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一回头,只见她白皙的脸盘如同画布,画满了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图案,包括而不限于两个蓝眼圈、一只黑乌龟、一枚黄月牙,配上她窘迫无助的表情,让人很难不发笑。

    原野扫一眼其他人,除了晓飞额头上打了个红叉叉,几乎没有被涂鸦。

    “怎么搞成这样子。”原野皱起眉。

    蓝蓝也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样子了,本来她在院子墙根晒太阳撸小黑——到了望潮村后她几乎不用手机了,看电视和晒太阳就是她的日常娱乐活动——几个人突然就跑来了,二话不说就搬桌摆凳。

    “原野出去了。”

    “那正好,他在家我们还得看颜色。全村就他家院子里最安静最暖和。”童欣说,“板娘你再摇个人呀。”

    “摇什么人,这不现成的吗。”

    一开始她是拒绝上桌的,明知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他们叫着“三缺一”就把她按在了凳子上,输了两局被画了一对蓝眼圈之后,她突然涌起了该死的胜负欲,想着“我就不信我赢不了”,然后就输到了现在……蓝蓝此刻想哭又想笑,从前多么从容优雅的都市丽人,到这里竟变得如此狼狈。

    “不关我的事哦,别看我,你问童欣。”板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耸耸肩,拿了个花生丢进嘴里。

    “问我干嘛,我又没欺负她,输一局画一个,她输得多嘛。”童欣憋笑。

    “对,我已经给她画的很好看了。”毛豆手上还拿着水彩笔,看来他就是专职行刑人,“你看我还画了包青天的月牙。”

    啊?她以为是美少女战士……

    “是我自己技不如人。”蓝欣悻悻道。

    张晓飞提议让原野给蓝欣当场外指导,原野没说话,扶着爷爷到堂屋去了。

    “怎么可能,野哥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的。”蓝欣撇撇嘴继续出牌,“七七八八姊妹对!”

    谁知话音刚落,原野就拎着个红色塑料凳走出来,径直来到蓝蓝右后方坐下,显然决定加入战局。

    有人给撑腰,蓝蓝的腰杆子一下子就直起来了,迫不及待要一雪前耻,甚至开始催促别人快点出牌,让板娘都憋不住笑起来。

    原野虽然玩的少,牌技却一点不弱,刚开始他会低声告诉蓝蓝打什么牌,后来发现她竟然连找牌都费劲,干脆自己动手从她手中抽牌打。

    原野探着身子往桌上放牌的时候,蓝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合着洗衣液的香味,他的羽绒服蹭到她的,防水布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对这男人的靠近,她并感到不抗拒,当然更不可能心动,只感觉安心,像……像小时候被长辈抱在怀里。

    场外援助的加入让桌上局势很快扭转,原野指挥蓝蓝一口气连赢五局,其他三位玩家脸上都多了些装饰,童欣更是被毛豆画了个八字胡,配上精致的妆容显得十分滑稽。

    眼看童欣表情越来越挂不住,张晓飞提议休战,得到板娘和童欣的赞成。

    “下次再玩吧,我也要回去烧饭了,下午还要去上坟。”板娘说罢还不忘跟蓝蓝解释,“这不过节吗,去北头公墓地看看我那短命鬼男人,给他烧两刀纸。”

    “我也回家吃饭了。”毛豆说,“我爷说今天中午烧红烧肉。”

    童欣还想留下蹭饭,也被晓飞拉走了,热闹的院子里转眼只剩下他们俩。

    原野开始收拾扑克和桌椅,蓝蓝一瘸一拐走到旁边去让开位置,看着他忙活。

    原野收拾完走到蓝蓝面前,直直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

    蓝蓝报以疑问的眼神。

    原野叹了口气:“你脸不洗吗?”

    蓝蓝“啊”了一声赶紧去洗手间,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吃完午饭蓝蓝窝在堂屋沙发里跟爷爷一起看《包青天》,沙发离电视太远了,她眯着眼睛看的很费劲,不一会儿眼睛就又酸又累。

    原野收拾完厨房进屋就看到御猫大人正在砍杀歹人,爷爷在躺椅里窝着,小黑盘在爷爷脚边,女房客在沙发上蜷成一团,两人一狗都睡得不省人事。

    原野叹口气,弯腰把爷爷抱进北屋床上,然后从南屋自己柜子里拿了条厚毛毯给蓝蓝盖上,然后自己坐在蓝蓝脚边,看起了电视。

    童年记忆中的古董电视剧,难得还有地方台愿意播,让跟不上时代脚步的老年人们得到些许消遣与慰藉。

    包大人的断案故事刚看没几分钟,身边就传来了蓝蓝的梦呓:“姥姥……姥姥……”

    原野看她一眼,继续看电视,谁知不一会儿她竟然在梦里哭了起来。

    “不要走……姥姥……不要走……”说梦话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原野伸头一看,眼角还有泪水渗出来。

    原野隔着毯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梦中的蓝蓝仿佛真的被安慰到了,又呜呜哭了两声,就慢慢没声音了。

    睡意真的会传染,不知什么时候原野自己也靠在沙发靠背上眯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原本盖在蓝蓝身上的毛毯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蓝蓝躺的地方空空如也,估计是上楼去了。

    爷爷拄着拐颤巍巍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着晒干的衣服,还带着衣架。

    “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搞吗,摔倒了怎么办。”

    原野接过爷爷手上的东西,扶他到躺椅上坐下。

    “去给你爸妈……你奶奶……烧点纸,今天初七……”爷爷的声音含含糊糊憋在嗓子里,但他每一个字都能听清。

    “知道了,你别操心,我这就去。”

    忘潮墓园正对着海,建在一片长满松柏的山坡上。

    说起来这个墓园算是万潮村最有名的地方,不仅环境优美而且据说是风水宝地,很多镇上和县城的有钱人都想把家里老人埋进来,但因为是公益性墓地,只对本村居民开放。

    傍晚祭拜的人不多,原野拎着小小超市的塑料袋走进墓园,入口处挂着“文明祭扫严防山火”的标语,但好多墓碑前还是有新烧的纸灰,显然长久的习惯和传统,没那么容易被“移风易俗”。

    他来到墓园深处一座花岗岩墓碑前蹲下来,用手摸索着墓碑上雕刻描金的几行楷体字——

    先考原敬海先妣周栀 之墓

    碑上并没有照片,但每次跪在这里,他都能异常清晰地想起记忆中父母年轻温柔的脸。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原野拿出打火机点着一张黄色的火纸放在墓碑前的灰池里,把剩下的一张一张往火里添。

    “爷爷还好,就是吃的少,腿脚不利索,我就没带他来。葡萄园今年收成不错,草莓产量不太高,好在都能销掉,足够我们生活。我也挺好的,你们放心吧。”

    右手边那座是奶奶的,奶奶走的更早,原野对她几乎没有印象,认真地烧了纸,没有什么话说。

    左手边是一座没有字的青石碑,如果不是立在墓园里,几乎就是一块普通的青石板。

    原野从袋子里掏出一束黄色的菊花,放到无字碑前,轻轻摸了摸墓碑。

    做完这一切,原野迎着夕照慢慢踱向墓园出口,却在经过其中一排墓碑时停下了脚步。

    只见其中一座墓碑前窝着一个此刻本应在原家阁楼上的藏蓝色身影,正侧对着墓碑蹲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盖上,头靠在墓碑上,脸朝着原野的方向,双眼紧闭——像一只不知是冻僵了还是睡着了的流浪猫——还是只“蓝”猫。

    原野皱眉走过去,像拎着猫后颈一样拎着羽绒服帽子,把她提溜起来。蓝蓝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怎么来了?”

    原野被她气的想笑:“你问我?你这样睡着会冻死知道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蓝蓝没说话,眼睛一闭瘫了下去。

    “40度?!”童欣瞪大眼睛,“牛!”

    蓝蓝被原野抱回来放在南屋自己睡的床上,家里退烧药没了,他一边给蓝蓝贴退烧贴,一边向童俊求助。童俊在医院值班,指挥童欣把家里的退烧药送过来。

    蓝蓝还没有醒,整张脸连着嘴唇都发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原野把咋咋呼呼的童欣拉出去,给她塞了两篮草莓打发走。谁知一回头,毛豆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

    “她怎么了?”

    “病了。”

    “会不会死?”

    “……不会。你今天作业写了吗?”

    毛豆灰溜溜地跑了。

    原野给蓝蓝薅起来喂了布洛芬,又给爷爷做好晚饭,把小黑叫进来,正准备关上院门,一辆轿车打着灯疾驶而来,是童俊的。

    “你不是值班吗?”

    “跟同事换班了。”童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原野。“怎么样?烧退了吗?”

    原野接过来看,一个袋子装着退烧药和退烧贴,另一个袋子里是印着某某粥店的密封盒。

    “退了点。刚刚用额温枪量38。”

    “额温枪有时不准,那袋子里有水银体温计。”

    “还没醒。”

    童俊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看到虚弱的蓝蓝躺在原野的床上、盖着原野的被子,内心除了担心还有另一种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唾弃自己。

    “昨天爬山时还好好的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海风吹的吧。”

    “她去海边了?”

    “嗯,去了墓地。”

    “她去那里干什么?那里又没有她认识的……人。”童俊说,“等等,她莫名其妙去了墓地,回来又发烧?该不会是……”

    “打住吧,亏你还是个医生。”

    “哈哈开玩笑,说真的总感觉她身上有很多故事,是个谜一样的女孩。”童俊说,“有时还莫名感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原野没有搭腔。

    “你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

    “好吧,那可能是我想多了。”童俊说,“她虽然很随和、也愿意跟我们出去玩,但总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开心。”

    “别瞎猜了,人家只是来度假,二十多天就走了。”

    “也对。”童俊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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