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那个下午,顾云收和陈晨暮去了青岛看海。

    我像一只发霉的面包在闷热的房间里发酸、坏掉。

    直到接到顾云收打过来的微信视频通话,我才短暂地活了一下。是短暂而痛苦地活了一下,隔着网线感受他们的欢愉。

    没想到他们的欢愉终结地那么快,甚至没有等到高考出分的那天。

    谢师宴结束以后,大家都在玩闹合影,顾云收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我隔着很远看他,猜他应该是在给陈晨暮打电话。

    当时我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大家都围在我身边夸我今天好漂亮,我收到许多目光,唯独他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见他表情不对,焦灼而困扰,失去了往常的骄傲,便径直走过去,他面无表情地颓坐着,也不讲话。我问他:“怎么了?”

    “陈晨暮消失了。”

    “什么意思?”说话间我立马掏出来手机,在微信上点进去陈晨暮的聊天框。上次的话题终止在青岛的海景和海鲜上,“去她租的房子那儿找啊。”

    “去过了。房子已经退掉了。”顾云收说着,语气里除了难过还有些生气,“为什么不辞而别呢?”他仰靠在椅背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问过她房东了,她自己过去搬走的。”

    那年是2015年,一切就像是一首高昂的小提琴曲,在即将到达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没有预兆没有防备,悉数留在那个荒诞的夏天。

    我给陈晨暮发过去一条消息:你在哪?出什么事了吗?

    然后盯着聊天框发呆,顾云收忽然静静起身,绕开我,向外走去。

    我默默跟在他后面,在房间里待久了,忽然忘记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柏油路面上被激起一朵朵雨花,闪烁着街边倒映着的青绿和金黄,他在饭店门口的屋檐下躲雨,我没敢跟太近,在一楼的大堂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向外望着,目光聚集在他那熟悉而遥远的背影,一丛丛撑伞的行人从他身边路过,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瞥见了我,目光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地又收回目光,手挡在头上,跑进了雨里。

    我没跟上去,在大厅里坐了很久,等雨停。但是一直等到我妈打电话来催我,大雨始终没停。

    被宋婉莹送回家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

    洗漱干净窝在橘黄色的大床上,窗外传来低沉而不清晰的雷雨声,那条鹅黄色的新裙子孤零零地躺在洗衣机旁边的脏衣篮里,手机上忽然收到陈晨暮的微信消息——

    “我遇上点事情,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密,不要告诉顾云收。”然后她发给我一个地址。

    地址是本县新开发的一个小区,我也是偶尔和顾云收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路过几次,那个小区已经可以住人了吗?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了过去。

    那个小区的房子设计别致,独栋的别墅像极了欧洲电影里公主的阁楼,我有些忐忑地走进那个小区,小区里几乎还没住什么人。

    按她的地址,我来到一栋灰色的欧式别墅前,周围的别墅院子里已经养起了花草,而这个73号却空荡荡的,我给她发消息说到了。

    一分钟后,她急匆匆地从屋里跑到院子里然后给我开了门,面容憔悴,“进来说。”她本就不胖,如今更消瘦许多。

    “出什么事情了?”我有些局促地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好奇地环顾四周,奢华的装修让我有些不安。

    “简单来说,我发财了。”她握着黑色的咖啡杯,语气轻飘飘的。

    “这是你的房子?”

    她看向我随意地点了点头,眼神十分倦怠。

    “好事啊,为什么躲着顾云收呢?这钱见不得光?”

    “钱没问题。”她的神态和动作忧郁地让我想起电影里那些抽烟的长发男人,她继续说:“我上次捐款给那个资助过我和我弟的中年男人,他发财了。”

    她停顿一下,手上端着那杯已经失温的咖啡,“我杀人了。”

    我当时吓得不轻,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搁从前我会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是那时候,那个真切的别墅,让我不寒而栗。

    她把咖啡放回茶几上,捋了捋那乱蓬蓬的头发,“算是……防卫过当应该。”她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回忆着,“他叫辛越,那个害死了我弟弟的男人。如今恨意不仅没有消减,还想着来灭我的口。”

    “你受伤了吗?怎么逃掉的?”我看着她身上并没有太多伤痕。

    “我每次单独走夜路都会随身带着防狼喷雾和战术笔。”她说着拉开茶几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支陈旧的金属制品。

    “那天顾云收把我送到楼下,他走以后,我听见楼下有动静,以为他又回来了。等我下楼,就瞬间被那个叫辛越的男人拖到了后巷子里,那儿没有监控,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疼的我差点昏厥过去,他边打边说我弟弟的死是他故意为之,正要说什么别的,被几个男人喊停,我当时昏了头脑,从口袋里掏出战术笔扎进了他的脖子。”

    “后来呢?死了?那群男人又是什么人?”

    “死了。现在那个巷子的墙上还有血迹。”她又喝了口咖啡,平复着心情,道:“那男人是之前资助我和弟弟的严叔。他的确是要去找我答谢我的及时捐款,路上见义勇为正好遇见我……遇见我杀了人。”

    “然后呢?警察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我那几天完全不在状态,但是后来听说严叔替我摆平了一切。辛越的死定义为正当防卫。”

    “既然如此,可以和顾云收说明情况呀。”

    “不。覆水难收。”她垂着头,看着银灰色的地板,“辛家权势滔天,会放过我吗?我不能连累顾云收。”

    “那我呢……我现在是不是上了贼船?”我当时突然惊慌。

    “我实在难熬,又只有你一个朋友,莫疑。”她无助地看向我,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我沉默,她随即又开口:“反正我们九月就离开这里了,辛家不会追到安北的。”她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我们,都能考上安北吧?”

    我沉默。

    她从她身后的沙发上拿过来一份文件夹,里面是她签订的和严叔的协议。

    准确来说是严叔给她的遗嘱。自己离世以后所有财产继承在陈晨暮名下。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我不解。

    “我也没问。但是跟他聊天我感觉……他似乎也是牵扯进什么麻烦里面了,大概率是被人重金悬赏追杀。”

    “离谱……”我唏嘘。

    “当然。我没接触他们之前也觉得离谱。”她缩在沙发里,继续讲:“这个房子就是严叔赠予我的。他在短短半年时间里从破产翻身成首屈一指的大富豪,难以想象。”

    “是因为你捐赠给他的钱,所以他回报你吗?”

    “不全是。他嘱托了我很多事情。”

    我竖着耳朵听,突然外面下起暴雨,电闪雷鸣,本来安心的下午,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偌大的别墅像是乡间鬼屋,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我有点害怕。”我说。

    “别怕。我来放个电影?”

    我点头,她打开那个巨大的液晶电视,播放了“哈尔的移动城堡”。我当时心就安定下来不少。

    “他以前的目标是我弟弟,这盘棋他下了好多年。从一开始就在孤儿院选体质最强,成绩最好和最机灵的小孩,为了培养一个底细清白的杀手。”

    “为什么?”

    “他以前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是他的初恋,十五岁相识,二十五岁结婚,生了个儿子,三年后第二胎是双胞胎女儿,三十岁事业有成,然而妻子和女儿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年被人残忍杀害,碎尸泳池。”

    她留给我震惊喘气的时间,然后继续:“他每天都有游泳的习惯,那天晚上去游泳看见满池的血。”

    “凶手抓到了吗?好残忍……”

    “抓到了一个莫名顶罪的,但是真凶至今没有伏法。”

    “这个案件好像在新闻上见过。”我回忆起来。

    “当然。严叔本身就是新闻焦点。”她无奈叹息。

    沉默许久,我开口:“你之后怎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好好活着。”她随口一说,但我觉得她有事瞒着我。

章节目录

百事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专业赖床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专业赖床家并收藏百事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