸,使劲去温继女的冷屁股。

    她谄媚笑道:“云澜你误会了,我和你父亲此来,是特地过来感谢你的!”

    原来洛弘今日升了官,被调去了督察院,任左副都御史一职。

    “这可是你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想去却去不得的职位,听说是定北王殿下提拔的,云澜,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赵氏说得眉飞色舞。

    洛云澜始终冷漠的眉眼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督察院,定北王,她的功劳……

    洛云澜立刻联想到了今日在安国公府上的事。

    看来安国夫人说的是真的,定北王殿下为了报答她,提拔了她父亲。

    后面赵氏一连还说了好多感谢她的好听话。

    大约是能去督察院是你父亲一生的追求,他曾感叹,将来若能在督察院卸职,人生也算志得圆满,死而无憾了!

    只可惜以他为人不懂惯通,脾气又臭又硬,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人,比他资历浅的都进了内阁,而他在军法司一呆就是二十年。

    本以为仕途已经无望,哪知洛家祖宗仙灵,让他们的女儿和定北王府有了这样的机缘。多亏了洛云澜,让他们洛家跟着一起沾光!等等谄媚奉承之词,洛云澜根本没仔细听。

    只平静道:“恭喜父亲,这谢我收下了。”

    话也说完,见洛云澜要走,赵氏知自己也不好一味的拦着,便给一旁的洛弘忙使眼色,让他来说。

    当初洛云澜被洛弘叫回家,洛弘不许她与沈节和离,洛云澜是和洛弘断绝了父女关系离开洛家的。

    如今洛弘再厚着脸皮主动来求女儿,属实有些拉不下脸来。

    九尺高的男子,站在女儿跟前,竟扭捏的不敢看洛云澜的眼睛。

    此来,赵氏可是豁出了脸面尊严,低三下四的受着继女白眼。

    见洛弘这一副舍不得脸面和大女儿开口办事的样子就来气。

    难道他就舍得家里绝食哭闹的小女儿了吗?

    洛云澜方才那一句“父亲”,算是给赵氏留了话柄。

    便借着这话,缓和父女二人之间的关系。

    洛云澜没细听,但大约也听出在说,那日你父亲正在气头上,后来不知多后悔,多记挂你,等等,诸如此类的好听话。

    说话时,她的手还不断在背后的戳洛弘的腰眼子,让他说话。

    堂堂国公爷,又刚升了职,腰眼子被赵氏戳得生疼,洛弘气得狠狠瞪赵氏一眼。

    赵氏也不惧,直接迎着那目光,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洛弘那二两脾气在听到赵氏的逼迫后直接泄了气。

    他很是没底气,低眉顺目的向大女儿洛云澜问道:“云澜,你对定北王有恩,定北王那里你是能说得上话的对吧?”

    洛云澜黛眉一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预感。

    她迎上了父亲期待目光,不答反问:“父亲想让我找定北王说什么?”

    女儿没拒绝,反而深问,洛弘觉得这事可能有谱,心中不禁一喜。

    他道:“这不你妹妹云姝看上了定北王府的少公子,前些日子你母亲想托安国公府的二夫人去说媒,可是人家没答应,既你与定北王能说得上话,我想便托你去定北王府走一遭。”

    “毕竟你对定北王有恩,他该不会拒绝你的。”

    洛弘说完,巴巴的将早已准备好洛云姝的生辰八字和小像从怀里拿了出来,递给洛云澜。

    见女儿没接,怕她不肯应,又忙说:“云澜,云姝因为这事已经绝食好几日了,你也不希望你妹妹死对不对,只要你能把这事办成,我保证你与沈节的事我再不过问,你想离便离就是了!”

    “诶呀,孩子的事,做父母的不过问怎么行!”

    洛弘刚说完,赵氏就接话过来。

    他们一早就在家商量好了,若平白无故让洛云澜去定北王府去说媒,以她的性子,特别又是云姝的事,她大半是不肯的。

    她现在和沈节正闹和离,沈节那厮似王八咬肉似的不松嘴的抓着她不放。

    她自知洛云澜此刻最想摆脱什么,于是拿这事当做交换条件。

    她道:“我知道沈节许多不光彩的事,那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裙带勾当,随随便便吐出几个,沈节都得乖乖同意和离!”

    她两眼闪着精光,“云澜若是促成了云姝这段姻缘,母亲帮你与沈节和离!”

    当初赵氏巴结安国公府二夫人,让其替女儿说媒,哪知那二夫人是个不地道的,收了银子却不办事。

    安国公府门甚槛高,赵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了安二夫人,结果安二夫人翻脸不认账,说根本没这回事,更不可能收银子替她说媒,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想攀定北王高枝儿!

    赵氏也不是个认吃哑巴亏的性子,就这样二人当众撕破了脸,闹得不可开交。

    经这么一闹,赵氏也再无门路,她原以为女儿嫁豪门这事恐要告吹,哪知皇天不负苦心人,她这继女直接攀上了定北王这门关系。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就是暂时放下尊严脸面,低三下四的陪好道歉吗。

    赵氏也是豁得出去的,只要她的女儿嫁入定北王府,她做了王府岳母,那以后的日子,谁还敢看不起她,到那时,她一样能踩在这小继女的头上!

    夫妇二人沆瀣一气,目的就是让洛云澜去定北王府替洛云姝说媒。

    可一心渴望小女儿嫁入豪门的他们,可曾有想过人家定北王殿下胞弟可能看得上他们家平平无奇的宝贝女儿?

    从古至今,婚姻嫁娶向来都是男方提亲,洛云澜还是头一次听说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呢!

    洛弘举着小女儿生辰八字和小像的手都酸了,可洛云澜就是不接。

    “定北王殿下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定北王府何等显赫门庭,其弟便是配公主做驸马也当得。”

    “我们洛家与其门不当户不对,洛家的女儿也定不会定北王殿下的眼,既如此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洛云澜自知自己几斤几两,不过是赠了定北王妃棺材而已,定北王殿下知恩图报,赏赐她已是最大的感恩,她哪能再拿着鸡毛当令箭,用那微薄恩情,讨换定北王弟弟的婚事?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再说那定北王那么吓人,她到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怎肯再见。

    赵氏一听,继女这是不肯替女儿说媒,急迫道:“提都没去提,你怎知人家不肯!”

    “云姝说了,她和定北王府小公子是两情相悦,互生爱慕,只因定北王府里没有长辈女眷,所以无人替小公子出头提亲,这才要由云姝来提。”

    赵氏始终认为女儿和王府小公子情投意合,无需说媒,只差一块能够打开王府大门的敲门砖!

    而洛云澜就是这块砖!

    赵氏听信女儿的话,可洛云澜是从小看着洛云姝是如何撒谎扮惨装可怜的。

    见赵氏口口声声说云姝和那小公子两情相悦,洛云澜只嘲讽一笑,全当笑话来听。

    见洛云澜不应,洛弘也有些急,他倒不是急着攀定北王府的高枝,他只是担心在家绝食哭闹的小女儿有什么闪失。

    “云澜,你这孩子生性善良,连受伤的小狗都愿意带回家,云姝是你的亲妹妹,你不会见死不救,看着云姝死对不对?”

    “再说你母亲还要帮你和离呢,你一个人在沈家形单影只的,怎么能少得了娘家帮衬!”

    洛弘声音和缓,那样子就像是洛云澜小时候,父亲蹲下身与她耐心讲道理的样子。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循循善诱……

    可洛云澜不再是儿时心智稚嫩的小孩子了,她不会被父亲突然温和下来的几句话诱导,改变自己的想法。

    洛弘和赵氏口口声声说,只要她帮了洛云姝说媒,他们就帮她和离。

    赵氏也就罢了,没有血缘,从未生养过她,自然只会为自己儿女打算,可父亲呢,洛云姝是他的女儿,难道她洛云澜就不是吗?

    他可曾为她的人生考虑过?

    她鲜少这般郑重的问他,“父亲是要拿我的婚姻作为筹码,来换取妹妹的婚姻对吗?“

    “我要用争取妹妹的幸福才能换得父亲对我的支持,实在讽刺,这支持不要也罢!”

    洛弘不顾一切为小女儿的争取,却全都建立在对大女儿的索取之上。

    可他并无悔意。

    洛云澜自嘲一笑,“自从母亲走后,我就是形单影只一个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也不在乎一直这样下去……”

    洛云澜用十三年的时间,深刻的体会了什么叫“有继母便会有继父”。

    那个被冷落被忽视,注定不会被偏爱的孩子,在十三年的期待和失望中,渐渐收回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尘封在心底。

    爱对她来说太奢侈,更不会再都期待。

    孤身一人,形单影只,而她早已习惯。

    再说洛弘口口声声说不嫁定北王府小公子就不活了的洛云姝,她那伎俩也就骗骗视她为掌上明珠的洛弘。

    她太了解洛云姝的性子,她比谁都怕死,绝食哭闹不过是她和赵氏合伙闹给洛弘看的伎俩。

    若她没猜错,这功夫她怕是躲在那个无人角落里猛吃呢!

    再说就算她真的要赴死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又与她何干?

    她如今尚且没资格见定北王,就算她有这见面也不会自取其辱。

    有些人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该是时候醒醒了。

    她沉冷道:“我不过是阴差阳错赠了定北王妃一副棺木而已,定北王也赏了我,我又有多大的脸面能进定北王府,与定北王殿下说上话?”

    洛云澜看着异想天开的夫妇二人,不屑冷笑。

    “父亲您真是抬举我了,这事我办不到!”

    她不需要所谓娘家人为她撑腰,也不需要赵氏帮她和离。

    她不需要这种付出才能换来的廉价亲情。

    这不是亲情,只是利益场上的等价交换。

    本又燃起希望,觉得自己能当定北王府岳母的赵氏,被继女一盆冷水将所有幻想浇灭。

    赵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狰狞。

    “云澜,我和你父亲都这么卑微的来求你了,你怎么就不能走一遭,偏要断送你亲妹妹的人生吗!”

    在赵氏看来,洛云澜去定北王府不过是动动手指写一张拜帖的事。

    那些理由通通都是托辞,洛云澜根本不是跟定北王说不上话,她就是不想云姝嫁到定北王府,比她过得好!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

    沈家小厮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对洛云澜道:“大夫人,您快回家去看看两个孩子吧,两个姐儿突然得了急症,眼看就要不行了!”

    这消息就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响了屋子里所有的人。

    洛云澜只觉脑袋嗡得一下,天塌地陷倾覆而来。

    她扣住楼梯扶手,努力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后,她向小厮询问具体情况。

    就在小厮叙述时,赵氏却心生一计。

    她双手死死攥着两侧楼梯栏杆,像堵墙似的死死挡在洛云澜面前。

    气急败坏道:“你对我女儿见死不救,那你也别想见你的女儿,除非你答应去定北王府提亲!”

    赵文秀想用两个孩子的命逼洛云澜答应去定北王府为女儿提亲。

    可此等情急时刻,洛云澜怎可能再由得赵氏撒泼耍混。

    她黛眉紧蹙,冷声让她让开!

    见赵氏不肯退让,洛云澜便再没有半分犹豫,拔了发上的银簪,像串羊肉串似的,狠狠扎在那扣在栏杆上的手背。

    簪尖深深刺入肉中,没得有半寸长。

    赵氏疼得嗷嗷直叫,也顾不得拦洛云澜了,只托着她穿串儿的手,哭喊着说她手废了,出人命了,这继女要杀人了!

    洛云澜怎会理会她,只任她哭喊任她嚷。

    她则在这混乱中急步下楼,策马向沈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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