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太清观内。

    一位白须白发的老道士盘坐在蒲团之上,双眸阖闭,一动不动,仿佛入了静。

    周歆正襟危坐在他对面,背挺得溜直,看似神色淡然,但紧攥着衣角的双手泄露出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要怎么解释,才能让眼前的道士,原主的师父,太清观观主灵鹤真人相信她是穿越,而不是夺舍?

    这也太难了。

    别人穿越要么手握金手指,要么自带原主记忆,她却是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要不是恰好碰到了个认识她的人,她都搞不清楚原主的身份——太清观灵鹤真人首徒,朝南衣。

    一位年芳十八便擒妖无数,名满东都,得圣人亲封凌云君,破例入职太史局的奇女子。

    徒弟本领通天,师父更不能小觑,若是识破她这壳里换了人,恐怕会将她视做妖道,最后落个神魂陨灭的下场。

    毕竟夺舍灭魂一向乃玄门禁忌!

    周歆垂眸思量一番,决定装失忆。

    反正她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槐树林里,手里握着一个六面都镌刻着符咒的黄铜法印,地上还有一把断裂的玄铁七星剑,和一滩来历不明的血迹。

    这情形,一看便知朝南衣在槐树林里擒妖时出了事。

    想好了措辞,周歆深吸一口气,将背挺得更直更僵硬,好似做好了准备,却在抬眼的一瞬间慌了神。

    灵鹤真人不知在何时睁开眼,早已神色不明地打量了她许久。

    周歆提起一口气,满腹说辞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四目相对之时,灵鹤真人伸出手来,手心朝上,低声道:“封印灵皿。”

    周歆不确定他要的是不是那个黄铜法印,迟疑一瞬才从怀里取出来交了上去。

    黄铜法印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灵鹤真人垂眸细细观详,并未言语。

    周歆的心也随之高高悬起,不敢言语。

    须臾,灵鹤真人收起法印,道:“封印灵狐易遭反噬,你现下记忆全失,空有一身修为却不知如何施展,需得重新学习术法。”

    还真被她猜中了,朝南衣出现在槐树林是为了封印灵狐。

    可灵鹤真人为何张口便知她“失忆”了?

    “铛铛铛——”

    轻叩房门的声音传来,随即便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真人,大理寺少卿派人来请凌云君协助擒妖。”

    大理寺少卿沈既白,原主的顶头上司,吏界一朵奇葩,不仅断人案,还为妖讨公道,几度将虐妖之人送入天牢。

    这等人物都擒不住的妖邪,她一个不通术法的神棍更降不住!

    周歆开口便是拒绝:“不去!”

    “胡闹!修道之人乱则出治则隐,如今邪祟横行,你怎能逃避!”

    灵鹤真人说着便拿出一张黄符,递了过来。

    周歆接过黄符,难以置信地问:“这……能行吗?”

    “行与不行,去了便知。”

    周歆:“……”

    此时此刻,她心里十分没底。

    有没有搞错啊?

    这不是破煞符吗!

    破煞破煞,专破煞气,跟妖邪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这符能有什么用啊?!

    *

    出事的地方是长风酒肆,在洛阳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周歆赶到时,整条路的人都被大理寺清干净了,衙役们围在此处,见她有如见救星,欣然道:“凌云君来了!”

    她挤出一抹硬邦邦的笑容,跟在衙役身后走到酒肆后院。

    只见院内一片狼藉,院中央站着八九个提刀侍卫,身穿绣有兽纹的黑色戎服,头戴同色幞头,衣饰与大理寺衙役不同。

    几个人围成一个包围圈,圈心立着一个周身缠满透明丝线,大概三米多高的仓鼠。

    作为当代黑红的假阴阳师,通俗来说就是以骗人为生的神棍,周歆压根没怎么见过真的鬼,更没什么机会见妖,别提还是这么大的一只妖!

    难免有些吃惊。

    她微微睁大双眼,视线上下打量一番,心道,除去那双猩红的眼有点渗人,这白白胖胖的仓鼠妖看起来竟然有点萌?

    就像商场做活动时竖立在门口的巨型玩偶,她曾经还以它们做背景自拍过。

    出神的刹那,鼠妖身后走出一名黑衣男子,刀削般的脸庞轮廓分明,下颌线清晰紧致,冷俊的眉眼中透着阴厉,气质清寒如冰,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他双眉微蹙,冷冷道:“凌云君,还不过来帮忙?捆妖绳撑不了多久!”

    话音刚落,鼠妖便挣脱捆妖绳,震飞了包围圈的侍卫!

    领路的衙役连忙朝黑衣男子跑过去,“少卿!”

    原来他便是沈既白。

    沈既白在半空中拔刀后刺,刀尖入地,以手撑着刀柄做了个单手翻,安稳落地。

    被震飞的侍卫们从地上爬起来,立即与鼠妖缠斗在一处。沈既白加入战斗,边打边喊:“凌云君!你还要冷眼旁观多久!”

    不知谁推了她一下,将她推入包围圈,那几名侍卫很识相地后退一步,做好了打辅助的准备,连背对着她的鼠妖都好似察觉到她是这群人的主心骨,缓缓转过头来,猩红的双眼射着寒光,看起来十分危险!

    周歆下意识后退一步,顷刻间便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有没有搞错啊!

    虽然原身道法高深,可她只学过最基础的符咒,装模作样骗骗人还可以,实战起来捉鬼都费劲,怎么捉妖啊?

    她倒是想借着这次穿越的机会认真学习道术,可老天也没给这个机会呢呀!

    她叫嚷着躲到一旁的酒缸后:“这跨专业了吧!”

    老娘连鬼都只捉过假的,哪配捉妖啊!

    沈既白咬牙低低咒骂了一句:“废物!”

    “对对对,沈少卿不是废物,沈少卿最厉害!沈少卿倒是速速将它拿下啊!”

    “凌云君,你到底是上,还是不上?”

    “我上你妹啊!”

    “这与舍妹何干?”

    这时,只听“嘭——”地一声,好似什么东西被砸塌了。

    周歆探出头去看,见那七八个提刀侍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沈既白与鼠妖相视而立,长刀横于胸前,刀尖割入鼠妖两只前掌的掌心,一人一妖抵着长刀较劲。

    周歆刚想赞一句“牛x”,就见鼠妖抓住长刀,双掌用力一掰,长刀折成两段。

    就这,还骂我呢?您也没强到哪儿去啊!

    她还没腹诽完,便见沈既白踉跄着向鼠妖怀里跌近!

    霎时间,鼠妖抓着他的脖颈将他提起来往嘴里送去!

    “少卿——!”

    “沈少卿!”

    “凌云君快救人!”

    救救救!

    周歆立刻站起身来,双手悬于胸前飞速结印,嘴里念念有词,声音特别低,几乎是哼唱出来的:“拜拜甜甜圈火锅奶茶方便面,定!”

    随着“定”字喊出,手中结印已成,只见鼠妖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她连忙喊道:“沈少卿!快逃啊!”

    沈既白双手用力去掰鼠妖的手掌,但鼠妖的力气很大,他掰不动,只能连蹬带踹地挣扎出些许缝隙,才挣脱束缚“嘭——”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语气和声音一样难听:“用你多嘴!”

    带刀侍卫松了一口气,咬牙站起身来,语气甚是感慨:“幸亏凌云君出手了,不然……”

    沈既白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早该出手了!区区一个醉酒失智的鼠妖,往日可需费这般功夫?”

    “那倒是。”

    带路的衙役接话道,“往日不管何妖,凌云君总能瞬间将其制服。”

    话里话外都在怪她出手晚。

    周歆也语气不善:“既然大理寺这么嫌弃朝某,以后别来太清观请人帮忙呀!”

    沈既白移眸看向她,“大理寺断人案,太清观捉妖邪,是灵鹤真人称人手不足,圣人才令金吾卫与大理寺一同协助捉妖。凌云君——”

    他凤眸微眯,冰冷的眼神中透出一抹危险气息,“你说反了吧?”

    糟糕。

    他起疑心了!

    周歆的心猛地悬了起来,电光火石间,灵鹤真人的言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是么?”

    沈既白不答反问:“难道不是么?”

    周歆双手摊开,耸了耸肩:“抱歉,朝某封印灵狐惨遭反噬,如今记忆有损,还真记不大清了。”

    沈既白冷冷地看着她,明显不信这番言辞,唇瓣翕张正欲说什么,便见仓鼠妖的前肢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它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猩红的双眼直直看向周歆,眸中的怒火呼之欲出。

    见状,众人又惊又慌,纷纷看过来:“……凌云君,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周歆拔腿就往院外跑:“快跑啊!这咒对它不管用!”

    闻言,那几名侍卫连忙往反方向跑,边跑边回头,却见鼠妖对他们毫无兴趣,只朝周歆追去。

    他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这可怎么办?凌云君失忆了,是不是也不会降妖术法了?”

    “要不要派人去太清观求助?”

    “向谁求助?展道长云游去了,观里只有灵鹤真人会术法,但我们请得动吗?”

    与此同时,周歆边跑边飞速回忆教她骗术的老道士在弥留之际传给她的玄门秘典——《怪诞志》。

    一本传承千年,记载着百鬼灵妖弱点与降服之术的手札。

    书中第一页便是关于仓鼠妖的记载:此妖通人气,善良,贪嘴,遇之不必赶尽杀绝,以索身咒束缚警告即可。

    索身咒!

    老道士曾经用过一次!

    周歆眸光骤然坚定下来,脚步一顿转身面向鼠妖,双手飞速结印,念道:“天地无极——”

    谁知,结印未成,那鼠妖已经奔至面前,一掌便将她拍倒在地,力气大到口中瞬间泛起腥甜之气!

    他娘的!

    这个咒结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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