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天空灰蒙蒙的,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沉沁带得帽子上面很快就落满了雪花,身上的羽绒服上也全是,有些雪花因为温度过高已经化开了,在衣服上留下暗淡的水印。不知不觉,沉沁来瑞士已经四年了,而且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之前出国读书的不安也逐渐被安稳舒适取代。还记得刚来的时候,自己专业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东方面孔,起初非常不适应。

    不过尽管过了四年,沉沁平常的社交圈也还是小的可怜,因为这里人都非常的社恐,沉沁在这里除了同事基本上没有朋友,除了她的房东岑梅太太,房东岑梅太太的父母都是中国人,她十四岁之前在中国居住,可以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后来随着父母来到了瑞士,之前在大学教书,现在退休了,在家就是剪草修花,看看电影,弹弹钢琴,无聊的时候随便出去走走,丈夫已经去世四五年了,女儿也因为住在美国,并不经常走动,于是在瑞士,沉沁和岑梅慢慢成为了最亲近的两个人。

    沉沁生活的城市叫做瓦里尔,是瑞士北部高原的一个小城市,被高山环绕,有着绝美的高山雪景和湖景,夏天比较清凉,但是冬季很冷,有时候气温会骤降到零下二十多摄氏度,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雪,沉沁刚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城市散发出古朴典雅的中世纪韵味和神秘的人文色彩,她很喜欢。想当初来沉沁决定来瑞士留学,不仅仅是因为瑞士的新闻传播专业比较好,更是因为沉沁喜欢雪,不管是鹅毛大雪还是飘的冰粒子,她都特别喜欢。三四月份的时候,瓦里尔经常会下一层薄雪,因为那个时候地面温度比较高,虽然存不住雪,柏油马路就会因为被雪水浸润过会油光漆黑,她觉得那个颜色很好看,和灰蒙蒙的天气十分映照。她之前的梦想就是有机会在常年下雪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每次下雪前,沉沁可以提前闻到雪的味道,空气中似乎带了泥土和水滴的气息,有些人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但是沉沁很喜欢,每次闭上眼睛轻嗅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头脑都清明了不少。

    沉沁把自行车停到棚子底下,搓着双手,又跺了跺脚,鼻头被冻得通红,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没有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天啊,纸和钥匙都忘记带了”,她无奈的敲敲门,不一会,一位六十多岁中国面孔的女人走了出来,把门打开一条缝,“又忘带钥匙了?”

    “嘿嘿,真不好意思,今天上班走的急,就忘记带了,但是!但是为了赔罪,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沉沁吸了吸鼻子,晃了晃手里面的奶酪。沉沁住所的不远处就有一家奶酪店,里面买着各种各样的奶酪,香的臭的,一应俱全,沉沁虽然来了四年,她还是不喜欢吃奶酪,但是房东岑梅很喜欢。

    “这还差不多”,岑梅把门开大了点,沉沁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扶着门柄,挤了进来。

    “没有打扰你弹钢琴吧”,沉沁把自己的帽子和围巾摘掉,露出像洋娃娃一般精致的五官,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没有,晚饭结束后再弹,我正想着晚饭吃什么”,岑梅把一杯咖啡递给沉沁,“冻坏了吧”。

    “可不是,马上就圣诞节了,越来越冷了”,沉沁摘掉手套,连忙结果咖啡喝了一口,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你下次就打车去吧,现在太冷了,没有什么人骑自行车了”,岑梅看着她脸颊冻得通红,还一直不停地吸鼻涕。

    “没事儿,公司离得又不远,而且谁说没有人骑自行车了?我在路上看到了好多”,沉沁看着岑梅,嘟囔地说这。

    “今天忙吗?”岑梅问道。

    “也没有做什么,就是把前几天写完的采访稿子又改了改”,沉沁硕士毕业之后,没有选择回国,而是作为记者直接在当地的报社工作了。

    一周说是上五天,但是和国内相比,压力小不少,工作要比国内轻松很多,而且严格遵守上下班的时间,沉沁记得刚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因为想给上司留一个好印象,就加了一个小时的班,结果第二天上司就把自己批评了一顿,觉得沉沁打破了工作规则,不利于办公室的工作环境,沉沁那个时候意识到,原来并非所有的上司和老板都喜欢看自己员工加班。而且不加班好像是这里所有机构的准则,沉沁记得有一次去邮局给姑姑寄东西,结果因为到的时候比下班时间迟了一分钟,只能第二天重新排队。

    “想吃什么?今天我做饭”,沉沁眨着眼睛,看起来非常顽皮。

    “今天我做,牛排已经煎了一半了”,岑梅摆摆手,让她去外面歇着。

    “那好,辛苦你啦”,沉沁揉了揉她的肩膀,“对了,我已经把下半年的房租打到你的卡上了,你看见没有?”

    “嗯,看到了,银行给我发信息了”,岑梅停下自己翻动锅铲的手,把沉沁往厨房外面推了推,“你去外面等着吧,这里面有点呛人”。

    房东岑梅太太一直很照顾沉沁,从第二年开始,房租就给她打了八折,这样下来,沉沁每年就可以省下不少钱。

    “谢谢”,沉沁颇为感性地说着,“for everything”。

    “My pleasure”,岑梅笑了笑。

    “哦对对对!我让你看一样东西,差点忘了”,沉沁说着就扭头跑上木质楼梯,鞋子碰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她打开自己的卧室门,脚踩在毛毯上,并不觉得冷,看着外面教堂的穹顶和挨家挨户尖尖的红色房顶,此刻都失去了它们原本的颜色,被一层厚雪覆盖着,现在外面还在下,且越来越大。她想起刚到瑞士看房子的那一天,虽然也是寒冬腊月,但是那天并没有下雪,而是一片晴朗,万里无云,她透过卧室的窗户看着外面,觉得就像电影《看不见风景的房间》中最后出现的镜头,那些教堂很像,那些房子也像,只不过沉沁知道电影的取景地是意大利,不是这里。

    她打开窗户,一阵冷风迅速灌入今天窗台上一层厚雪,沉沁在雪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糖葫芦。沉沁昨天晚上做的两串,因为时间太晚了,害怕吃了之后胃不舒服,觉得还是第二天吃这些酸酸的东西吧。

    屋里面温度高,而且冰箱里面东西也多,沉沁害怕糖都化了,也害怕放冰箱里面串味,便在糖葫芦上套了一个塑料袋,放在了窗户外面天然的冰窖当中。

    “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昨天晚上做的”,沉沁拿着糖葫芦炫耀着。

    “诶呦,看起来做的还不错呢,像模像样的”,岑梅端着牛排放在桌子上,“正好我饭做好了,快来吃吧”。

    “喏,给你”,沉沁说着就把一整串递给岑梅。

    “我就尝一个,最近牙有点疼,无福消受了,剩下的你自己吃吧”,清脆地声音响了起来,

    “诶,别说,你这糖熬的确实不错,嘎吱嘎吱的”,岑梅夸奖道。

    “我之后一次吃也是小时候八九岁了,之后再也没有吃过”,空气中突然有了怀乡的气氛。

    “我先吃牛排吧,有点饿了,一会我洗碗,你吃完就休息去吧”,沉沁有意避开思乡的愁绪,连忙转移着话题,沉沁吃着吃着,突然想起自己早上拍的照片,连忙展示给岑梅看,

    “哦对了!你看这张照片,怎么样?超级好看吧!我上班的时候拍的,那会还没下雪呢。”

    岑梅看到一位买花的女人坐在自己的摊位前,面前姹紫嫣红,各种花朵摆满摊位,充满春天的气息。

    “等到我下班回来的时候,摊主早已经收摊了”,沉沁叹了口气。

    “不下雪就会有人卖”,岑梅安慰道。

    “你知道我刚来那一年,做了好几次环游火车,山那边的草地上全是鲜花,那边的山太好看了,还给等好几个月”,沉沁又看了看自己拍摄的照片,把手机收了起来。

    “快了,马上就春天了”,岑梅说着,眼神暗了暗,仿佛也在思考着什么。没有人不盼望春天的,沉沁也是。

    “明天周末,你打算干什么?”岑梅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不知道明天雪能不能停”。

    “暂时没什么打算,要是雪停了,我想着骑车出去逛逛”,沉沁夹起自己最后一块牛排,放在嘴巴里。

    “牛排好吃吧?”岑梅看着她笑迷了眼睛。

    “好吃,特别好吃”,沉沁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晚上九点的时候,沉沁在床上随便地翻着自己前几天在书摊上买的几本古董书,封面都是牛皮色,好像记录的是一些当地流传很久的传说,上面的中世纪英文让沉沁看得有点费劲,楼下突然响起了贝多芬的月光曲,沉沁知道那是岑梅太太在弹钢琴了,她的琴艺很好,透过木板传来,沉沁感觉自己身处在音乐大厅中一样,她合上书本,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钢琴演奏,其实她对音乐了解不多,她不知道贝多芬这首曲子想表达什么感情,但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觉得这首曲子静谧,但有些忧伤,有点想分手前依依不舍的絮语,她从第一次听就爱上了。

    沉沁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没想到万事总会出现变化的因素。她在圣诞节当天接到了姑姑的电话,说是奶奶身体不太好,自己和妹妹也十分想她,希望今年过年沉沁可以回国。奶奶病情的事情有些突然,但是也并非意料之外,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奶奶的身体一直就不是很好,眼睛之前也因为经常哭泣而有些模糊。

    她听着“身体不好”这四个字愣了很久,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不孝顺的人,别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对沉沁来说,应该是“长辈在,不远游”,但她这几年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一直在逃避,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在夜晚的时候,最害怕接到姑姑的电话,害怕出什么意外,之前那句话不是说的好吗,最害怕家人的电话在晚上响起......这次,她懂姑姑的意思,也许她应该回家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四年了,已经整整四年了,她都没有回过家一次,不知道是躲着那个人,还是躲着那座城市。前几天闺蜜江一打来电话,说她和自己男朋友订婚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意外的,之前两个人经常吵架,江一老是怀疑她的男朋友出轨,常常来找她哭诉,结果吵来吵去,最后还是还是认定了彼此,也算是欢喜冤家吧,江一还和她撒娇着说明年一定要回来参加她的婚礼,一直催促着她回国,说她不会失望的,沉沁只是说了一句好,其实回不回国回国她那个时候也不确定。她想着想着觉得头脑越来越乱,突然想出门逛逛了。

    她下楼穿好衣服,跟岑梅打了声招呼,撑了一把伞独自走了出去,外面雪小了很多,变成了冰粒子,只是风挂的有点冷,沉沁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像猫咪一样。雪地靴踩到一层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沉沁很喜欢听这样的响声。路上行人不算多,虽然天空黑压压的,但是路上有明晃晃的路灯,她并不觉得害怕,她沿着街慢慢地走着,从口袋里面点燃了一根香烟,拢着火,点了好几次才点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今天买奶酪的小店门口,圣诞节快要来临,门口也有了一些圣诞装饰,舒缓的音乐飘在空中。沉沁靠墙默默地抽着烟,一曲终了,定了定神,等着听下一首的前奏,看看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歌。等到Let her go的音符响起来的时候,沉沁突然愣了愣,眼睛起雾,她好久没有听Passenger了。

    “那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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