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身在牢狱,她能感觉到外面的事态愈发焦灼。

    比如伙食最开始牢房的伙食是压实的米饭,后来是粥,到现在,掺了沙子的汤水。

    隔壁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她只是一个贡生,在小小的牢狱里太不起眼了。

    其中大多是和蔼的长辈,见了她一个后生,问她姓名,再考校学问。

    好像回到了学堂。

    她都一一答了。

    然后就是他们的叹息。

    “沈家麒麟子,可惜……”

    可惜什么呢?沈曦听不见了,第二天,墙上又多了一块红砖。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他们死于庙堂前,死于帝王怒,死于小人扬恶。

    为何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沈曦想不明白,她曾相信人之生也直,但公道未曾还她以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牢房空旷起来,狱卒们发现不起眼的她。

    “他是谁?”

    有人问。

    “会试第一名。”

    “那一定很会写诗喽。”

    于是他们钳制住她,用上层人的高雅。

    她的手再也写不了诗歌,她的尊严不许她开口供人取乐。

    他们把她的手脚捆住,单手挤压她下颌的软肉,迫使她张口。

    “想不想玩一些刺激的?”钳制住她的人说。

    当然,不是对沈曦说的。他是在邀请他的同僚。

    “他好歹也是读书人,万一……”

    “怕什么?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再者而言,他们早就打听好了她的家世。

    “陛下已经下旨将他爹流放,听说他那个娼妇母亲早早划清界限,出家当了尼姑。”

    这就意味着她不会再爬不起来!

    沈曦的拳头满满捏紧。

    几个人取笑着,他们看不起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更乐于欣赏贵族的丑态。

    沈家大郎,素有美名。哪怕裹素衣,披褐布,其外表依然美丽。

    他大拇指在她的唇边摩挲,食指摸索着进入。

    突然指尖吃痛,他一下子收回来,食指处还是留下血痕。

    “你这贱人!”他骂道。

    “这一次是手指,倘若你敢放些别的东西,我敢保证,这辈子你只会是个太监。”

    她唇上沾着血,看向他时带着十分的妖异。

    某一瞬间,他被她震慑住,他本来抬手欲打她。现在手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手上还在疼痛,有人替他解了围。

    这个时候,一个披着灰斗篷的人进来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刑部大牢,能在这里出入如常的人除了官吏便是权贵。

    狱卒们齐刷刷跪下。

    灰斗篷放下兜帽,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不,或许是更大的数字,她们这些人保养的一直很好。

    九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后面跟着三四个提灯的宫女。

    其中一个宫女上前一步,抬手掌掴起了刚刚那个冒犯仕子的狱卒。

    “皇后懿旨,刑不上大夫,刑部大牢内禁止对功名在身的人动用刑罚。”

    九夫人没有看她的学生,反而把目光投向其他的大儒,双手合握,向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仕子礼。

    詹事府少詹事回来时愁眉苦脸,只因大朝会上,翰林院侍读呈上 北方学子的策问时混入了几张南方仕子的卷子。

    启明帝大怒,下旨将老翰林打入诏狱,礼部侍郎冒死进谏,也被下了诏狱。

    这几天诏狱人满为患,这个案子甚至动用了锦衣卫。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丢命的是不是自己。

    陛下认定翰林院与礼部有鬼,吏部尚书也被下了大狱。这个苦活最终落到詹事府头上。

    詹士府本该受太子差遣,但本朝太子未立,詹士府直接听命于皇帝。

    “少詹事为这件事发愁?”说这话的是中宫女官。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与中宫娘娘是结发夫妻,二人在新朝建立之前相互扶持,感情更是伉俪情深。

    若说世界上还有一个最懂今上、最能说服陛下的人收回成命的人,那一定是这个有军中女诸葛之称的皇后娘娘。

    “臣请皇后娘娘为了江山社稷,出面劝诫陛下恕学子无罪。”

    这个时候少詹事也顾不得后宫干政,再者而言,詹事府肃属东宫,东宫必将出自中宫。

    “娘娘不能出面。”女官早有预料,一口回绝他。

    二十年前裴太傅致仕,皇太女惨死,帝后自此离心。

    “难道娘娘真的忍心见朝堂之上血流成河吗?”

    少詹事不死心,但他被女官打断。

    “娘娘听说詹事府来复核试卷,便派我来告诉大人: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但假的成不了真,真的成不了假。这次作假,万一日后复核……”少詹事迟疑。

    看吧,明明事少方事先有了腹稿,还偏偏上中宫走上一遭,果然是个喜欢拉人下水的老狐狸。

    女官不语,手沾茶水,给出另一种方案。

    启元二十七年,詹事府上书,定南北两卷,凡科场取士,以十分论,南士取六,北士取四。

    沈家子蒙父阴,贿赂礼部尚书、翰林侍读等二十余人,皆枭首。后念其有功,改流刑。

    “这个人是新来的?”

    “是啊,一来就是百户。”

    北镇抚司,纪凌带着几个小旗大摇大摆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没走几步,他突然在停下,甩了甩鞭子,问其中一个人:“沈曦在哪?”

    沈曦?那个新科状元?

    不对,她现在已经没了功名。

    “陆千户正在审。”他们给他指路。

    锦衣卫臭名昭著,没想到在这里她还能见到老熟人。

    “陆大公子,她犯了什么罪,不如交给我来审?”

    他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一桶冷水泼在她脸上。

    而囚室里摆着火炉,显然不是用来取暖的。

    沈曦显然被许多天没有休息,被泼了冷水后,没过多久又垂下脑袋。

    “纪世子,我劝你别掺和这事。”

    陆千户是五皇子表弟,五皇子被罚去守皇陵,他们陆家自然恨透了罪魁祸首。

    “你不会以为我会关照她吧?”纪凌“呸”了一声,故意露出侧面的银色给他看,“不把她弄死都是因为我心慈。”

    陆千户松了口气,不过他也知道眼前人混世魔王的名号,答应交给他。

    临走前他劝道:“皇后娘娘要保她,陛下下旨把她送到北镇抚司,你要她命的话没法交代。”

    “要是五皇子在这,她估计死的更惨。”纪凌不以为意,他从后面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我只要她一只耳朵,娘娘不会不通融。”

    陆千户把人交给了纪凌,反正以两人过往的恩怨,处置她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他走后,纪凌连忙吩咐剩下的人出去,自己解下腰带,取下系在上面的荷包。

    他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沈曦。

    那是一块青田玉印章,上面的石刻是她亲手雕的,最后送给了沈润。

    “你别激动,你弟弟托我来看你。”

    沈曦此刻的状态不算好,几天未曾休息过,她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像干枯的花枝。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虚弱地喘息。

    纪凌连忙给她喂了水,他也没下过牢狱,身上仅存唯一的食物,只有剩下的糖。

    “圣上怜悯,留了你弟弟一条生路。前尚书被流放,你娘出家去了,沈家的财产被充公,他现在并不好过。你比他聪明,有没有留下什么后路。”

    “怜悯?”沈曦冷哼,“你为这个?他们竟然派来的是你。”

    很明显,沈曦不信他。

    “你什么意思?”纪凌反应过来,“他可是我兄弟,你以为谁都想你一样心思脏。”

    他虽然混账,但也知情义。

    何况曾经沈润冒险为他联系远在蜀地的父亲,他又为何不能替他走一趟北镇抚司?

    虽然那件事被沈曦搅黄了。

    “你不想杀我吗?”她问。

    “你现在还需要我杀?”他很惊讶。

    好像确实如此,左右她一定会死。

    “可我倒是很想杀了你。”

    她的声音很虚弱,纪凌没听清,只觉得那只金属的耳朵又在痒。

    “算了算了,左右沈润是为了确认你的情况才让我看一眼的,反正你还活着。”

    纪凌想着,有他一口肉吃,就一定有他兄弟一口汤喝。

    “等等,”她喊住他,突然问道,“那个新科状元是谁?”

    “一个叫智若愚的。”他听沈润提过。

    原来是他啊,沈曦并不意外。

    “你让沈润去北境,只有在哪里他才有活路,这是他自己找的退路。”沈曦低声道,“还有,谢谢你。”

    “皇爷爷!”

    裴晓恢复了女儿家的妆扮,或许此刻,她该姓元。她是已故皇太女的遗孤,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江南。

    这是家宴,台下歌舞升平。启元帝许久不见外孙女,让她走近些瞧。

    “孙儿听说前朝之臣贼心不死,在北方占据地盘企图死灰复燃。孙儿在外经商不少年,愿意在江南带头捐出五万两白银充当军旅费。”

    启元帝笑眯着眼睛,问道:“你说带头就带头,可曾问过江南富商们同不同意。”

    “我可是皇家公主,自然比他们都强些,但总不能他们捐的数额加起来还没本公主一个人多。”元晓骄傲极了,这模样把启元帝逗得哈哈大笑。

    “果然还是朕的孙女儿贴心,”启元帝看出外孙女的小心思,“说罢,你想要什么。”

    元晓一听这话,立马端正了坐姿,她有些羞涩。

    “孙女也到了年纪,想求个男人。”

    “男人?你看上谁家儿郎了,皇爷爷讨来给你做男宠。”启元帝大手一挥,并不介意。

    “前吏部尚书之子沈曦,孙女只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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