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走廊的墙角,乔圆发现班级里最矮的王朗正在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乔圆没有上去跟他们理论,因为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急中生智,她抢过工人手里给花草浇水的水管,捏紧管头,向那三四人喷射过去,那几人当下便逃散开来。乔圆仍下水管,拽着王朗就跑。

    乔圆见义勇为的行为被老师表扬,并获得了“小勇士”的奖状。她站在讲台上,将手中的奖状举过头顶,仿佛在宣告,一个被表扬的正义行为今后会得以不断延续。

    乔圆今年9岁,就读于容城小学三年级,模样可人,一双杏眼,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起来十分可爱。性格古灵精怪,大事不闯,小祸不断,是个问题小孩,但又挑不出她有什么大问题。

    容城这个名字有着对这座城市宏大的愿景,取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寓意胸怀世界,包容四方。这世间有太多的偏见和没有来由的恶意和伤害,如果能够做到多元平等、兼容并蓄、开放包容,能容世间美丑贵贱,官民贤愚,那将是怎样一个美丽纷繁的城市啊!

    放学后,乔圆和同学们一路有说有笑走在回家的路上。分别时,互相挥手告别。

    可是快要到家时,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把今天得的荣誉奖状攥在手里,似非常想要分享,可又满腹顾忌犹豫不下。

    乔圆轻轻地推开门,门刚露出一条缝,就听到她爸爸乔沁宇正在客厅发火,似乎在抱怨什么事,埋怨什么人。她妈妈丁雪缘则是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一端。

    乔圆敛声屏气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乔沁宇看到女儿回来,怒火不消反增,恶狠狠地瞪着她。乔圆被这样充满敌意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弱小的身躯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丁雪缘见势,忙起身向乔圆走过来,亲和地说:“小圆回来了。”她取下乔圆的书包,语气几分抱歉,“妈妈还没有做饭,你先去写作业,等饭好了,妈妈叫你。”

    乔圆僵硬的身子被丁雪缘拉进房间。丁雪缘向乔沁宇使了一个眼神,让他适可而止。

    吃饭时,乔沁宇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去迁怒一个孩子。乔沁宇夹菜给乔圆,乔圆本能地挪开碗,然后大口地吃完,跑回自己的房间。

    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随便哄哄就过去了,现在她可以去辨别一些事情了。她的爸爸并不喜欢她,对她的态度一直也很冷淡,记忆中好像都没有抱过她。

    而她的妈妈,心地仁慈,对待身边的人都很和善,对乔圆也是一样。但她不像一个妈妈,她只是照顾她,却并不像母女那样亲密。她总是过分紧张乔圆的安全,每次乔圆晚回家或者磕着碰着哪儿了,她会很惶恐。有的时候还说乔圆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她不好交代。乔圆听不懂,也想不明白。

    她本不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可这些让她渐渐敏感起来。她无法去问,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无人可说,她唯一能倾吐的便是每天写的日记。

    胖团见小主人情绪低落,便走过来安慰小主人。之前,金毛生病瘦了一圈,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乔圆希望它赶快好起来,最好变得胖乎乎的,所以就有了胖团这个名字。

    乔圆以为父亲的这次发火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样,他们还会安稳平静地过日子。可是没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就被人绑架到一个偏远的仓库,这里堆叠着望不尽的钢材和其他各种重工设备,喊上一声,回音阵阵。

    他们的眼睛被蒙上,待摘下眼罩,他们已处在10米多高的凌空长廊上,左右各一人钳制住他们。

    站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人,一人衣着不凡,容貌英俊,眉宇间透着满满的傲气和不可一世。

    他叫秦幕天,和乔沁宇一起长大,友谊深厚。他曾和乔沁宇的妹妹乔风铃有过一段感情,当时两人已在谈婚论嫁,甚至都订了婚,但秦幕天后来爱上了现在的妻子林美心,转而抛弃了乔风铃。乔风铃用情至深,无法接受爱人的背叛,就此离家,不知所踪,再没音讯。

    另一人,身形高大,体格健硕,生得一双厉目,站在秦幕天的侧边,不太友好地看着他们。他就是令人不敢靠近的单斌,据说身手了得,这也是很多人不敢得罪秦幕天的原因。然而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对秦幕天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单斌勾了一下手指,手下的人就把乔沁宇压到秦幕天面前,秦幕□□乔沁宇脸上打了一拳,随后揪起乔沁宇的衣领,喊道:“为什么要害美心?!为什么?!”

    乔沁宇悲凉地笑了笑,将嘴里的血吐到秦幕天的脸上,“我再说一遍,美心的车祸跟我无关。不要再因为你的家务事来打扰我家的生活了,真的够了。”

    “和你无关?”秦幕天冷哼一声,“那事发时你为什么在附近?为什么撞美心的车是你的车?你说啊!”

    乔沁宇无奈:“我已经解释过了,是美心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不停地向我打探风铃的消息,我们谈完她就走了,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但不是我。”

    秦幕天有一刻的动摇,随即他的手机响起,是医院打来的,林美心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秦幕天目光狠厉起来,掐住乔沁宇的下巴,恶狠狠道:“我差一点就被你这正义凛然的样子蒙混过关了,不过你再怎么演,我都不会再相信了。我自知当年是我对不起风铃,我尽力去补偿,对你也是处处忍让,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满足,非要害死美心?你妹妹对我用情太深,不知进退,又怪得了谁呢?如今美心已死,杀人偿命,你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了。”

    乔沁宇心中一沉,忙道:“你想干什么?!”

    秦幕天没说什么,但单斌已心领神会,抬手示意手下的人,几人便将乔家母女拖至廊边,不打折扣地执行上级的指令,眼见便要扔下去。乔圆惊恐不已,丁雪缘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乔沁宇慌道:“秦幕天,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对付女人和孩子算什么本事!”

    林美心的死已经让秦幕天彻底失去理智,他冷漠地说:“一命换一命,很公平。她们两个,谁偿命谁留下,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

    乔沁宇怒喊:“疯了吧你!”

    单斌再一次挥动手势,那些唯命是从的手下不遗余力地执行遵从。乔圆瘦小的身躯被高高举至半空,做好随时要仍下去的准备。丁雪缘的身子也空悬在护栏上,稍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秦幕天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再浪费下去,怕是要一失两命。”

    受制于人,乔沁宇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啪”的一声,双膝落地,跪在秦幕天的面前,哀求道:“我求你放过雪缘,放过我的女儿。至于我,任你处置。”

    秦幕天修长的身子一颤,丁雪缘亦是一惊,以他的秉性,向来都是宁死不屈的。可是家人是他的软肋,为了保全家人,他可以丢下视作比生命还重要的尊严。

    丁雪缘的心揪成一团,她不忍看到丈夫卑微乞求的可怜模样,她宁愿从这跳下去,也不愿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卑微地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别人。

    秦幕天冰冷的眼里闪过一丝动摇,可只是一会儿,仇恨又吞噬了他整个理智。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乔沁宇,居高临下地说:“一个是至深的爱人,一个是至亲的骨肉,不管舍弃谁,你都会痛不欲生。乔沁宇,选择吧。”

    乔沁宇看着家人,神情竟是呆愣,又像是遭受到重大打击一时还未缓过神来。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思考,那些随从得了命令便毫不含糊地、尽心尽力、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丁雪缘身子脱离栏杆已过半,乔圆眼见便要脱离那人之手。如此危及,如此生死存亡之际,痛苦的他,挣扎的他,焦急的他……

    “雪缘!”

    一个撕裂笃定的声音在这一刻如利剑袭来,瞬间扩散,蔓延,最后泛滥得无处藏身,在这空荡的仓库循环回响。

    时间定住,呼吸停滞,空气仿佛也不再流动,地狱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回响猖獗肆虐着。

    雪缘,乔沁宇喊出了这个名字!

    高旷的空间,一遍遍回荡着“雪缘”二字,每一次的回声,都在重重地鞭笞着乔沁宇。

    或许,他是无心的,或许……或许……

    单斌示意手下的人停手,丁雪缘的身子被拉回来,乔圆也被放下。

    “乔沁宇……”

    一个失望到极点的声音在唤他,乔沁宇像一个罪不可恕的犯人怯怯地看向丁雪缘。

    “雪缘……”

    他声音很低,低得简直快要听不见了。丁雪缘闭上双眼,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空气中不停回荡的那个名字在时刻提醒她。丁雪缘慢慢睁开眼,看着乔沁宇,无比平静,但双眸竟是失望后的彻底绝望。

    乔沁宇懊悔至极,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彻底,错得不可原谅,错得无法饶恕……

    丁雪缘轻而有力地质问:“你这样的选择,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们的女儿,你要让她再一次活在没有被选择的悲剧下吗?”

    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字字锥心,句句刺骨。乔沁宇泣不成声,哽咽不能言语。久久,才说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样做才是对的?”

    丁雪缘心如死灰的眼里闪过一道恨意,她用极失望的语气说:“选择在于你,我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我也不可能把你变成我所期待的样子。”

    乔沁宇卑声问:“你是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

    “这跟原谅没有关系,原谅是需要做错事的,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乔沁宇了。”

    她对他已经彻底失望,寒凉袭来,划破血肉,直击心房,难忍的刺疼,一串泪沿着她的脸颊急速滑落,瞬间像失了灵的阀门,源源不断,再无停歇。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求你不要对我失望,我只是……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求你……不要……不要……”

    断断续续,语不成句。没有人知道他要说什么,亦没有人能猜到他所恐惧的是什么。他只顾拼死地挣脱,恨不得马上闪到丁雪缘的身边。

    丁雪缘没再说话,只是泪眼婆娑,朦胧了双眼,她朝乔圆笑来,溢着满满的爱,浓浓的幸福,望了望来时的路,踏上未料的旅程。

    一个秀美的身体在空中极速坠落,“砰”的一声巨响,响彻仓库,余音阵阵。

    丁雪缘重重地摔在了钢板上,无情的血液毫不掩饰的疯狂流淌,就像泛滥的海啸,来势凶猛,无人可挡。

    “妈妈……”

    一个清脆童真的声音嘶喊开来,乔沁宇挣脱钳制,爬到护栏旁,他挣扎了片刻,而后再无动弹。很久,仿佛一个昼夜那么长,他的眼里恢复了星点神采,抓着铁栏,握紧,抓死,手心攥出了血。他痛,他让最爱的人对他失望;他恨,他明明料到了结局,却无力阻止;他愤,他怒,他不甘,他要报复……所有的所有,他再无畏惧。

    秦幕天身子一软,人也没了支撑力,单斌伸手扶住。他只是……只是……他并没有真的要谁偿命,他只想给乔沁宇一点报复,让他活得痛苦,仅此而已。

    可丁雪缘死了,因为他,一切都晚了,都无济于事了,都无法挽回了。所有的后悔,内疚,自责,都将使他悔不当初,愧痛一生。

    秦幕天的手机再次响起,单斌见秦幕天半天没有反应,拿过他的手机接起。

    单斌听完电话,脸色大变,在秦幕天耳旁遮唇低语:“夫人……醒了……”

    虽然单斌把声线压得很低,由于周围太过安静,乔沁宇还是听到了内容。

    乔沁宇失神的眼里骤然燃起一团巨火,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异常的恐怖。他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走到秦幕天面前。单斌警惕,将秦幕天护在身后。秦幕天把单斌推开,直面乔沁宇。

    乔沁宇一步步逼退秦幕天:“现在你满意了,一切都如你所愿。雪缘死了,你的美心平安无事地活过来了。都跟你说了,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不相信?每次遇到美心的事情,你都要来伤害我的家人,九年前是这样,九年后还是一样。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爱到失去理智,爱到是非不分,那就不值得原谅了!”

    “我不想这样的,我没想到雪缘会自己跳下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秦幕天忏悔认错,和乔沁宇先前一样卑微。乔沁宇冷哼一声,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无法挽回我失去的一切,既然命运把我们纠缠在一起,那就让我们一直纠缠下去吧。不过这一次,痛苦的那个人就只有你了。你知道你为什么叫秦幕天吗?因为命运要你永远记住这一幕,这一天,要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挣扎的悔恨中,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和身后的人有了一段距离,乔沁宇随即走到秦幕天的身后,贴着他的耳朵,看着乔圆说:“看到那双童真无邪的眼睛了么,她很可爱是不是,不过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改变了。你觉得她像你多一点,还是像风铃多一点?是的,她完全不像你们两个人,但她就是你们的女儿。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被你亲生女儿所报复,进行着这世间最残酷的复仇。我很好奇,到时候你会怎么选择?你是依然选择心爱的女人,还是对你从未尽过责任的女儿痛下杀手?真的很让人期待。”

    女儿?秦幕天完全不知道,忙问:“什么女儿?你再说一遍!”

    他恍然想起,乔风铃似乎跟他说过怀孕的事,可那时他急于摆脱乔风铃,所以并没有相信。

    乔沁宇放肆地笑着,诡异地看着这一幕,朝乔圆浅浅笑来。秦幕天将视线从乔沁宇身上慢慢移到远处乔圆的身上。这孩子,竟是他的女儿。

    乔圆脸上突然惊恐起来,秦幕天意识到不好,立刻回头,只见乔沁宇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不要……”

    秦幕天急忙伸手去抓,一缕衣丝急速划过他的指间,空气凝结,时间停住,死一般的寂静……

    交叠的钢板再一次被撞击,击打声依旧刺耳难忍,这冰冷的仓库又回荡起先前一模一样的声音。

    “爸爸!”

    “爸爸!”

    ……

    那个清脆童真的声音再一次嘶喊开来,随后在这仓库拼命回荡着。

    血液肆无忌惮的流淌着,她的血和他的血流到了一起,然后一起流向别的地方。

    眼前的这一幕,惊吓了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布满血色的身体上,只有乔圆,渐渐地从悲痛中抽离出来,慢慢地,蹑手蹑脚地走出人群,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她拼命地奔跑,她害怕,紧张,恐惧,一失足,“啊”的一声,滑落坡下。黑暗中,她抓住了草一类的东西,她拼命的抓住。她没有再出声,害怕、恐惧浓浓地包围着她。她试图想要自己爬上来,可是刚一用力,那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好像要脱离大地一般,她不敢再动。

    她的世界突然变得好漫长,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她快没有力气了,她快撑不住了。

    难道,她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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