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堂躺了这么久,周姑姑心里也隐隐猜到了。

    但真从郎中口里听到的时候,仍是难以接受。

    她才四十有余,还有年岁可活,不说能安养天年,也该稳稳当当过下去。

    瘫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就是主子害了瘫病有人伺候,也少不了看下人眼色,要再没钱,那可真活得猪狗不如。

    而周姑姑原就是个下人。

    仗着是姜氏身边的老人,又从小带过楼家三兄弟,故而才在将军府里有些脸面。

    然脸面当不了饭吃,更抵不了银子。

    周姑姑不想好日子到头,不死心地问:“有的治吗”

    郎中嗤笑一声,“我没本事医,你要能请到泰仁堂的章氏父子,大概还有机会。”

    周姑姑两眼一翻,泰仁堂是何许地,就是卖了她全副家当,也请不来人的。

    “我医不了,把出诊的钱给我,我就走了。”郎中朝香环伸手。

    香环一摸荷包,只捏出几个铜板形状,“要多少?”

    “五文钱。”

    “这么多?”

    “这还叫多,我走这么远的路过来,这点时辰够我看好几个病人了。我已经算你少的了。”

    香环不舍得,想叫周姑姑自个儿出,“周姑姑,你身边有钱吗?”

    “没有。”周姑姑也没撒谎,她确实是一穷二白。

    郎中见这两人互相推诿,像是要赖账,上下扫一眼周姑姑。

    穿着宽松不合体的旧衣裳,显然是最近消瘦了。

    头上就一支木簪子,还不值五文钱,耳朵上倒挂了一对银环,索性伸手拽了下来。

    “我也不多要。”郎中摸出一把铜板,算是银耳坠的找头。

    周姑姑也不接,还是香环替她收好了。

    如今的周姑姑,再要耳饰也没用了,确实该换成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她已有了盘算,要楼府不肯管她也没办法。

    到时候在姜氏那求个恩典,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再叫府里的下人把自己送回老家去罢。

    香环把郎中送走,又找人搭了把手,将周姑姑又拖又抬的弄回了屋子。

    一路上,周姑姑听说万卉落了胎,心里畅快不少,满腔怨恨有了发泄的地方。

    她拉着香环,老泪纵横:“香环啊,就是那姓凌的害了三奶奶,告诉太太,一定要告诉太太啊!”

    周姑姑哪里知道,姜氏闭眼躺在床上,自身难保,甚至比她还不如呢。

    香环也是回到了观潮居,才得知这一情况,哭了半晌才接受了现实。

    她原还纠结,要不要把周姑姑的话转述给姜氏听,现在也没有了机会。

    入了夏,日头落得迟了。

    楼啸川回府的时候,仍有夕阳在照。

    二虎得了凌佳蕊的吩咐,特意守在大门边,正等着他回来。

    过了一个年节,二虎长了些个子,唯一不变的还是胖嘟嘟的样子。

    “你小子怎么在这。”楼啸川刚见他的时候,心情不错,然听到他的话时,立刻就变了脸色。

    “将军!快去太太屋,太太脑风发作了!”

    观潮居内。

    楼啸川大步子跑进房里。

    香环在前屋抹眼泪,看到楼啸川回来,又止不住哭起来。

    “你怎么不在里屋伺候?”楼啸川心急,边说边往里走。

    他掀开木帘子,就见凌佳蕊带着几个下人,围在姜氏床边。

    听到动静,凌佳蕊回头,脸上有些疲惫。

    “母亲怎么样了?”楼啸川挤开下人,站到姜氏头边。

    拔步床里,躺着面色苍白的老妪,闭着双眼,口唇微张,不见血色。

    “章大夫给婆母施了针,说是今夜会醒。”凌佳蕊的声音不带情绪。

    “怎会又发作了?”

    凌佳蕊垂眸,轻抚了抚手背,“你们先都出去。”

    下人们遵命,鱼贯而出。

    待屋里只剩他们,凌佳蕊才说话,“弟妹小产了。”

    楼啸川倏地回头,“又掉了?”

    只有凌佳蕊知道,这是万卉第一次落胎,却还是点了点头。

    “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气。”楼啸川以为,是万卉没了孩子,叫姜氏受了刺激。“母亲醒来后会怎么样?”

    “章大夫说,开头半年比较难,婆母可能只有眼皮能动,话恐怕也说不清。”

    “这么严重?”

    楼啸川不知道,凌佳蕊已经是说的轻了。

    “章大夫还说了,要是照顾得当,慢慢能调理好的。”凌佳蕊看一眼窗边余晖,斜照在楼啸川身侧,在身上描绘一道金边,却愈发凸显那人冷硬的身材。

    因为她生闷气,有两日没同他说话了。

    现开了话匣,倒有些停不下来。

    “我新买了些用人,专门照顾婆母起居,你放心罢。”

    “谢谢。”

    凌佳蕊知道,楼家没钱,既没钱给姜氏用好药,也没钱给姜氏买下人。

    好在钱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只要她还是楼啸川的妻子一日,便不会见死不救。

    “泰仁堂那边,我也嘱咐了,日后婆母用药,都记在我账上,你也不用担心。”

    忽然,凌佳蕊的手被楼啸川拉住。

    “我们是假夫妻,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凌佳蕊一怔,忿忿地抽手,却拔不出来,“你松开。”话里有怒意。

    楼啸川不放,“你这样,会让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你我只是假的。”

    凌佳蕊心头一颤,看着最后的光亮一点点消失,楼啸川周身的光晕黯淡下来,脸色倒愈发分明了。

    那双眼,火热而真挚,正灼灼看向她。

    凌佳蕊忽而就慌了神,不知该回什么好。

    突然想到了万卉的事,便拿来救场,“弟妹不是无辜小产的。”

    楼啸川正在酝酿情话,被她的话打断了。

    “怎么说?”

    “我怀疑周姑姑做了手脚。”

    “周姑姑?她是三弟院里的人,弟妹有孩子,她该跟着沾光才是。”

    “你不信我?”凌佳蕊又要抽手。

    “自然信你。”楼啸川拳头一紧,将整只小手包在掌心。

    “我怀疑她在地上放了东西,才叫我和弟妹摔了。”凌佳蕊眼眸微眯,“我看到,周姑姑借着扶弟妹起身,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腰里,应该就是她害人的证据。”

    “你替我看着母亲,我去找她。”

    楼啸川风风火火地走了,又一次闯入了周姑姑的房间。

    事隔好几个月,周姑姑的屋子修葺过了。

    坏的家什扔了,能修的也修补了,只是屋子看起来寒酸了不少。

    此刻,周姑姑瘫在床上,又叫这份寒酸多了几分。

    楼啸川进屋的时候,周姑姑正想要喝水,她伸长了手去够茶壶,却始终没有办法。

    听到脚步,周姑姑还当是香环来了,不知是不是为了凌佳蕊的事。

    等见到楼啸川的一瞬间,周姑姑自己都不知道,床褥湿了一片。

    她毫无知觉,却尿了床。

    只有腥臊的味道隐隐约约漏了出来。

    “你,你来做什么!”周姑姑心有余悸,想着大约是凌佳蕊要受罚了,楼啸川又要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

    “我可告诉你,我已经瘫了!我说的也都是实话,三奶奶的孩子就是被二奶奶弄没的!”

    楼啸川原本不知,周姑姑想要朝凌佳蕊身上泼脏水。

    现听了,立时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来。

    他把周姑姑的被子一掀,尿味带着热意,涌了出来。

    楼啸川眉头一紧,心说她真的瘫了。

    却也不想去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手直往她腰带上摸。

    “你做什么!”周姑姑胡乱要打,被楼啸川轻易挡下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发黄的眼珠子顿时紧缩,“非礼啦!来人啊!非礼啦!”

    楼啸川后牙一咬,发出嘎嘎的声响。

    他随手一扯,撕坏了周姑姑床上垫着的褥子,扯下一块布条子,塞到了她的嘴里。

    那布条子竟是湿的!

    被什么弄湿不言而喻,周姑姑被尿骚气冲了鼻子,熏得直犯恶心,却再也发不出声了。

    楼啸川手上不停,在周姑姑宽松的腰头上按着,颇为嫌弃。

    终于,他摸到一包凸起,翻了出来。

    打开一看,是一包琉璃珠子。

    这是有钱家的小孩子,最爱玩的小玩意儿。

    想来凌佳蕊说的,就是这个。

    就是这包小珠子,害了万卉小产。

    楼啸川原还想不明白,万卉是她院里的主子,有了孩子,碎岳庭的月例也会提高,周姑姑本就带过三个孩子,在有这么一个小娃给她领着,将来不愁养老。

    为何非是要害万卉小产呢?

    现在他明白了,周姑姑话里话外,分明是针对凌佳蕊来的。

    她真正想要做的,是报复凌佳蕊!

    怪不得姜氏犯了脑风,想来也是这恶仆吹了风,冤枉凌佳蕊陷害,才让姜氏气急上脑!

    “老刁奴!”楼啸川压根不用再问了,他全然相信凌佳蕊所说的一切。

    认定是周姑姑从中作梗,为了嫁祸凌佳蕊,不惜害万卉小产,还牵连姜氏脑风,简直罪大恶极!

    楼啸川眼眸中迸出想要杀人的殷红。

    周姑姑惊惧地看着他,浑身发颤,身下不自觉又溢出秽物,恶臭难当。

    楼啸川忍无可忍了。

    他绝不能再把周姑姑留在府里,这么个恶毒的下人,一次次想要对付凌佳蕊,又蠢又坏,死不足惜。

    可姜氏昏迷不醒,万卉孩子刚落。

    楼啸川不想府中再见血腥了,一把扯住她的发顶,就往外拖,一路从后门出去,将她丢进了城南乱葬岗中。

    夜深了,乱葬岗里来了野狗,闻见新鲜的肉味,吃了个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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