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医馆的女病患区并不大,窄小的一方地,紧密地铺设了四张竹床,且现在都是空的。

    像孟三娘这样的病患,不能见风,便会收入院中客房。

    这儿虽然只是简单用帘子隔开的地方,但东西布置得很齐全,且离水井很近。

    姜亦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打了盆干净的水,洗了把脸,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依着她唯一会弄的发型,用布条束起在脑后,弄完这一切,便走了出去。

    “你有钱吗?”她看向计伯都。

    计伯都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你又要干嘛?”

    “我没有武器。”

    “你要武器干嘛?”裴南星从里屋走了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二人目光齐齐转向裴南星。

    没等姜亦回答,裴南星朝她走来,拉着她往帘子里走,“你这小孩,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

    姜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不是穿得挺好的吗?

    进了女病患区,姜亦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事实上她的外表,的确是个半大的小孩,她张开双臂站着,任由裴南星帮她重新系上衣带。

    古人的衣服,即便是这样最普通的式样,也是里一层外两层,姜亦的确不太会穿。

    “你看,这根系绳是要绕到后面去的,这样系得牢,你看你,拖那么长系绳,也不觉得不方便吗?还有……”

    阳光透过头顶的白色篷布洒将下来,暖暖的,少女半蹲着,手轻柔灵巧,将姜亦的衣服解开,又重新整理,再系上,口中喋喋不休地教她如何穿衣。

    裴南星说了些什么,姜亦并没有听进去,她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裴南星的脸。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很健康的白,脸颊透着粉粉的颜色,眉眼弯弯,脸型有些圆,看起来软软的,光线的投射下,她的睫毛在下眼睑扫出一道蝶翼一般的影子,很好看。

    第一次见她,是在碧水宴的船上雅室,那时,姜亦根本没留意过她的长相,甚至连她穿什么衣服都不记得。

    现在看来,她长得很好看,难怪计伯都那小子,暗恋她。

    “传声虫还在吗?”裴南星伸手在姜亦眼前晃了晃。

    姜亦回过神来,“在。”

    “去吧,伯都和你一起,我也放心些,遇到危险,一定通过传声虫告诉我和师父!”

    姜亦没说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计伯都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视线紧紧追随着裴南星,想解释什么,“南星姐姐,我不是……”

    裴南星笑了笑,“伯都,你要护好小姜,她年纪小,不准凶她!”

    “你……不拦她?”计伯都有些惊讶。

    “我拦得住吗?”

    姜亦走到门边,插话道:“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说罢,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当然拦不住,没人拦得住,她一定要拿回她的东西。

    “你个臭丫头!等等我!”计伯都叫嚷着,追了上去。

    裴氏医馆所在的巷子有些偏,姜亦手里有碧落宫的地图,那张地图几乎已经刻在了脑子里,可那张涵盖整个碧落宫的地形图中,完全没有这条小巷的痕迹。

    地形图标注的多是山川地名,所以并不会出现裴氏医馆的巷子,这般不起眼的地方,也不会出现花月楼。

    如今知道了花月楼在哪儿,那么它周围的地形,也就能完整的浮现在姜亦的脑海中了。

    “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只知道你姓姜。”二人并排走着,计伯都打破了沉寂,接着问道,“你名字是什么?”

    姜亦敷衍道:“姜……一。”

    “一?一二三四的一?”

    她没搭理他,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潜入花月楼,才能不被花树影响。

    “也是,你年纪小,自然用最小的数起名,不过,未免太随意了些。”

    姜亦抬头看他,“不是最小,一,是起始,也是统一。”

    计伯都撇撇嘴,“统一?也是,你毕竟是那个身份,统领碧落宫是迟早的事,那个……”

    姜亦知道他有话想问,“问吧。”

    “你准备去无极宫?你一个医修,去兽修的地界,做什么?”

    “你也想去?都说妖族最恨无极宫,怎么?你打算把无极宫一锅端了?”

    这九宫之中,唯有无极宫——驯兽之族,以驯化妖族为荣,将所有妖族都视为,畜。

    计伯都翻了个白眼,口中嘟嘟囔囔,“我倒是想……”

    闲谈间,二人已经出了巷子,走在街道上。

    “别想了,先想想怎么端了花月楼吧。”姜亦眼神落在了路边一个小摊子上,拍了拍计伯都的肩膀,自己走了过去。

    这小摊卖的是些铜铁制的饰品,可这其中,有把短刀,分明就是她先前用的。

    那时,在半空中失去知觉前,她还用这把刀伤了那个黎朔,大约是掉了下去,被这商贩拾来,与这堆东西一起卖钱。

    商贩见姜亦拿起短刀端详许久,遂赶忙推销起来,“小姑娘眼光真好,这短刀虽然看着普通,却是明珠蒙尘,锋利非常啊!看姑娘你诚心想要,一两银子,便拿去吧!”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如今竟还要花一两银子去买?

    姜亦抬起头,看了那商贩一眼,“我没有钱。”说罢,她拿着短刀就准备走。

    “欸!你怎么没钱!你腰上分明系着荷包!你不给钱就想拿走我的东西!来人啊!抢——”

    “你吵什么吵!”计伯都打断了商贩的呼喊。

    姜亦低下头看向自己腰间,还真系了一个荷包。

    这是……裴南星悄悄挂在这儿的?

    “你和那个丫头一伙的吧!你给钱!不给钱,不给钱我就……”商贩坐倒在地,干嚎起来。

    计伯都正要掏钱,姜亦丢了一两银子在那商贩跟前,而后拉着计伯都离开了。

    “你哪来的钱?”计伯都好奇地问道。

    “裴南星给的。”

    “南星?这是南星的荷包吧……”计伯都撇撇嘴,有些眼馋她的荷包。

    “你想要?”姜亦将荷包收进怀里,“等我拿回我的东西,这荷包就给你了,但是荷包里的银子,是我的。”

    计伯都两眼放光,“你真的给我?”

    “奉劝你一句,你要是喜欢她,至少问问人家是不是能接受人兽……呃、异族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计伯都一脸惊讶。

    这很难发现吗?

    姜亦将短刀收入袖中,岔开话道:“待会儿你跟着我,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你别问,也别阻拦,看着我就行。”

    “你要做什么?”

    姜亦停下脚步,“你要是做不到,我回医馆,就告诉所有人,你喜欢裴南星。”

    “别别……我知道了。”他似是突然又想起什么,赶忙查看姜亦耳后,“你没戴传声虫吧?”

    “没戴,丢在医馆了,你戴着就行。”她继续往前走,已经能看到花月楼了,“还有一件事,既然你要与我合作,这事也没有瞒你的必要,我的左眼看不见。”

    “谁与你合作?还合——你说什么?你左眼看不见?”计伯都反应过来,却显然不信,往前两步,仔细盯着她的眼睛。

    姜亦没有理会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此时开始,就要让自己沉浸式发疯了。

    以她对疯子,也就是精神病的理解,除却遗传基因这种东西,所具有的共性就是,执念。

    或是对爱恨情仇的执念;或是执着于空洞的自由;或是执迷于鲜血杀戮;或是……那她的执念,便是前世之世,前世之事。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她就是困于臆想世界的疯子,那就做回前世的她,也不难。

    那么……她到底是J还是姜亦?这一瞬间,她竟然真的觉得困惑。

    多思无益,姜亦睁开眼,取出短刀,盯着锋利的刀刃。

    “你、你你又要干什么?”计伯都皱眉看她。

    姜亦没有犹豫,松开长发,扯到右侧,以灵力注入短刀,一刀下去,长发被齐齐割断。

    计伯都瞪大双眼,“疯、疯了吧你!”

    她朝他甜甜一笑,“我本来,就是疯子。”

    断发落地,她的头发散落肩头,齐肩短发,因为是斜着扯到右侧来割断的,从右到左,由短到长,有些不伦不类。

    她咂了咂嘴,有些不满意。

    “哎呀!你看这小姑娘在干什么!”

    “妈呀!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这样想不开?”

    “是疯了吧!”

    ……

    越来越多的路人聚集过来,围着她和计伯都,低声议论,无一不称她为“疯子”。

    计伯都捂住自己的脑袋,眼睛偷瞧着围观群众,颇有些头疼,接着伸出手拉了拉姜亦的衣服,“我、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姜亦按住他的手,朝他又是一笑。

    下一瞬,计伯都惊呼一声,整个人被姜亦带到了空中,接着没入云端。

    “疯了疯了!你这个疯丫头!”

    姜亦飞得很快,眨眼间,二人便轻轻落在了花月楼戳天的尖顶旁。

    这圆塔一般的花月楼,在地上看,这顶就像根长针,离近了方知,这根尖顶,竟有两人环抱粗细。

    尖顶旁是镂空的,可以看到花月楼内六层的圆柱形中庭,楼梯建在中庭侧边,层层旋转往上,楼内寂静无人,这花月楼,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一间特别些的妓院。

    “你——”计伯都刚想开口,被姜亦捂住了嘴巴。

    姜亦闭上眼,细细听着。

    “你听到了吗?”

    “什么?”

    “有人在哭。”

    计伯都一脸古怪地凑上耳朵,却摇了摇头,“我听不见。”他直起身子,压低声音道,“说来也怪,我修为虽不高,但这点距离,应该能听到街上动静才对,这儿怎么这么安静?”

    看来她想的疯招果然有用,只要眼前的计伯都一直觉得她不正常,这花树,就不会影响她。

    姜亦抬眼看他,“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你是干什么的?你不就是那个琼华山上的,医修?”

    她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不,我是刺客,专门接杀人的活儿。”

    说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计伯都,从尖顶旁的镂空处,飞进了花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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