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道城是一座小城,但也不妨其间浓郁的烟火气息沁入每家每户。城南贫民窟外百米内的一家小面馆也是如此,直上的炊烟划破苍灰的穹庐。

    今天,这家无名的小面馆里座无虚席。虽是无名,但整座道城的人都知晓,这家面馆主人是一个14岁上下的寡言少年。毕竟,这面条、整齐划一,切口干劲利落,面条口感劲嫩,汤汁浓郁,最主要价格低廉,有很多富人也不时过来尝尝鲜。

    这天,一位美妇径直地朝这家面馆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少女。二人静静地在外围座位上坐了下来,招呼了一声店主。

    “夫人,这里是?”

    “一家面馆,剩下的别问。”

    那少女注视着那边在忙活的少年良久。这面馆虽不大,但是奈何这少年是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切面,一会儿煮汤,端面送水,整理桌面都是他一个人完成。

    少女又看着那美妇,她身前的桌上已经积雪薄层,而她望着天边发呆,不知在想什么。那少女决定去催促一下,以免饿着自家夫人。这一次小姐难得带自己出来一趟,让自己摆脱了严酷的训练,可不能让小姐受苦了。

    此时少年刚煮好一碗面,正要送过去,那少女拦住了他的去路,一声清厉的娇喝炸了出来:“我家夫人已经等了近半个时辰了,这碗面还不是她的?”

    那少年抬头,直视那少女的眼睛,那少女一阵恍惚。少年将头转向某一处角落,那边坐着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似乎是示意这碗面是他的。那黑少女一阵暴怒,“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家夫人有多么尊贵?”少年随着少女的手指看过去,一身素裙披身,青丝高盘,蟾首微侧,一双盈盈美目眺向远方,一点红唇点缀更显柔美,心中涌起了一种熟悉感。见少年痴痴地望着自家夫人,而不答理自己,少女显然有被惹恼,“喂!你这登徒子,休想玷污我家夫人”厉喝声出,伴着一阵拳风向少年袭去,却被一个壮汉拉住,“这位姑娘,就算你家夫人高人一等,这里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已经开了四年了,还请你遵守……”那壮汉话还没说完,整个身子直接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见状,刚刚在吃面的人刷地一下全部站起来,看向那个少女。而少女不以为然:“你这登徒子,教唆百姓袭击我。”

    “走!现在”少年低声地威胁道。

    “怎么?你想对我动手?我告诉你,我可是……”

    还未等少女的话说完,少年动了,像是随意挥出的一拳,却是掀起了一阵气流。那少女不为所动,挥臂挡下那一击,然后回敬他一拳。

    那少年双眼望向逼近的拳头,他能看到那拳头周围杂乱的气流,他知道,面前这人是一个修行者。但是,太慢了!少年突然间低声呵斥到:“止。”那少女身形一震,速度慢了几分。少年随即单脚微屈,猛地抽出一脚扫向那个少女。终究是那少年快一步,那少女显然没有料到这少年会出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一拳也被躲开。不仅如此,那男孩单手端面,另一只手横向抓住被躲开的拳头,猛地一用力。砰的一声闷响,本就空挥的手臂再被一推,那少女发出一阵闷哼。

    男孩无视掉眸目含怒的少女,将那面送到了那老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鞠躬。

    “不错,你接着。记住,它未认可你的时候尽量不要用它。我相信你的心性,但是凡是没有万一,你要注意不要依赖它。还有,我教你的飞刀术不要忘了,对你帮助很大。”那老人从身后抛出一把剑。

    少年接住,再次鞠躬,走向那个壮汉。然后从怀里掏出小钱囊,依依不舍地挑出一把碎银,塞在那个壮汉手里,不容他拒绝。

    当他再起身,回过头,便看见那个美妇,身着朴素却处处透露着高雅,而她身后跪着刚刚那个少女。那美妇向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少年来到她面前,那美妇缓缓地蹲下,轻轻地拭去少年头上积着的白雪,然后瞪向那个少女。那少女猛然一哆嗦,速速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袋子,恭恭敬敬地递到美妇手里。

    “今日之事,是我家柔儿的不对,我向你道歉。还望小老板不计前嫌,给我煮碗面。”一声柔和的声音从那红唇中送出,全场人无不如沐暖风,纷纷劝着那男孩。

    男孩一直与那美妇对视,期望能从中读出某些东西。很快,他低下了头,接过了袋子,深深地行了个礼。再抬头,那双深邃如深渊一般的眼睛上俨然蒙上了一层水光,因为他从那美妇眼中,看到了他已经八年都没有看到过的神情——爱怜又不忍。

    随着男孩回去忙活了,整个面馆又回复了平时的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少女依旧跪着。

    不一会,夜深了,少年清扫完场面,他恭恭敬敬地将袋子递给了先前那个老人。那老人却没有睁开眼,只是缓缓地道了一句:“今日,闭馆,然后动身前往祈安山脉,去武宗找那赵老头。”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布袋,“来,拿好,这些年你的积蓄足够护你到那里了。记住,道途中多多结善缘。等你什么时候有能力了,便来南荒之地寻我。”他起身,“我也该走了,去南妖之地活动活动筋骨了。”

    还未等男孩说些什么,那老头就走了。男孩捧着沉甸甸的布袋,向着老人消失的地方鞠了一躬,随即将面馆关上。他背起布袋,手掌缓缓握拳,踏着风霜走了。

    他的怀里,有先前那美妇给的袋子里的一封信:玄儿,再过几天那宁国军队又要来了。我知道你恨你父亲,不愿意相认。但是还请你相信,你父亲没有要抛弃你母亲的意思。听姨一句劝,去东边的唐国,找一个叫唐言的王爷,把袋子里的那枚袖箭给他。或者迎着宁国军队,去往北方的祈安山脉,找一个叫武宗的地方,把袋子里的那块藏书令给那边的赵阁主。还有里面的一些钱财,不要苦了自己。等你恨意再淡一点,想你娘了,就回来楚国看看吧。一定要平安啊。

    男孩就这样,背着一大包的东西,还挎着一个小布袋,一步一步地向着北方走去。

    过了许久,两道身影自风雪中显现,望着已经关掉的面馆,那美妇久久无言,那少女自然屏息,不敢打搅主人。

    “秦柔!跪下!”一声厉喝划破寂静。

    那少女扑通一声跪下,头颅低下,瑟瑟发抖。

    “知道何错?”

    少女无言。

    “知道何错!我让你回答!”那美妇的声音愈加尖锐。

    “柔儿……柔儿知错。错在未听夫人吩咐便擅自出手;错在当众之下丢了夫人的脸面……”那少女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词,还未等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断了他的发言。少女愕愕地看着发怒的夫人,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夫人,今日气得胸脯波澜上下,喘息加重。

    “秦柔,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自己掌掴十下!”

    那少女知道自己说错了,也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姣好精致的小脸就是挥掌,鲜血随这嘴角滑落,染红了她身下的雪。自己掌掴本是极难掌控力道的事,可这少女却是没有留情,唯恐再惹怒了前面的人。

    “莫说是你,就算是绛天,几年前想接走安儿的时候,也被这孩子两指点在两个大穴,定在原地。”那美妇扯下了面纱,若是四年前侵犯千城那个寡妇的士兵们见到了,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女人眉目间有许多与那寡妇相似的地方。她轻叹一声,“不过是五六年时间,躲着我和绛天,从大字不识一个的臭小孩,靠着绛天给的几本武法基础和运气基础,无师自通,最后变成了一个灵初九段的孩子。虽然修炼手段有些问题,但是也还是姐姐的孩子啊,必须要帮帮他。”

    听着美妇这些话,少女颤抖不止,回想起夫人不时在窗前喃喃道:“姐姐,玄儿……”

    “是绛天亏欠她们太多,姐姐死了,小玖和安儿不知去向,玄儿也是最近才找到,却发现他根本不打算认绛天。”那美妇连连叹息,倏忽间眼神寒了下来,“好一个宁国,这次必让你们有来无回!”

    那少女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要问些什么,而那美妇虽未回头,却仿佛知晓了她意,“问吧,不过你应该知道哪些不能记住的吧。”

    “夫人息怒。柔儿想知道,那个乞……老头,是谁?”

    “武宗剑派的二当家。也是当今武宗剑派大当家的师叔,剑派的实力第一人。更是南妖之地战线的主攻。”

    “我为什么会输给那个小……小少爷,我可是灵显九段……”

    “他吃透了绛天给他的所有的书,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阻隔了他的修炼路径,使他依旧是灵初九段,但是,整体实力俨然逼近你。加之你大意,当然会被玄儿打败。”

    “最后一个问题,主人丈夫究竟给了小少爷多少书?”

    “武宗赵阁主亲自编写的《武法基础》,囊括了天下已知的几乎所有门派的入门武功教程,几乎可以让人精通十八般武艺,尤其是剑法和一些暗器,以及一些不太入流的宗法,包括棋法,阴阳法等;露清宫前宫主亲自编写的《运气基础》,囊括了丹田周天,心脉周天等运气法,以及绛天亲自编写的《天下礼制》,《武法相融》,《门派总归》,《棋》,《厨》等四十九本书。绛天很喜欢这个孩子,想让他变成一个知书达理,百工俱精,温文尔雅,又武学高强的人,即便他是姐姐的养子。”

    “柔儿明白了。”

    “再自掌掴十下,跪于此处三日,再来寻我,然后自己去冷锋营锋刃地待五年。”

    “柔儿明白了。”

    连续不断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夜晚,甚至扰动了贫民窟的几户人家。不一会,天地又归于寂静,在无声的风雪中,静静地等着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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