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定北王,除了他还能有谁?”

    王皇后的声音温柔似水,有一种叫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与之亲近的感觉。

    她一身降紫华服,金钗玉环,言行举止皆是皇家的庄严与威仪。

    可坐在洛云澜的身边,却没有半点皇后的架子,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唇角含笑,用极善意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洛云澜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她对她的喜欢,欣赏,与心疼。

    那不像是一国皇后看待下属臣子之女的神色,倒像是一位普通的母亲看向自己遭受不幸的女儿,满是疼惜。

    “所以是定北王殿下让您来救我的吗?”

    纵然听到皇后娘娘亲口认定,可她总还是觉得有些不信。

    王皇后点头说:“是。”

    “太后将你带入内狱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若不是从行来信告知,本宫与陛下还丝毫不知此事,险些没能及时救下你。”

    王皇后去内狱救人时,洛云澜浑身血淋淋的被绑在刑架上,那酷吏正准备扯了洛云澜身上的衣服,往伤口上撒盐。

    当时那等血腥暴戾的情景,王皇后再晚到一步,这人便是不能再活着走出内狱。

    洛云澜的身边一直有顾从行的人暗中跟随保护,当她在城下被官兵抓走,并带入皇宫后,北辙便将这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顾从行。

    只是顾从行此时人并不在盛京,洛云澜又在太后手中,所以能救她的便只有皇宫里的帝后。

    而顾从行手中有一只能直达长秋宫的信鸽,这鸽子是他住在宫中时饲养的,因出宫单独立府已有许多年,当初宫中饲养,还能找到入宫路的那批鸽子,也仅剩下如今这一只。

    王皇后见到那鸽子时,心中已有了几分掂量。

    “从行是本宫从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八岁就到了东宫,养在本宫身边,无论遇到任何事,哪怕是被人欺负,陷害,侮辱,命悬一线之时,他都不曾找本宫护他,只会一个人默默承担。”

    “从不会向本宫求助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本宫开口……”

    因是第一次向她开口,王皇后自是十分重视,全力以赴,不叫所托之人失望。

    王皇后看着洛云澜的眼中始终带着几分探究。

    顾家当年满门被冤,顾氏夫妇惨死,顾从行随父母入狱,经历了一段地狱一般的晦暗时期。

    也是从那时起,他便养成了个与人疏离冷漠,别默寡言的冷情性子。

    而他那冷情性子与这世故的皇宫自是格格不入,因此顾从行儿时没少受众皇子皇孙们排挤刁难。

    当时还是东宫太子妃的王皇后以为顾从行会和所有皇子皇孙们一样,受了排挤欺负会跑来找她哭诉,寻求庇护。

    可顾从行没有,哪怕是被人在饭食里下了毒,冬日里被人推进刺骨的湖水里,险些丧命,他都只字不提。

    他终究是用了自己的方式,让众皇子对他恭敬,忌惮,心生敬畏。

    一个连对自己都不会心慈手软,几度将自己逼上绝境的人,却为了一个女子破了例。

    若非王皇后告诉她,洛云澜根本就不知,原来手握重兵,杀伐果断的北地战神儿时也曾有过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洛云澜实在难以想象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当年是怎么被皇宫里的人欺辱排挤的,甚至几度命悬一线。

    而他生长在那样的逆境中,不但没有被击倒压垮,还可坚持本心,破境而出,这般强大坚韧的意志也令洛云澜敬畏。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儿时已是很惨,可如今和顾从行一比,竟是不值一提。

    她不过是不受继母待见,被父亲忽视而已。可顾从行却是自幼丧父丧母,在根本就不属于他的皇宫里寄人篱下的活着。

    “本宫原本还很意外,从不求人的定北王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破例,可在见到你后,本宫便一点都不意外了。”

    王皇后在内狱见到洛云澜的第一眼,心中所有的疑惑便都烟消云散。

    这女子纵是浑身伤痕累累,也掩盖不住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天香国色。

    纵是见惯了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后,初次看见洛云澜的那一刻,也被这女子的容貌吸引。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女子却是生得骨皮都美到了极致。

    女子见了亦是如此痴醉,更何况是男子。

    想来定北王丧妻已久,也是时候再寻一位继妻,为定北王开枝散叶,管理内院了。

    王皇后将顾从行视如己出,爱屋及乌,他看上的女子,王皇后自然也跟着喜欢。

    便也替顾从行解释道:“你是从行自己选的,便与先王妃安氏不同,安氏是陛下为了安抚老臣而不得已的赐婚,他们二人并无任何感情,而你则是他自己喜欢的。”

    王皇后的这句,“他自己喜欢的”委实将洛云澜吓得够呛。

    她也顾不得疼,整个人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看着眉眼含笑,好似已经将她看成未来定北王妃的王皇后,慌乱解释道:“皇后娘娘,您好像是误会了。”

    “我和定北王,我们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他让您救我也只是怕我说出玉玺之事而已。”

    “再说,我已经嫁人了。”

    虽然她终究会和沈节和离,恢复单身,可堂堂定北王又怎会娶一个下堂妇为妻子。

    洛云澜不知王皇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她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可洛云澜自己是清醒的,她深知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悬殊,云泥之别,是万无可能的。

    得知洛娘子已有夫家,王皇后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以本宫对从行的了解,他若是想要封住你的口有一万种捷径,而让我救你则是最麻烦的一个办法。”

    若是单纯为了封口,顾从行完全可以派人杀了她,而不是得尽周折的救她。

    “你说他若非不是对你不同,又为何会这般舍近求远,向我开口呢?”

    王皇后很惋惜这美得似天女下凡似的洛娘子已有了夫家。

    她就没见过从行这孩子对谁这般上过心,唯一上了这一回心,人家却已许配了人家,没了机会。

    当真是可惜。

    王皇后不知其中原由,只以为顾从行对她有情,可洛云澜自己却清楚的知道,定北王为何会这么做。

    他之所以会保住自己的命,那是因为她可以引出顾从行想要找到的那些人。

    若她死了,这条线索就要断了,所以根本不是王皇后所想的那样,定北王对她有男女之情,他们之间不过是互利关系。

    但这是定北王的私事,她无法告知皇后真相,也只能任由皇后继续误会下去,对她格外照顾。

    好在大内的一切都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医药更是有奇效。

    洛云澜的伤养得很快,不过七日便归家了。

    她拜别皇后后便回了东海寿材铺,因托宫人提前送出了她无事的消息,所以方槿汐,心有灵犀三人并没有那么焦急,不过在见到洛云澜平安回来后,还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

    身体虽已全愈,但受刑时的伤口还在,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印记遍布全身,十根手指更是最严重的地方,当时已经夹得血肉模糊,几乎折断,如今虽已在愈合,可伤口仍旧狰狞。

    方姨,心有灵犀三人看得揪心,忍不住红了眼眶,灵犀更是哽咽得哭出声来,“小姐,这得多疼啊!”

    洛云澜下意识将手藏在袖口里,不想让她们担心。

    她笑道:“没事的,这不都过去了,我也好好的回来了。”

    她养病的这段时日里,头三日最是难熬,浑身的剧痛让她不能动也不能眠,她几乎是靠着止痛散和安神汤度过的。

    可随着伤口的愈合,身体的恢复,她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到如今她除了十指还有些疼痛外,其它地方已经全好了。

    既是已经过了最难捱的时候,又何故引关心她的人平白担心呢。

    她笑得就像是冬日里最骄艳的寒梅,纵是身处于凛冽寒风中,却依旧傲然挺立,一身不服输的傲骨。

    她这般的乐观坚韧,也同样带动着她身边的人,积极向前。

    洛云澜在宫中修养的这七日里,从柳州走水路运送的木材也被毁了。

    洛云澜身体还未恢复,方姨本是不想将这事告知,让她劳身劳神,可他们和军需处的订单在即,库房里却早无木材可用,工人师傅们已经停工两天了,眼看要交不上皇差。

    “小姐,柳州的木材没送到,咱们得想些别的办法才行。”

    上次洛云澜以水路做障眼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木材以路运了回来。

    可暗中之人不傻,同样的当不会上第二次,这次洛云澜虽是将水路、路路调换,那暗中之人却是水路、路路一锅端,再不给任何机会。

    洛云澜知道,同样的侥幸不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这次她并未指望这两条路有任何一条行得通。

    甚至可以说,这两条路的折损都是她抛出去的诱饵,以用来吸引敌人目光,为真正货物做掩护。

    所以早就在她心里,她本也没指望这两条路上的货能有任何一个平安送到盛京。

    这只不过是她故技重施,又一次的障眼法而已。

    只不过这次的障眼法血本下得更足,更具有迷惑性。

    “方姨,最近丰州那边有没有到货?”

    洛云澜去柳州时,和周老板签订了两份订单。

    一份是柳木,分成两路送往盛京,一份柏木则在她走后送去了丰州,待丰州分号收到货后,再转发往盛京。

    这样暗中之人的目光都被水路两运吸引了去,而真正的货则是打着别地的幌子,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运送出去。

    她约算着时日,这货辗转也该到了。

    方姨却说,最近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丰州的货。

    柳州发来的货毁了,洛云澜并不着急,这原本也只是怕抛出去的诱饵,不毁她反倒更担忧。

    可若是丰州的货没到,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方姨,你去码头寻一寻,看看最近有没有丰州来的船,或是从丰州来的消息。”

    那货从柳州运到丰州,再从丰州运到盛京,原本几日的路程经这么一绕远,时间便要再多出一倍。

    中间某个环节再耽误些时日也是有的。

    洛云澜一边吩咐方姨去查,一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提笔想要给丰州商号写信询问,却一时忘了她十指上的伤。

    结果刚握上笔,指节便传来钻心的痛,只能让灵犀代写。

    好再三天后,丰州的船到了,洛云澜始终空悬的心终于放下,而作坊里的师傅也都开了工,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半月,洛云澜要一边料理生意,一边还要照顾一双女儿,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她体质本就不好,经过内廷的那次拷打后便更加的虚,任是吃什么珍奇补药都没用。

    初春百花陆陆续续的绽放,整个盛京城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木,偏她又得了个对花粉过敏的毛病,稍有接触便会咳嗽不止,如此更是显少出门了。

    三月底,定北王奉命归京。

    洛云澜得知,便让方姨带着当初在永州军营,她向定北王借的盘缠和马匹去归还。

    顾从行被陛下只身召回,人入了京,可陛下却突然称病不见。

    顾从行从小在帝后身边长大,怎么察觉不出这其中蹊跷。

    正思索该如何应对之时,南辕来报:“殿下,东海寿材铺掌事求见。”

    那原本眸色深沉的男子眼前一亮,可在听到是东海寿材铺的掌事而不是掌柜后,那道光便又悄然黯淡下去。

    方槿汐并不知定北王因何不悦,她只是替主子来归还欠定北王的东西,并代为感谢。

    只是那男子深不见底的凤眸隐隐藏着某种怒气。

    “当初洛掌柜不是说好了会亲自来感谢本王,如今又为何派你来而她不来?”

    当初在永州,洛云澜亲口向顾从行承诺,待回盛京后,必将亲自登门致谢。

    这承诺过去才不过一个月而已,她就淡忘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她兑现自己的承诺,亲自过来奉还方显诚意。”

    那男子阴沉的脸上写着“不近人情”四个大字。

    方槿汐顶着压力,一字一句替主子解释道:“殿下见谅,自家主被抓入宫受了酷刑后体质就一直不好,最近更是病了,不宜出门,但家主得知殿下归京后,还是第一时间派老奴过来向殿下致谢。”

    方槿汐故意提起小姐被太后抓走,受严刑拷打之事,说给定北王听。

    她们小姐可是为了帮陛下和定北王才引来了这等要命的祸事。

    而她们小姐也是位烈女子,甘愿豁出性命也要替陛下和定北王隐瞒此事,如此才有如今的朝堂太平。

    定北王若因此而怪罪小姐没能来亲自上门,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病了?”

    果然,听到那女子是因为酷刑落了病根、病了,原本气势凶凶的定北王气焰也没那么嚣张了。

    幽深的眸中竟带了一丝愧疚。

    那男人的细微变化方姨都看在眼里。

    她说:“是,家主病了,不亦出门。不过奴婢回去后会向家主转告您的意思的,如实将您的话带到。”

    方槿汐说完,便向顾从行拜礼,带着顾从行拒收的银钱和马匹就便折返回去,给小姐带话去了。

    方槿汐觉得这定北王黑面冷血,很是不近人情,但洛云澜得知后原由后,却觉得顾从行说得也没错。

    当时的确是她为了求得定北王收留,免于流落荒野之苦,口口声声向人家保证,来日必将亲自登门致谢。

    如今人家帮了她,该轮到她对现诺言时,她却食了言,说到底也是她不对。

    “方姨,就安排明日吧,我亲自去定北王府致谢,咳咳咳………”

    还没说几句话,洛云澜便觉得嗓子痒,忍不住想要咳嗽。

    说来她这过敏委实有些严重,便是院子里屋里,所有她能接触到的花都掐了,可她还是会咳。

    方槿汐担忧,“您在屋里都这样,去了外面可怎么得了?”

    “要不等您好了再去?”

    顾从行长年领兵出征,不常在盛京,这次不见,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许是一年,也许是三五年,总归机会不多,她不好错过这次等下次。

    洛云澜其实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明日咱们赶着清晨过去,虽说这时间有些无礼,但清晨空气清新,花开得最少,是最适宜出行的时候,想来定北王应该能够理解。”

    几次接触下来,洛云澜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方姨说的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只要她解释合理,想来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方槿汐还是担心小姐的身子,可她也别无他法,只能按洛云澜说得去安排。

    一个月的修养,洛云澜的手指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身上的伤也基本大好了,只是伤后的痕印仍留在皮肤上,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

    寂静深夜里,东海寿材铺二楼传来一声接一声,止不住的咳嗽声。

    有几次咳到最后还伴着一声干呕,那样子好似要将五脏都咳出来。

    漆黑的屋内突然亮起了一盏昏黄小灯,洛云澜咳得实在难受,想要起身倒杯水润润喉咙。

    哪知夜里的贼风从窗柩缝隙中钻进来,扑在她身上。

    那娇小单薄的身子一颤,随之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直咳到不能呼吸,眼泪直流,她想要去拿帕子擦拭,慌乱中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灯盏。

    “咣当”一声落地,在这寂静的夜里异常的明显刺耳。

    那始终在楼下默立的男子察觉到了异样,轻功一越,几步便跨上了二楼栏杆,进到了那女子房内。

    洛云澜平息了一会,擦拭好自己,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结果一道黑影从窗中翻进来,闯进自己房中。

    “谁?咳咳咳……”

    她每说一句话,都要伴着几声咳嗽。

    夜色晦暗,那人又背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依着身影轮廓能看出,是个男子。

    一个男子大半夜翻窗进入女子房中,定是图谋不轨。

    有过上次沈节的经历,洛云澜早已有所防备,她悄悄去摸藏在桌子底下的辣椒粉,攥了好大一把,向那身影攘去。

    与此同时,那人也传来声响,“是我。”

    那熟悉的声音是……定北王!

    洛云澜错愕,她第一时间想要收回已经扔出去的辣椒面,可惜为时已晚。

    那细腻的辣椒粉天女散花般的飞将出去,即刻便到达男子面前。

    洛云澜只能提醒,“殿下小心!”

    只是话音未落,对面已经传来了男子一阵阵干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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