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十六天,人间早已十六年。

    信阳派山下的某个茶楼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据说今日这个茶楼的说书人从天界到魔界,再到凡间,没有他不知道的奇闻异事。

    一身淡蓝色天师服的少年早已占好了位置,从他的角度看去,茶馆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往来的人形形色色,有小镇上的百姓,还有南来北往的商客。

    那说书人醒木一拍,道:“我们今天就来说说这十八层地狱,能进入这里的,都是生前作恶多端的人。”

    他手中的扇子在手中一转,道:“这每一层地狱都对应着一定的刑罚,而且每一层所受刑罚的时间也是不同的,在这十八层地狱之外还有一处永不超生的地狱,叫做无间地狱,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灵魂一但进入这里,便永生不入轮回。”

    他停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除了死人,这活人也可以下地狱,只不过与死人不同的是,活人不是因罪孽而被打入相应的那层地狱,按年限受尽酷罚,而是会一层,一层的,受尽刑罚,你若在第一层,那便只用受一次刑罚,你若在十八层,那便要受十八次的刑罚,若是进入的活人有些修为,也是可以躲过某些层的刑罚,这内心越是赤诚之人,刑罚过后身体恢复的也就越快,循环的也就越快,也意味着,通过十八层地狱的速度也就越快,不过,这古往今来啊,就没听说过有几个人能从这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当然,也没有几个不要命的非要往这地狱深渊里凑。”

    那说书人手拿扇子轻轻扇着,道:“这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与十八层地狱名相对应,地狱从第一层到地十八层……”

    只听“啪”的一声,不是醒木,而是一把剑摔在少年天师旁边的桌上,一个和他穿着一样衣服的人正站在他面前,挤出友善的笑容,道:“水云依,你又偷偷下山,还女扮男装!”

    坐在周围的人看过来,心想这是谁家的姑娘,如此调皮。

    水云依推开挡住自己视线的人,道:“陆桑矢,你挡住我了!”

    眼前这个讨厌的人就是他的师兄,就因为被师父早捡回来几天,臭不要脸得成了她的师兄。

    陆桑矢拉着胳膊就要把人拖走,可眼前这个掏蛋鬼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左动右动的竟挣开了他的手,还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道:“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要听完再走!”

    ……

    半个时辰后,信阳派大门前,两人脸色铁青,陆桑矢这辈子也忘不了把她拖出茶楼时的场景,那杀猪般的叫声,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人贩子呢,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今日是下山历练的日子,门派里的弟子俩俩一组都走了,只剩他们俩了。

    石阶上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两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捉妖途中,你们两个要互相照顾,不许到处玩耍!尤其是你!”说着看向水云依。

    “别总往人多的地方去,也别去危险的地方,妖多的地方也不可以!”说着看向陆桑矢。

    “碰到陌生人,你俩别总那么热情,回头再吓到人家,陌生妖也是!”

    “什么河边,井边,池塘边!荒山,妖山,鬼神山!都不许去!”

    “两个人不许分开,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

    两人呆呆地站着没什么表示,师父眼睛一眯,朝他们耳边大喊道:“知道了吗?”

    两人立即如小鸡啄米一般齐刷刷地点着头。

    师父看着陆桑矢,下巴朝水云依扬了一下,道:“照顾好你妹妹。”

    陆桑矢一拍胸脯,道:“没问题,您放心吧,人我给您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保证不缺胳膊不缺腿!”

    师父朝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放心放心,怎么放心?从小你就带着她到处疯玩,上树掏鸟蛋,下河捉王八!天不怕,地不怕,整个师门一霸。”

    水云依抓住师父打人的手,安抚道:“师父,师父,别生气了,您放心,我们俩这回肯定不闯祸!”

    师父挑起一边眉,道:“为师差点又信了,罢了,罢了!”

    师父转身挥挥手,朝里走去。

    水云依喊道:“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转过半身:“叫魂呢!”

    水云依笑的灿烂,道:“师父,我们走啦!您照顾好自己哦!”

    陆桑矢挥挥手,道:“师父,我回来给您老带好吃的!”

    师父转过身,脸上扬起笑容,语气却嫌弃道:“赶紧走,扰为师清修!”

    兄妹二人一路恪守师规,和睦相处,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把对方吊起来当鱼饵钓鱼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他们一路向北,途径一座荒山,水云依抬起手遮着毒日头,步子越迈越小,无力道:“这种地方别说妖了,鸟都不愿意来!”

    一个草帽猝不及防地扣在她脑袋上,陆桑矢调侃道:“您再慢点儿,旁边的乌龟就超过你了!”

    水云依将草帽扶正,作势看了看两边,道:“哪呢哪呢?我旁边分明就只有你!”

    “……”

    “走慢点!”

    在陆桑矢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下,一路拽着水云依,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附近的镇子上。

    “二位客官,你们到底吃不吃啊?”店老板终于忍不住问道。

    对面的两人戴着草帽,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小摊的牌匾,上面七扭八歪的写着四个大字——别来小店!

    陆桑矢草帽往桌上一扣,道:“吃!”

    二人连灌了几杯茶,脸上的红晕才算褪去了些。

    水云依看着煮面的店主,问道:“老板,这附近都是荒山,可镇子上的人倒是一点也不少,你们怎么不搬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啊?”

    老板还未说话,旁边一位吃饭的大哥抢道:“几年前这里可没有荒山,这荒山是最近才形成的,这里离北海近,不知为何,近几年这北海频频震荡,搞得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说完气的连骂了几句脏话。

    老板接着道:“搬?搬去哪啊!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况且这镇子有大罗金仙庇佑,相信不久就会恢复以往的生机了!”

    陆桑矢道:“大罗金仙?”

    旁边桌子上的一位奶奶,满嘴牙掉的都差不多了,提到大罗金仙拍手笑的那叫一个高兴,道:“对!大罗金仙!”

    水云依也跟着傻笑起来,道:“奶奶,大罗金仙这么好吗?”

    奶奶双手紧握,满是皱纹的脸也跟着使劲,一身正气道:“好,抓坏人!”说着两只手朝着空气抓了两下。

    旁边的大哥一拳打到桌子上,满是裂纹的桌子摇晃了一下,发出“吱呀”声,老板幽怨地看向他,那大哥一点没察觉,兴冲冲补充道:“最近半年,我们镇子上总出怪事,虽然是怪事,但件件都大快人心!”

    水云依道:“什么怪事?”

    大哥说道:“凡是我们镇子上的恶人,都会凭空消失!强抢民女的刘财主,欺负弱小的王二狗,缺斤少两的菜大姐,抛妻弃子的老冯三……”

    大哥越说越激动,口水乱飞,简直像打开了任督二脉,一发不可收拾,从镇子的北边讲到南边,从东边讲到西边,太阳都落山了,依旧滔滔不绝,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水云依和陆桑矢对视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某日。

    荒山通往小镇的大道上,四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抬着喜轿呼哧呼哧地朝荒山深处奔去,荒山上树木枯竭,寸草不生,那四人走的又急又快,重踏黄土,一路上尘土飞扬,红色的轿子在那黄沙中剧烈的左右摇晃,不像是送亲,倒像是去寻仇。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轿夫手一滑,轿子半摔着停了下来,里面的新娘险些被甩出来,那新娘子当即就低声骂了一句。

    轿子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位身着紫衣的翩翩少年郎,他一手负背,一手拿扇,在这荒山野岭,他轻摇着折扇的样子,竟有些风雅的味道。

    四个抬轿大汉可能被场景震撼到了,又或者说是感染到了,一个大汉掐着嗓子,略微娇羞道:“这位小郎君,你这是做什么?”。

    对面少年动作明显一顿,故作淡定地将扇子塞到背后衣领处,双手抱臂,道:“咳咳,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新娘来!”

    只听“砰”的一声,一位大汉晕倒在地。

    “大强,大强你怎么啦?”

    “大强,醒醒啊!”

    那少年惊呼,他的修为已到如此地步了吗?连说话都有退敌之效。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个刚才说话娇羞的大汉,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豪气,道:“小兄弟,不,这位大哥,你可别往前了,新娘给你,咱们江湖无缘再见!”

    无缘再见传来的时候,一个大汉抱头,另外两个抱腿,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只有模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二日。

    又是荒山,又是送亲,又是一路尘土飞扬,又是那个潇洒的少年郎,又是那四个抬轿大汉……

    昨天那娇滴滴的大汉,今日不慌不忙地抹了把脸上的汗,他一手撑着轿子的扶手,一手叉腰,他们一路狂奔,现下还没缓过来,有些微喘,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道:“我说,这位,小英雄,你这,不能可着,一直羊薅啊!”

    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没有,本英雄一向最是公平,在你们之前,我已经薅了好几只小羊的毛了!”

    “……”

    “……”

    “……”

    “……”

    四个大汉相顾无言,这还碰到个惯犯。

    少年扇子一展,道:“各位,是要留下参加在下的喜宴吗?”

    昨日晕倒的那个大汉已经累到盘腿坐在地上了,他敢说这镇子上除了他家,再没有哪家送个亲能这么风风火火的,他两臂从身侧向后一撑,声音微弱,道:“小英雄,你这样可不行,我们回去不好交差!”

    少年记得这人叫大强,他一挑眉,笑道:“这好办啊。”

    说着他手心朝着轿子一转,轿子当即朝着他飞了过来,飞到一半的时候,少年手一抖,暗道:“不好!”

    只听,背后一阵叮铃哐啷,那轿子在他身后直直的砸了下来,四周瞬间尘土四起,轿子里果然传来一声问候祖宗的骂声。

    少年被尘土呛得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对面的四个大汉各个瞠目结舌,大强眉头紧皱,语气诚恳建议道:“小英雄,要不,你像昨天那样,再起一阵狂风,你把我们都刮走吧!”

    旁边的三个人纷纷表示这个想法可行。

    少年手里的扇子摇的更快了,尴尬地呵呵笑着,道:“这,这,不好吧?”

    “诶呀,赶紧的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

    “快点!赶着回家吃饭呢!”

    “挺好的,快扇吧!”

    ……

    盛情难却,少年只好道:“……好吧。”

    话音刚落,少年手中的扇子一挥,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少年抬起扇子挡住了脸,第一次把人刮走没经验,早知道就起小一点的风了。

    过了一会儿,风沙散尽,少年这才放下举着的扇子,开始扇身上的沙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少年吓得浑身一抖,他抬头望去,那个大强,还坐在那,半分未挪。

    他上半身的衣服被风吹的只剩后背一块完整的白布,衣边的毛须在微风中摇曳,因为抬手挡风,留住了胸前和脖子上的一小片布,下半身衣服倒是还算完整,只有膝盖以下破了两个长条形的洞。

    少年缓缓走上前,不知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少年还没靠近,地上的人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双手捂脸,哭爹喊娘地跑了,身后的破布在风中扬起。

    看着他的背影,少年双手合十,愧疚地默念道:“罪过,罪过,真是罪过啊!”

    轿子里的新娘:“……”

    第三日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

    这回,四个大汉一看到那摇扇少年,撂下轿子,喊了句:“少侠!人给您放这了!”

    然后四人一溜烟跑了,临走前,大强还幽怨的蹬了他一眼。

    少年表示:“你听我解释,冤枉啊,昨天那是意外……”

    少年走近轿子,朝轿子里伸去一只手,欠身道:“小娘子,为夫这厢有礼啦!”

    轿子里人果然又低声骂了一句。

    少年拿着扇子敲敲轿子,不耐烦道:“诶,别磨叽啊,赶紧出来!再误了吉时!”

    轿帘从里面掀起,新娘露出半颗脑袋,带着怨气,烦躁的低声道:“水云依,都三天了,那大罗金仙到底来不来。”

    这英俊的紫衣少年不是水云依还能是谁,而轿子里的娇艳新娘正是陆桑矢。

    “又是你小子,抢新娘抢到你爷爷的地盘上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水云依和陆桑矢对视一眼,终于来了!陆桑矢连忙将红盖头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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