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浅浅湿意拂上楼啸川的皮肤,他拨开层层雾气,立在一眼汤池边。

    此处规整开阔,看得出被人精心打理过。静池造得素雅,有一座石雕六角凉亭,里头桌凳竟是玉质。周遭新栽了月季,开得正艳。

    一条由碎石铺就的小道,既通汤池又绕向假山后头。那石头大小不一,圆润光滑,内里有淡淡颜色。

    视线虽小道而去,观那假山后由石墙围着,再后便看不清了,想来是当屏风之用。

    楼啸川眯着眸子,视线扫过清泉上方,想看看另一头,却觉画面一动,视野中兀然出现一颗脑袋。

    只见那脑袋幽幽升起,自水中而出,长发披散如墨垂坠下来,只露出左右两个小巧肩头,叫人分不清前后。

    是一个小丫头?楼啸川如是想着,刚才是她叫的救命吗?如此看来应该已无碍了,既然是姑娘家,自己最好还是回避,以免冲撞了对方。

    他刚想转身,却听见这小丫头发出可怖风声,叫他寒毛倒竖,微微一颤。

    楼啸川刹那想起《鬼狐转》、《平妖记》此类异闻怪谈。因史副尉素常爱看,每每寻到有意思的,便逮着机会吓人。

    故而他听过些水鬼,女妖的故事,本能反应,闪电般劈下一记手刀。

    凌佳蕊脖颈间猝然一阵闷痛,她两眼发黑,登时没了知觉,直挺挺朝前倒下去。

    啪——

    泉水被她砸出巨大水花,荡起阵阵涟漪。

    听过史副尉那么多故事,楼啸川知道脏东西虚无缥缈,是弄不出此般动静的。

    实则他刚出掌便后悔了,掌侧触及皮肤的一瞬,有温热细腻的质感,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她干嘛平白无故吓唬人?!

    话说凌佳蕊趴在池子里,眼耳口鼻都被水闷住了,很是要命。

    好在楼啸川知错能改,他也不想弄出人命,便一脚踏入池里,拽着那倒霉蛋的衣摆,拉到岸边。大手从她腹下穿过,只用半臂便将人捞了出来。

    浑身湿透的昏迷之人该是很有分量的。可楼啸川却轻轻松松,像捧一片羽毛般,将人带到岸边,反转身体,让她躺到草上。

    风吹开水汽,又吹走一缕薄云,月光皎洁,照亮了楼啸川的视线。

    是凌佳蕊!

    也对,这是凌家的庄子,她在此处也正常,况她不是病了嘛,或许是来养病的。

    凌佳蕊鸦羽般的睫毛湿垂着,水珠聚集在眼尾,不时滑落。挺翘的鼻尖也沾了水汽,朱唇半启,能看到里头晶莹晃动,是有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楼啸川立时扣住凌佳蕊的脚腕,一手便把人倒提起来。

    遂又轻轻放下,两指探入口中,让泉水流出来。

    他轻拍凌佳蕊面颊,见人还是不醒,便道了句“得罪”,大掌覆上前胸。

    照道理,是要使足力气按压的,可掌下质感酥软,楼啸川不敢使劲。

    遂只用了两三分力道,即便如此凌佳蕊仍被他按得身形起伏,口中登时喷出一大口水,而后猛咳两声。

    见有了反应,楼啸川又去探鼻息,感觉微弱的湿气呼到指间,痒痒的。

    可人还没醒,他大掌掐着凌佳蕊的小脸,正过来,一手捏住鼻子,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唇怼了上去!

    救命啊!

    凌佳蕊在心里呼喊!

    她后悔了,后悔了!她不该装死的!

    实则咳出水的瞬间她便醒了过来,虚着眸子看到了楼啸川。

    当她发现自己的胸口被他按住,便慌了神,鬼使神差的闭紧了双眼装死。

    她茫然震惊,又羞臊难堪,脑中思绪乱飞。

    他为什么摸我?又为什么在这?

    对了,是我叫他来的。

    不是,他为什么会在静池?

    不对,我脖子好疼,刚才是他?

    怎么有点冷?

    对了,我只穿了件纱衣!还湿了水!

    那,那是不是透出来了?

    他是不是在看我?!

    我感觉到了,他在看,他一定在看!

    刚想到这里,脸就被大掌掰正,而后什么湿热的东西贴了上来。

    紧接着口中被渡了长长一口呼吸。

    怎么办?!

    是继续装死,还是尴尬地醒过来?

    凌佳蕊觉得自己太难了,可要继续躺尸不动,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要是现在醒过来,她也无法面对此般场面。

    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还被她渡了气,这副模样和两人暗通曲款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凌佳蕊突感灵窍大开,这不是正是如她所愿嘛。

    二人在庄子借习武之名,私相授受,然后再叫人发现。

    虽说都是假的,却也能叫楼啸川有口难辩,再利用此事逼他就范,早些与自己成婚。凌楼两家便能绑在一起,凌府的将来就有了指望。

    想通了这点,凌佳蕊大吸一口气,装作突然惊醒的模样,轻眨着睁开眼睛。

    却发现眼前空空,身边什么人都没了。

    凌佳蕊身上湿重,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撑着膀子坐起来。

    “就说该叫我一起伺候的。”常喜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不想劳动姐姐。”雪青道。

    “虚长两岁叫什么姐姐,倒把我叫老了。”

    “还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柿子现摘的,可甜,保准三姑娘喜欢。”

    原来是有人来了,姓楼的反应倒快,凌佳蕊想着,翻身下了汤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却说楼啸川刚听到动静就躲开了,到底不放心凌佳蕊,便远远看着。

    见凌佳蕊大喘一口醒过来,才放心离开。

    人虽是走了,心却没有。

    他木然游荡回琼枝阁,有些失魂落魄。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又讲不清楚。

    方才救人心切,楼啸川没有顾忌太多。现在人没事了,他回了屋子,细节倒一点点涌上来。

    浸湿半边的裤腿阴得快要干了,他不觉得冷,只是口渴难当,举着陶壶灌了下去。

    凉茶自嘴角溢出些许,楼啸川用手背擦了,忽而想起什么,翻过手掌怔怔地看。

    他知道他的手很大,却不知原来这么大。

    大到可以一把提起两只脚腕,大到能一掌盖住两边胸膛。

    手心里似起了火,楼啸川甩了甩手,仍是没用。那火烧火燎的感觉爬上双唇,又朝身下燃。

    凌佳蕊的嘴唇很软,比他触及过的任何东西都软。除此之外还很香,比满院丹桂更香,却又不那么浓郁。

    楼啸川松了松筋骨,想到什么又是一愣,手扶着脖颈不动了。

    那锦缎薄如蝉翼,细腻丝滑,透出底下肤色和......

    楼啸川腾地站起来,一股难以名状,陌生无比的酸软感觉爬遍全身。

    分明秋夜寒凉,他却满心烦躁,大步踱到院子里,找到口水井,冲了把凉水澡。

    洗完还觉不畅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练拳。

    打完三遍,才算是平了心绪,倒头睡了。

    隔日,方文达领楼啸川去温玉苑,一路上说东道西,和他讲山庄的趣事,最后试探道:“楼将军,你教三姑娘的时候,我能不能也跟着学?”

    “随你。”楼啸川冷言,转头惊诧,“你说教谁?”

    方文达当他不愿教自己,讪讪道:“啊,不行也没关系,我看看总可以罢。”

    “不是说你,刚才你说三姑娘?”

    “是啊,你来山庄就是为的教三姑娘啊,你不知道?”

    “三姑娘是,凌府三小姐?”

    方文达心道学武的就是脑子不好使,尽说废话,无奈点点头。

    楼啸川醍醐灌顶,凌佳蕊买雪参,泡汤,乃至凌府花重金聘他,都是因她病弱的缘故罢,怪道昨日晕了这么久。

    思及此,那莫名的感觉隐隐要来,他清了清嗓子,摒除杂念,“快走罢,少说废话。”

    当二人来到院门口,方文达朝里头喊一声,“常喜姐姐,楼将军来了。”

    楼啸川看着石牌上刻的大字,心下揶揄:“叫什么不好,叫温玉苑,和那温玉楼同名。”

    不多时,常喜走了出来。她长得清瘦,个子高挑,柳眉凤眼,打扮不似金陵女子考究,只算得上清爽耐看。

    她朝楼啸川请安,将人引进院里。

    凌佳蕊今日早早起了,穿上新裁的劲装,长发简单束起,很是飒爽利落,见到楼啸川来,刚要福身子,转念抬手作了个揖,玩笑道:“师父早。”

    楼啸川沉着脸,实则略有些尴尬。

    雪青伺候在一旁,抬眼看到楼啸川便是一惊。

    金陵这般个头和体魄的男子几近与无,她仅有遇上过一回,便是在泰仁堂。

    是他!雪青暗道,此人粗鄙又穷酸,凌佳蕊认他做师父,真是愚蠢至极。口中漏出一声轻嗤,叫凌佳蕊听到了。

    “怎么了?”凌佳蕊看雪青眼神闪躲,“你见过他?”

    被说中的雪青面色一僵,转而故作嫌弃的模样,凑上去耳语。

    “我上回抓药碰见的。他要买雪参又没钱,不肯抓整副方子,还把掌柜的药案给拍断了,很是粗鲁,姑娘你提防着些。”

    楼啸川缺银子凌佳蕊知道的,却不知他还要买雪参,应该是家中有人病了。

    这倒又给了她机会,便背手行至楼啸川面前,食指勾勾,叫他凑过身来。

    楼啸川不理,后退一步,正色道:“三姑娘初涉武艺,不可急于求成,要先从基本功练起。我做个示范,三姑娘照着学便是。”收拳跨腿,扎了个十分标准的马步。

    扎得正好,凌佳蕊一乐,绕着楼啸川走了一圈,装模作样地学动作,末了在他身后凑上脑袋,轻言了一句,后者断眉一跳,朝前避让,险些摔下来,回眸怒目而视,气声道:“休要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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