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水汽氤氲。

    “嬷嬷回乡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公主,这才个把日子,府中上下乱成一锅粥不说,竟还闹出这等天大的过错!我越想越后怕,倘若方才晚来一步,那后果我都不敢设想……”

    阮娴将解下的腰带放在一旁,回眸一瞧,青栀果真如想象中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无声啜泣。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不下五遍了。

    阮娴第六次重复道:“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青栀正抹着眼泪,听她仍是这番话,扑通一声跪下了:“公主您这回真的不要再留情面了,倘若不受责罚,奴婢便真的再也没脸待在您身边了!”

    阮娴深深再深深吸了口气,阖了阖眼复又睁开:“行行行,罚你罚你!罚你去东街醉香楼买只烧鸡,再去西街的杨记买份酥饼,速去迟归。”

    青栀愣了两秒,随后嗔怨抬眸:“公主!如此大事您须得往心里去!”

    “祖宗诶,我浑身上下就剩件里衣了,这天寒地冻的,您行行好放过我,晚些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成不成?”

    阮娴真的好无奈,身心俱头疼。她冻得都快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这丫头就非得在这个时候讨个说法吗?讨的还是对自己的惩戒!

    她实在无法理解,只感觉有一口血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青栀闻言,如梦初醒般从地上爬起身来,慌慌张张抹了把泪:“我、不,奴婢知错!奴婢这便去买!公主您快快沐浴,千万小心莫要着凉!”

    随着“砰”一声房门关闭,阮娴终于获得一隙宁静光景。

    她褪去最后一件衣物,哆哆嗦嗦缩入水中。

    “呼……”随着温热水流逼退周身寒凉,阮娴长长叹了口气,“可算消停了。”

    方才那话还真不是她随口一提,在公主印象里,这两样吃食足够青栀等上半天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这场怪异的复生突如其来且匪夷所思,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阮娴闭上眼,试图定下心神。

    然而仅仅阖眼一瞬,那冲天的火光便复现在眼前。

    “阿娘!”

    她失神地惊呼出声,睁眼分明能看清眼前实景,却仿似还在那片火海前。

    阮娴愣愣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好半晌,直到凉风吹过,才忽地回过神,发觉泪水已然悄悄润湿满脸。

    ……不行!不能这样!

    阮娴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掬起一抔水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悲剧已成定数,一味沉湎于哀痛中于事无补,比起回味过去,她更应该关注未来。

    阮娴努力静心凝神,强迫自己集中心神分析眼下处境。比如,眼下这个公主的身份,能给她带来什么?

    她敛起眸,在如海的陌生记忆中努力提取出有用的信息,梳理公主的生平。

    公主名阮娴,封号长徽,宸妃所出,先帝长女。

    她从前便对这位长徽公主有所耳闻,因为她在圣人的宠溺之下养成的刁蛮任性、肆意妄为的行为作风,早就传遍了整个大昭。

    不同于大昭历代薄情寡义的帝王,先帝是个大情种,独宠宸妃一人。虽然母族势微,但长徽公主女凭母贵,在一众兄弟姐妹间最得皇帝宠爱。

    直到三年前,先帝因病驾崩,宸妃难产逝世,太子被鸩杀,阮令登基称帝,长徽因太子一事,与阮令反目成仇。

    自那以后,她的处境急转直下。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不便与她一介女子计较,就让皇后明里暗里地找茬,又是克扣月例,又是缩减用度,还派了个礼教嬷嬷“教导”她,抄写罚站打手心,变着花样折腾。

    她受不了了,抗议着出宫建府,按理来说未成婚的公主是没有资格独立门户的,可皇帝一想到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觉得糟心,巴不得她离远点,一听她有这打算,连夜便下诏允了。

    长徽如愿过了一段时间清静日子,谁料好景不长,边境骚乱,西边的旭国有宣战之势,恰好守孝期满,有臣子提议同北晖联姻,皇帝想起自己有个一无是处还喜欢惹是生非的妹妹,隐有定她为和亲人选的意愿。

    长徽自然不乐意,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一想到凌冽的风狂暴的雪,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皇帝哥哥头疼欲裂,结果就是两人彻底撕破了脸,她被软禁在公主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最终一时想不开,选择了跳湖自尽。

    …………

    越往后梳理,阮娴面色便越难看,梳理到最后,她也彻底心死。

    无权无势、不受待见,还面临和亲风险,自身都难保,一介千娇万宠的天潢贵胄做到此等狼狈境地,且不提旁的,这公主确实是倒霉!

    阮娴叹了口气,忧郁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嘶……说起来,她还有一件十分在意的事情:回魂前夕,有个声音在为她指引方向。

    那个声音很特别,似人非人,雌雄莫辨,语调扭曲,还参杂着微弱的刺耳杂音,古怪得很,她只听过一次便难以忘怀。

    “听得到吗?”

    对对,就是这个声音!

    诶?等等……

    阮娴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缓而又缓地僵硬扭头,然而耳畔只有轻轻潺潺的水声。

    什么东西在说话?是幻觉吗?

    “怎么没声音呀?难道还是听不见吗?”

    这下不是幻觉了……

    阮娴攥着袖口的指尖颤颤,咽了口口水,尽量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慌张:“谁?”

    “太好了能听见啊!”怪异扭曲的声音再次传来,只听它清了清嗓子,瞬间正经了起来,“你好呀,我们是初次见面呢,很高兴认识你!”

    她往四周扫了眼,这房间里,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声音?

    一片静默中,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二哥哥讲的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难不成……

    阮娴抱紧自己,惶惶然没入水中。

    “喂喂?有人吗?阮娴?”那声音见迟迟无人回应,便困惑地又唤了两声。

    她终于“听”出了声音的来处——不近不远,就在脑中。

    那是她的心声。

    阮娴浮出水面,不可置信道:“你是何人?你在何处?”

    “我呀……我是上苍派来拯救你的天神呢,我在你的意识深处,你可以通过神识与我交谈,但看不见我哦!”

    “天神?”阮娴不禁皱眉,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

    “你不信吗?”这个自称“天神”的声音显然对此有所准备,闻言立马得意道,“我问你,你是今天才成为阮娴的,对不对?你从前叫陆思宁,是簪缨世家陆氏的嫡长女,天隆十七年死于顽疾,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天神!天神,当然是无所不知的呀!”它哼哼笑道,“你死而复生,也是我的杰作哦!”

    “是你复活了我?”阮娴显然已经信了这个古怪声音的话。

    “当然!”

    “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嘛……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得慢慢讲。你现在方便吗?”

    阮娴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蒸腾的氤氲雾气,满不在乎道:“你说。”

    “这事儿要从十……二十年前说起!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你本该作为阮娴来到这个世上,开启属于你的人生。突然!天降一道惊雷!生生将你投到了陆夫人的肚子里!结果就是,你成了陆思宁咯。”

    “天庭是个秩序很严格的地方,世上凭空多出一个人,对天神来说是大事!一步错步步错,我们临时找了个人暂时补上漏洞,可你与旁人终究是不同的,这个身份只有你能胜任。好在投错了胎的人本就命薄,你十几岁就死了,一切还为时不晚!”

    怎么好像她死了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阮娴颇无语,擦了擦额头上热气蒸出的水珠。

    “你呢,是个命格十分凄惨的姑娘,把原先替补的人吓得不轻,我们有些于心不忍,深思熟虑过后,特地派我来帮助你,改变你既定的厄运。”

    “厄运?”阮娴有些心惊,“难不成我此生还是命薄缘悭的早死之相?”

    “不止哦~你认知里的苦难,只有死亡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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