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八月。

    日头毒得如狼似虎,往太阳下站上片刻,便会让人觉得身上冒着股焦味,脸上是干裂开来的,身上是汗津津的。

    正值午时,衙门的大门外站着一约莫二十出头的清秀男人,他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条绦子,头发簪起,一身的清凉打扮,正往东的方向张望,同时不住拿一柄黑扇子扇风,劲头大的几乎把扇骨摇散架。

    过了会儿,从东边过来一辆马车,正停在衙门门口,小厮放下马墩子,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着一身青色官服,包得是严实合缝。

    那人手上也拿着面水墨折扇,一下马车自然而然地将折扇撑在顶上避阳。

    门口的男人见着马车上的人下来,便知是自家大人林兆回来。他面上一喜,忙不迭地过去迎接,到林兆跟前时殷勤笑着:“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林兆将扇面往后一斜,一脸无趣地睥向他:“于昼,我哪天没回来,等我做什么,该用饭用你的饭。”

    说着,他毫无生气地往府里走。

    于昼“嘿嘿”笑笑,从后面跑上来,“那不成,得等大人您回来一块吃。”

    林兆呲了一句“没安好心”,便加快步子,一路如风般地穿过走廊到卧房之中,正往塌上瘫倒,抬眼一看于昼也跟了进来,面上沉了沉,说:“于昼,你到底有什么事。”

    于昼站的毕恭毕敬,面上带着些许青涩腼腆,脚尖若有似无地踮了一下:“大人,你前两天不是带回来一个女子吗?听说模样娇俏,身段细软,脸还没有我巴掌大。”

    林兆顷刻明白于昼意欲何为,嘴角微微上挑,道:“你听谁说的,她是水桶腰吊梢眼,脸若盘,头比盆大。”

    于昼听林兆如此形容,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林兆说的这样,“大人,那你花大价钱买她干啥。”

    “好啊,于昼,我现在买个使唤丫鬟,你也要过问了。”林兆在榻上坐下,不满道。

    于昼扰扰头:“大人,我是想问你要那女子,我如今二十出头还未娶妻,家里催的急。我在这衙门当差也四五年了,刚好就相中她了,所以想请大人让给我,大人花的银子,我如数奉还大人如何?”

    于昼是衙门中的捕头,也是林兆家里的管家,与林兆交往很是密切,所以说话少了分寸也是常有的事。

    林兆冲于昼笑笑,随后敛去笑意道:“于昼,我若只是想买个丫鬟怎会出手如此阔绰。这女子本是我幼时的玩伴,后来家道中落,流落在外,不想被人贩子拐去,在街上叫卖。我正好瞧见了,便带回来。”

    于昼暗道,林兆这可不是找什么丫鬟,而是将青梅竹马带回,想来另有用意。只是林兆早已娶妻,所以便多嘴问了一句:“那夫人那边该如何交代?”

    林兆脸色一黑,“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到她过问,她只管安心养她的病,若养不好,便差人将她送回了娘家去。”

    于昼咽咽口水,不敢再说什么,既是媳妇要不成,他也没再多留的打算,便要走:“那大人,我先去了。”

    “且等等。”林兆仰头看向于昼,“你去明家一趟,就说夫人又病重了,大夫给的方子药材极贵,我这里没那么多钱。”

    于昼张口欲言又止,片刻后也只是说了声:“好。”

    待从林兆房里出来,于昼面露难色,内心一阵嘀咕:哪有这样的,平日刻薄自己夫人就算了,而今花大价钱买了别的女人,却还要我去夫人娘家要钱,实在是太丢人了。我若成亲绝对会好生对待自己家夫人。

    只是心里这么想,事情却不能不办,于昼叹息一声还是去了。

    —

    衙门后院一避光的屋子中,明华兰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她斜靠着床栏,手上捏了一个浅色的帕子。

    她原生的珠圆玉润,如今却瘦的脱相,腮帮狠狠凹陷,眼窝犯黑,十分憔悴,看着令人心疼。

    陪嫁丫鬟翠巧推门进来,扯下衣架上的汗巾抹去头上渗出的汗,方才朝着明华兰走过去,到内室见明华兰穿的严实又盖着厚被,难免说些什么:“姑娘,你本就病了,还捂这么厚,当心热出痱子。”

    明华兰没解释,尽量压着咳嗽声问翠巧:“夫君没来吗?”

    翠巧抿抿嘴,在床边坐下,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小的怒气:“来什么来!我早起就去叫姑爷,可他直接便推脱了,说有要事要办,结果怎么的,那要事便是安顿从外面带回来的姑娘!我还被叫去给那姑娘收拾了好一阵的屋子。”

    明华兰心灰意冷。

    自从她嫁入林家,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林兆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对她却没有半点好脸色。

    起初,她以为她是哪里做的不好,于是将自己包裹得体贴入微,却不想林兆对她态度并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烈。后来她才知道,林兆早就有心仪之人,就是他的青梅竹马沈言秋,而他娶她不过是为了拿她的高额嫁妆去还外面的债。

    将她利用完之后,林兆就将她一脚踹开,甚至还时不时去跟她娘家要钱。她娘家只是商人,不敢得罪县太爷,又担心她的处境,所以总是将钱奉上。

    日子久了,明华兰便郁结于心,一次风寒后染上痨病,久治不愈,就这么耗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

    “他不来就算了。我已经料到。”明华兰手撑在头上的抹额处,慢慢闭上眸子,“翠巧,我累了,你出去我休息一会儿。”

    翠巧点点头,“姑娘,我再去请姑爷。”

    说罢,她便要跑开。

    “不必了。”明华兰叫住她,“反正他也不会想来,何必强人所难呢。”

    “姑娘……”翠巧不知怎么开口安慰,明华兰的处境也不是安慰一两句她就可以释怀的,所以最后只说了句说“那姑娘好好休息”,便走出房间。

    明华兰目光落在房间的地板上,这偌大的林府终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一日复一日地消磨时光罢了。

    怕只怕林兆巴不得她死,好跟自己的青梅竹马双宿双飞,只是现在留着她还有些用处罢了,她苦笑一声,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突然心中一阵绞痛,她想要叫人但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手无力地伸向外面的位置,最终脱力倒在床上。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天色渐晚,本已经气绝的明华兰脸上竟然恢复血色,仿佛刚刚只是睡着一般,她手指微微动了动,紧接着嘴唇微张,最后睁开了眼睛。

    就在刚刚的空档,明华兰的身体换了一个灵魂,换成了二十一世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程梓。对于陌生的环境,程梓只是微微惊讶,随后便恢复平静。只因这次的穿越她是有备而来,刚刚毕业的她查出患有癌症,只有一个月的寿命,这时她接受了穿越局的计划,作为实验体穿越到一个不确定的时空,而这里就是她穿越的目的地。

    她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在时空中留下痕迹,让后人知道穿越的可行性,为科技发展做贡献,作为首批穿越时空的人类,躺平是不可能躺平的,只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扬名立万,为实验提供可用模板。

    可是,程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她应该是一个生活在古代的女人,在古代女人要想做出事业,难度可想而知。

    就在她回忆自己刚看过的一本《古代女子生存指南》的书时,有人走了进来,听那大步流星的步伐声,应该是个男人。程梓闻着房间浓烈的药味,断定原身是有病在身,于是立刻瘫在床上佯装不适,随着步伐越来越近还有“嘎吱”的一声推门声,程梓看见了来人的模样。

    那人身着一身青色官服,虽没有带乌纱帽,但高低是个官,程梓心头石头缓缓落地,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或者媳妇,生存都是问题,活的精彩就更难了。

    林兆叹口气,朝着床上的程梓走过去,他很疑惑以往的明华兰见到他来,不管病的多严重都会来迎接,这回怎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并不期待他的到来,难道她真的病的很重了?

    他朝着程梓走近,道:“翠巧千方百计要我来,我不得不来。想是你已经知道,我将一女子带回来,可是你也知道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她若有难,我不得不救,否则便是无情无义。你有病在身,不要动气,好好养身子。还有...最近你吃药用了不少银子,府里担不起,所以我就让于昼去你娘家要了一些银钱来,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林兆转身,刚走两步又顿住,回头看过来,“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程梓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的境遇,只能通过林兆所说的话,推断出自己应该是他的妻子,还是跟他感情不好的那种,所以他才会态度冰冷。他还说将青梅竹马救回来,去她娘家要银子的事情,更让程梓确定这一点。

    程梓摇头:“没有。”

    说得越多就越奇怪,弄不好有人会觉得她被鬼上身,还是少说为好。

    林兆反而有些急了,“你让翠巧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我一眼,什么都不说?”

    “我没让翠巧叫你来啊。”

    程梓:翠巧是谁?

    林兆气恼地笑笑,随后转身便离开,开门的声音有点大,将程梓的心脏吓得扑通乱跳。程梓心下寻思着,若自己真是这人的夫人,守着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人,恐怕只能在这小院子中老死,若有机会不如离开的好。

    在他走后不久,翠巧便来找程梓,进门来看着她脸色大好,便说:“姑娘的脸色好多了。”

    程梓默了一会儿,想着这是自己的丫鬟,便问翠巧:“你觉得我丈夫对我好不好。”

    翠巧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而后说道:“这.....姑爷他其实人挺好的,只是对姑娘...奴婢没法说。”

    “那你说说他对我如何?”程梓继续问道,只想获得更多的信息。

    翠巧在程梓身边坐下,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咱们姑娘嫁给姑爷实在是太委屈了,咱家老爷经商大半辈子就你这一个姑娘,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为让姑娘嫁个好人家,光是嫁妆就准备了五千多两,够得上半数家财了,却不想刚嫁过来,这嫁妆就都被姑爷拿去还了以前读书欠下的债,姑娘不计较就算了,还要受婆婆的磋磨......”说到此处,翠巧忍不住抹起眼泪:“姑爷在外人跟前看着是个好官,却无人知他对姑娘.....”

    程梓捋了捋,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明白了大概,看翠巧对自己这副心疼的模样,她想主仆二人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便说:“看来这个家不能再待了,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走?”翠巧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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