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妖?”

    妖邪踪迹诡魅,来无影去无踪,沈既白查不出来便不奇怪。

    而且,妖丹增修的效果对人来说是大打折扣的,对妖却是恰恰相反!

    想到这一层,周歆干脆将千年妖丹丢失一事和盘托出。

    沈既白愈听,面色愈发凝重。

    待她说完,他垂眸思量几许,心道:“万狐之王逃出锁妖塔那夜,凌云君正好在大理寺当值,自然会第一时间前往追击封印。以她的修为,独自封印狐王是非常危险的,但事出紧急,她别无选择。那个人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在暗处伺机等待,趁她与狐王两败俱伤之时,现身刨取狐王内丹。”

    那么,必然是这个人放走了万狐之王!

    可是锁妖塔内有灵鹤真人亲自设下的封印结界,只有手持通行玉牌的人才能出入。

    而通行玉牌,只发放给负责看守锁妖塔的衙役。

    难道是大理寺内部的人?

    “不对。”

    周歆双眉微蹙,分析道:“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沈既白抬眼:“?”

    “沈少卿从出入城的记录上查不出线索,那说明……这个人不是外来人士!而是生活在洛阳城内的人!”

    她单手撑腮,继续分析:“或者范围再缩小一些,是那夜在大理寺当值的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沈既白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不太喜欢,便话题一转,将矛头对准过去:“若沈某没记错,那夜凌云君也当值。”

    “沈少卿怀疑朝某监守自盗,导了这一出戏?”

    周歆冷笑连连,“这狐王的妖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致幻能力天下第一。朝某若服了它,现在没准还困在幻境里没出来呢!”

    “再说了,”她小声嘀咕着,“真人早就探查过朝某的灵台,根本没有妖丹的痕迹。”

    “沈某随口一说,凌云君急什么呢?”沈既白笑道。

    “呵。”

    这人真行。

    前脚刚帮他家除了邪祟,后脚就能倒打一耙。怪不得收了松花酒还会向灵鹤真人告密,一点没有受贿的觉悟。

    贪官,纯纯没有良心的狗贪官。

    强按下骂人的冲动,周歆的声音不自觉地冷硬起来,没好气地道:“还能急什么?我心虚,不行吗?”

    闻言,沈既白一噎。

    周歆眯缝着眼睛看他,继续道:“朝某都承认心虚了,沈少卿怎么不问问我都做了何事,又因何心虚?”

    沈既白:“……”

    他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语气听起来似乎十分无奈:“凌云君是如何做到撒谎也撒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周歆提高了嗓音,“你也知道我是在撒谎!”

    沈既白不甚自然地移开视线,“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老毛病犯了。”

    懂了。

    审犯人审多了,形成了职业习惯,连寻常聊天也会下意识站在审问的视角去抓对方情绪与言语中的漏洞。

    怪不得二十一了还没讨到新妇,谁愿意动不动就被另一半“审问”。

    周歆白了他一眼,将话题扯回案情上:“妖丹离体之后必须立刻用其修炼,一旦修炼,灵台便会有所变化。沈少卿不妨查查那夜当值的都有谁,规整一份名单出来。”

    “好。”沈既白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有一点,沈某想不通,他为何会费劲心机去害仓鼠妖?”

    “本来朝某也想不通,不过现在……”

    周歆轻轻笑了一声,“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搞错了方向。”

    沈既白:“?”

    “沈少卿不妨仔细查查,那日出入长风酒肆的都有哪些人。这个邪修铤而走险,会不会是冲着酒肆里的某个人去的?”

    沈既白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忽而想起,那仓鼠妖失狂之时,好似是最先朝一名书生下了手!

    *

    “吱呀——”

    沈夫人打开门,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

    四方小院正中央的桂花树下,坐着一名庞眉皓首的青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给人一种旁人勿近的冷厉感。

    他正对面坐着一位戴芙蓉冠,着青色道袍,生得颇为仙风道骨的女子。

    月华清冷如水,二人背倚万里繁星,在仲夏桂夜中侃侃而谈,与暮色融为一体。

    沈夫人站在原地堪堪看了半晌,才提步走近,问道:“道长,邪祟祛除了吗?”

    周歆应了一声,抬手指向沈既白,“沈四郎功夫不错,将它打回原形了。”

    沈夫人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笑道:“这茶早就凉了,喝不得。我给道长再烧一壶!”

    她走进正屋左侧耳房,须臾,端着一盏茶壶走过来,给周歆重新斟了一碗茶。

    “多谢。”

    “道长太客气了!”

    她指着院落西边的房间:“这屋子一直空着,道长今夜便宿在那罢,稍后我给道长拿床新被。”

    周歆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好。”

    喝了一大碗热茶,她只觉浑身舒畅,肚子也恰逢其时地活了过来,“咕咕”叫了两声。

    沈夫人十分有眼力见,立刻撸起袖子往耳房走,“道长有何喜欢的吃食?正好四郎君也未用晚膳,不妨一块吃了罢。”

    周歆惯吃川菜,但唐朝还没有引入辣椒,一时间也想不出离了辣椒还有什么菜好吃,便反问:“沈夫人擅长什么?”

    闻言,沈既白轻嗤一声,讥讽道:“还真是不客气。”

    沈夫人瞪了他一眼,然后朝周歆笑着解释:“擅长不敢说,但四郎君和小儿都爱吃我做的馄饨。”

    “那便馄饨罢!”

    “道长想吃什么馅的?”

    “嗯……”周歆想起太清观清简无比的膳食,试探道:“有肉吗?”

    “有!”沈夫人笑着应道:“家里还有些羊肉哩!便包羊肉韭菜的罢!配上醋芹吃,不腻人!”

    “修道之人,能吃荤腥?”沈既白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能?”周歆道,“道士又不是和尚!”

    道家分为几个派系,有的需要辟谷,有的需要守清规戒律,有的甚至不能娶妻生子。

    太清观这一脉提倡大道至简,修炼在心,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精神抖擞地跟在沈夫人身后进了后厨,眉眼弯弯地笑道:“我给沈夫人打下手。”

    沈夫人推拒道:“不用不用——”

    “姑母不是煮好了荠菜粥?”沈既白放下茶盏走进来,“何必如此麻烦。”

    沈夫人又打了一下他的头,然后笑盈盈地向周歆解释:“那是煮给檀奴吃的。”

    沈既白拿起菜刀,“侄儿回来时,姑母可不是这么说的。”

    闻言,沈夫人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进来做什么?”

    “剁肉馅。”

    他将一块红白相间的羊肉放在案板上,“姑母劳累一天,这点活计还是我来做罢。”

    言毕,他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一眼。

    “小气。”

    周歆蹲在地上摘韭菜,边摘边在心里嘀咕,一顿饭都舍不得请,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剁剁剁——”

    沈既白手起刀落,肉馅剁得稀碎。沈夫人没再说什么,拿起一个瓷盆开始和面。

    三人各占一边,狭小的后厨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充斥着不绝于耳的剁肉声。

    洗完韭菜,周歆又剥了一碗蒜,拿起余下的那把菜刀用力一拍,“啪”“啪”地将蒜瓣拍碎剁成蒜末。

    一时间,屋内“啪——啪——”“剁剁剁——”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既白偏过头来,目光里满是探究,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菜板都要被剁烂了!”

    “彼此彼此。”

    沈夫人的视线在二人之间移来移去,观察片刻才收回目光,状似随意的问:“道长年方几何?”

    “二九。”

    “道长与四郎君是同僚吗?”

    “可不是!还是他的下属,动则便要受他打骂训斥。”

    沈既白动作一滞,“凌云君说反了吧!”

    沈夫人抬眼看向沈既白。

    后者连忙解释:“姑母莫要别听她胡言乱语,她可是圣人亲封的凌云君,我怎敢如此!”

    “道长乃修行之人,怎会妄言诳语?”

    沈夫人嗔怪道:“我看还是你平日里不知收敛,脾气太冲吓到了人!”

    沈既白心道:“以前的朝南衣确实不会,现在的朝南衣却是张口就来,谎话连篇。”

    “就是就是。”周歆憋笑憋得肚子疼,“沈少卿的脾气在大理寺可是出了名的臭。”

    “你这性子哟,”沈夫人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沈既白:“……”

    *

    沈夫人动作利索,片刻的功夫便包好了馄饨下锅。

    周歆看着一旁剩下的韭菜,脑子里冒出来一道不放辣椒也好吃的菜。

    她问道:“家里有鸡蛋吗?”

    “有的有的!”沈夫人朝沈既白使了个眼色。

    后者瞥过来一眼离开了,再回来时手里握着几颗鸡蛋,“四个够么?”

    “足够。”

    周歆打散鸡蛋,将蛋液搅至金黄。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沈既白有点惊讶:“凌云君还会下厨?”

    “难道沈少卿不会?”

    “君子远庖厨,沈某不会有什么奇怪?”

    周歆冷笑一声,视线上下打量着他,“君子?”

    对方好似感受到她言语之中的嘲讽,眉稍微微扬起,问道:“怎么?”

    “看来沈少卿很有自知之明啊。”周歆说着便往另一口锅里倒了些菜籽油。

    “彼此彼此。”沈既白不甘示弱。

    周歆懒得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炒起了菜。

    唐朝没有炒菜,饮食以蒸炸为主。故而沈氏二人被她的举动惊到了,都颇为新奇地看着。

    沈夫人默默学习着:“道长这是要做什么?”

    “韭菜炒鸡蛋。”

    沈既白:“确定能吃?”

    “有本事你一口别吃!”

    “谁稀罕?”

    嘴上说着不稀罕,最后用膳时,沈既白倒是吃得比谁都多。

    周歆吃完馄饨,见已经光盘的韭菜炒鸡蛋,意有所指地问:“不稀罕?”

    沈既白端起碗筷,硬邦邦地回道:“浪费可耻。”

    言毕,他别别扭扭地端着碗筷去耳房洗碗。

    周歆看着另一盘剩了一半的醋芹,心道,嗯,某人是挺可耻。

    *

    “咯咯咯——!”

    天色未亮,院里的公鸡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打起了鸣。

    周歆拽过棉被盖在头上,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惊呼:“啊——!”

    她抬腿踹了一下墙,情绪有些暴躁:“你一大清早瞎喊什么!”

    隔壁的人用力拍了拍墙,语气鲜少地有些慌乱:“朝南衣!食气灵不见了!”

    “什么?!”

    周歆瞬间睡意全无,连忙穿上鞋履,披着外衣就往隔壁跑,声音也跟着急切起来:“什么叫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

    一推开门,便见那人光着膀子在榻上翻找着什么,胸前肌肉线条流畅,只是胸/肌下面的肚子大了起来,隆起的高度堪比四五个月的孕妇。

    沈既白反应迅速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周歆“啧啧”几声,衷心夸赞:“沈少卿的胸肌不错。”

    沈既白蜷缩在角落里,活像个被人非礼的大姑娘,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半张脸来。

    他像是经历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又惊又怕地喊道:“你——”

    “你不会敲门吗?!”

    周歆耸耸肩:“你喊得那么大声,我怕你出事,一时间没顾得上。”

    沈既白:“你先出去!”

    “盖着干什么?我不看看怎么知道你肚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歆像没听见似的往前走。

    沈既白在大理寺当值数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却独独没见过她这样的。

    失忆之前的朝南衣,虽然性情孤傲,但他还算看得懂。可如今的朝南衣,他是一点也看不懂了。

    明明还是原来的样貌,原来的穿着打扮,可言谈举止变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也大不相同。好似天上不惹尘埃无情无爱的谪仙跌落凡尘,沾染上了人间烟火,多了些许市井气息。

    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鬼使神差间,他倏然问出了困顿已久的疑惑:“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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