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发生的事,崔疏禾一概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陷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洞多久了,她只知道满是腥臭味的黑洞中那群蓝眸子的“人”似乎很怕从自己衣裳里飘出来的那个红锦囊。

    崔疏禾见状摸索着将那页纸揣在手心,眼珠子一刻也不敢合上。就怕她昏了过去,那群“人”就会像上回那样扑过来。

    在这样高度的恐惧之下,崔疏禾逐渐地有些撑不住了。

    而就在这时,头顶上的石块传来打斗声。

    她缓慢地辨别着,想撑地起身但手上的红丝绳没摘下,扯到皮肉里的经络令她疼得眼前一阵地眩晕。

    是谁在打斗?是范鹤霆吗?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这样的念头传到脑海中,心中不知哪儿升起的一股劲支撑她摇摇晃晃站起来。

    在那群同样齐齐上移的眸子前面,崔疏禾颤着手拔下发间的银钗,一下又一下地划过石板。

    死寂的地洞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尖锐的划痕声。

    “救命、来人啊……”她险些忘了自己的嗓子废了,只出了得深哑粗粝的低喊声。

    可是她没有管那么多。她要出去,她得出去……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崔疏禾这般想着,手心早已被银钗刺破,鲜血的味道又是惹得对面一阵恶心的“嘶嘶”声,像极了蟒蛇……

    可是石板上面的动静却好像逐渐消停了,没有人听到这藏在石面底下微弱的呼喊声。

    难道又没有人来了吗?崔疏禾维持着举钗的动作,眼里的希冀又再一次面临着消散……

    就在这时,头上“嘶啦”一声,像利刃划开重物般干脆。

    一道白光陡然射了进来,令崔疏禾下意识紧闭上眼。

    随之而来的,不同于底下逼仄难闻的气味,那清新的空气接连涌了进来。

    口鼻触不及防,猛呛了一声,崔疏禾侧身咳嗽了起来。

    “岁岁!你在哪儿?……”

    这道呼唤尤其天边之外,远得像是她记忆深处里传出来的。

    崔疏禾有点恍惚地想起十岁那年她在定州,被罚去跪了祠堂结果她不服气逃跑一事。

    那会集贤书院除了临近州县的官家子弟登门,也有不少寒门书生慕名而来,女娘们也可同堂听课。

    集贤书院是崔家二房夫人邓挽之的娘家邓氏一手操办的,于是崔礼和崔舒怜也是要一同去授课的。

    平日没了他俩,崔疏禾的乐趣就少了一半,所以她也时常也跟着去那晃悠。

    那时定州的长史是姓梁的,其女儿梁珠儿惯在书院中横行霸道,欺负一些寒门而来的学子。

    崔舒怜说过梁父好歹跟大伯父崔少尤是同僚,还是能忍则忍,别结了梁子。

    崔疏禾听劝,可奈何梁珠儿非要撞刀刃上来。

    学院中本有一位性情内敛羞赧的小郎君,是远乡而来的,姓谢。

    为人好学温驯但却不太与院中各位学子走动。

    在一次邓师长领着他们去后山踏春赏景之时,一些平日顽劣的人儿更是显得难管。

    于是落单的谢小郎君又一次成为了一些官家子弟的玩物。

    等崔疏禾恰巧走过之时,就见梁珠儿领着一群人,皆是身穿绸缎锦袍的小郎君小女娘。

    正将那位谢小郎君扒光了上衣,推入瀑流之河中,他浑身已是被冻得发紫,瞧着好生可怜。

    崔疏禾想着不去招惹她们,但内心的不忍却还是令她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走近替那位小郎君说了两句,可不知身后是谁哄笑着也将她一同推了进去。

    恰逢身段发育的年龄,身量窜得快的崔疏禾一跌落水里,浑身立即被淋湿。

    衣裳贴着腰肢令她立马捂紧了领口、涨红了脸怒视岸上的人。

    梁珠儿身侧的人认出了崔疏禾是崔家的,立即小声提醒她,但被梁珠儿驳了去。

    甚至她们还命人去抓了条蛇打算扔进去河里……

    崔疏禾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欺辱,心里早已十分愤然震怒。

    一气之下,她不顾浑身湿透,双脚撑着淤土堆一个跃身爬上了岸,伸手就抢过眼前小郎君手里装着蛇的布袋子。

    可能是她猛然上岸的动作太快,这群人瞬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到他们亲眼看着崔疏禾将袋子扯开,将里边的蛇往梁珠儿身上倒的时候,他们早已吓傻了,四处尖叫乱逃。

    其中梁珠儿被吓得脸色瞬间惨白,一边高声尖叫一边跺脚狂甩衣袖。

    最终梁珠儿在慌乱之中摔断了腿,还被蛇咬伤,昏了过去。

    梁父找上崔家之时,崔疏禾还在院里换衣裳。寻风挡在门外,没有让其他人进去。梁父只能抓着崔少尤不放,厉声斥责崔疏禾顽劣伤人,要抓她去府衙治罪忏悔。

    邓家师长也在其中调和,却无奈梁父气愤不已,非要讨个公道。

    崔少尤瞧着局面下不来,见崔疏禾终于来到前厅,也急忙问着她究竟对梁珠儿做了什么,要如此对她?

    也许是她平时胡闹多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两房伯父伯母也眼露不满,觉着是她太鲁莽还伤了人。

    她毕竟与另一位小郎君一同被推入水中,双双衣裳湿透。

    这个年纪刚好对于这等事情实为难以启齿,又害怕清白之名有损。

    顶着质问和怒视的目光,崔疏禾难以启齿又不甘心低头,于是便拗着,什么都不肯说。

    崔少尤为了平息梁父的怒气,让崔疏禾去祠堂跪着反思,翌日亲自写忏悔文送去梁府。

    同样愤然难堪的崔疏禾在祠堂中越待越觉得内心委屈,想起了在云安的父亲。

    于是趁着侍女不注意,她便猫着身从狗洞溜出去。

    坊间已是宵禁,她偷跑出街被巡兵抓到可就不是跪祠堂那么简单的事了。

    想到这,她掉头直接去了李氏别院。

    见院内空空无灯,不知李家哥哥是否在府上。可她又饿又累,落了水后人也有些蔫蔫的。故她只能偷溜着去了李煦府中的藏书阁顶楼窝着。

    那里的藏书阁很高,顶楼有个小小的木窗,窗外有棵开得正好的桂花树。

    那扇小小的窗到了夜晚,只有一弯明月相陪。

    她就那么趴在窗台上泪眼朦胧地看月色,心里嘀咕着“别抓我去牢里,我没有错……都别找到我……我不要他们了……我要去云安找父亲……”

    趴着趴着就睡着了,再被吵醒的时候一睁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探出头一望就能看见落了满地的桂花瓣。

    崔疏禾的头吹了一夜的风有些隐隐作痛,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楼阁下传来脚步声,惊得她瞬间慌乱躲在书案下。

    “岁岁,你在这吗?”

    崔疏禾探出了头就见李煦披着外袍蹑手蹑脚地攀上楼,她嘟着嘴闷声地说道,“熙敬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李煦那会身量比她高多了,进了阁楼还得半弯着腰。见她果然在,松了一口气。

    “我当然知道。崔家人都找你找疯了,你整夜都待在这?”他走近帮她拍拍身上的灰,再把她牵出来坐着。

    “哼,我不想见他们。”崔疏禾翘着下巴,还在委屈着呢。

    “那你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李煦说话总是温温和和的,也总是最关心她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热乎的糖糕,终于是让崔疏禾缓缓把气顺了,转眼盯着那油纸咽口水。

    “那个珠儿坏透了,去扒小郎君的衣衫还把我推下水,想放蛇咬我。我只是把蛇扔回去了,怎么就成了我的错了呢?”

    说起来崔疏禾还是觉得梁珠儿小小年纪就心肠坏,一边咬着糖糕一边拉着李煦到窗边一同坐下。

    “没咬到你吧。那你怎么不跟崔伯父说呢?”李煦听完仔细看着她的手臂,怕有个什么伤。

    崔疏禾鼓着脸颊,脸憋得通红,“要我怎么说?!说我落了水,身边还有一个小郎君,被很多人看光光了吗?我怎么说啊……”

    李煦只是比崔疏禾年长了一岁,愣了一会后也终于明白她在顾及什么,眼神不自然地望了望窗。

    “那你……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我去帮你。”李煦忽然有点手忙脚乱又语气颇坚定,让崔疏禾疑惑地望过去。

    只见他拂拂衣袖,摸了摸她的双髻,叮嘱她别摔了,便转身就又下楼了。

    就像无数次她惹了祸,李煦总能替他出面摆平。

    “熙敬哥哥,如果我再躲起来,你还能找到我吗?”

    她把脖子伸出了窗,迎风飘落的桂花瓣掉在了唇上,一阵清香扑鼻。

    “放心吧,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到你。”他已是走到楼下,眼眸亮亮的,朝她挥手。

    后来好像是李煦找到了那位小郎君,带着那小郎君去了梁府,梁父才知道梁珠儿做的事。

    她那时便觉得,哪怕父亲不在身旁,亦有人能倾听能宽慰能替她出面,能留给她一个小小待着的地方。

    真好啊……

    短暂的儿时记忆与眼前的一幕重叠,砍开石阶与她四目相对的,竟真的是李煦!

    崔疏禾愣愣地看着上面同样带着震惊眸色的李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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