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花庙

    “你穿?”

    “没错,”徐徊甚是羞赧,“先前我不是说,去那花庙被挡在了外头,是因着那花庙须得有女子为伴才能进,我在此地连相识之人都没几个,更遑论女子……”

    二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街口向前,不远处有家胭脂铺。

    “那花神祭礼在这江南偏西南一带甚是有名,我很想去瞧瞧,更想同阿生一起前去,但是……”徐徊微微垂眸,“我知晓你身份特殊,不愿给你添麻烦,更不想惹出事端,所以便想出了何不就由我来扮作女子的馊主意……”

    听闻此话,叶任生甚感诧异,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作何言语的晃神。

    见状,徐徊尴尬地垂首挠腮,“果,果然这主意还是太过荒唐……”

    意识到自己失态,叶任生赶忙敛了神情,“不,再荒唐也荒唐不过眼前。”

    “阿生——”

    “无碍,”叶任生宽慰地轻笑,“我知晓你是善解人意,为我着想,所以并未心生丧念,只是陈述实情。便是荒唐又如何,就像你说的,无礼无拘,恣意自我,人生难得放纵,何不放开了心怀,畅快一回。”

    徐徊面上霎时转为欢欣,“阿生当真觉得可行?”

    “为何不可?”叶任生展开双臂,“典例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还有何不可,简直大可!”

    “哈哈,”徐徊开怀,“好!”

    二人一道欢笑着,走向那馨香四溢的胭脂铺。

    徐徊虽为男子,却难得对胭脂水粉非一知半解,甚而对时下女子妆容要用何物什都通晓,反倒衬得叶任生手眼无措,甚是茫然。

    “徊弟怎的对这些女儿家的物什如此了解,叫人刮目相看。”

    徐徊不禁拍手庆幸,“说来真是巧合,先前去京都访过友人,他家夫人正在为将要出阁的小妹置办妆奁,我这吃了酒失了礼数,瞧着琳琅满目甚为惹眼,便去问过,知晓了不少女儿家的营生,这敷面作妆的胭脂水粉自然也知晓了一些。”

    “原来如此。”

    “好在当时友人和嫂嫂没有怪罪,否则咱这真是丢尽了脸面。”徐徊嘿嘿笑着,接过胭脂铺老板递来的包裹。

    二人拿着置办好的衣裙胭脂,去了先前徐徊定下的客栈。

    进门直奔客房更衣,谁知两厢皆拿最新款式的女裙无措,最终还是女子悟性更高些,叶任生找出了正确的穿戴之法。

    然而徐徊到底是男子身量,女裙在其身上显得颇为局促,但好在外衫宽大,遮住了不睦之处。

    瞧着主仆三人努力压制欲翘起的嘴角,徐徊有些忐忑,“当,当真那般不忍睹目?”

    “不会,”叶任生立时摇头,“只是瞧着有些不习惯而已。”

    “总体来说,还是好看的。”六锣也点头。

    闻此,徐徊深深地舒了口气,转而走到案前,对镜打量,遂拆开胭脂水粉,准备上妆。

    虽说知晓胭脂用途,却到底不会涂抹使用,徐徊无奈只得求助叶任生,谁成想后者手握青黛,注视徐徊眉眼半晌,愣是没能画出一弯柳眉来。

    随而放下青黛,换成胭脂,却仍旧凝滞良久,未动分毫。

    见此情形,徐徊甚觉有异,但见其眉心紧蹙,面色焦灼,也不便言语催促。

    少顷过,叶任生终是无奈放下所有,轻叹过,“我去为你寻个嬷嬷来吧。”

    说罢,转身走出了客房。

    还是在她出了客栈大门之后,徐徊才恍然领悟,原是她不会化女妆……

    思及此,他心头不禁生出一阵怅然,蹙眉望向那再寻常不过的青黛,注目良久。

    ……

    一炷香的时间未到,叶任生便带着嬷嬷返了回来。

    许是早先嘱托好,那嬷嬷也未多问,只尽心尽力地为徐徊化妆、梳头、绾发,临走还教了他许多女子的步伐与仪态。

    徐徊悟性不错,竟也学出了七分模样,时不时向屋内几人展示。小厮与六锣见之纷纷夸赞,叶任生则只坐在案旁,饮着花茶,默默笑看着,不说话。

    日渐西下,暮色遍染,练过不知多少回后,徐徊终于随在叶任生身旁出了客栈。

    “任生兄,你瞧那周围之人可有在笑我?”

    闻此,叶任生不禁回头看向他,“你尽管抬头瞧瞧四周。”

    即便敷了精致的妆容,但到底还是男子的轮廓,徐徊不得不戴了薄纱,掩了半面口鼻。

    花神祭礼乃是涟州当地较为隆重的习俗,日暮时分,祭礼舞乐正式开始,眼下涟州城街头到处都是赶往花庙的男男女女。

    不少寻常鲜少出门的深闺女子同徐徊一样,以纱遮面,却也难掩心中喜悦,纷纷穿上那最是心仪的鲜丽衣裙。

    故而暮色之下,放眼瞧去,徐徊绝不是那最稀奇与打眼的一个。

    “你看,满街寻常,”叶任生宽慰道,“这乔装最首要的,不是叫别人信服,还是要自己信服,你只有自己都坚信己身,别人自然不会怀疑。你不必顾忌,尽管大胆向前,放宽心扉就好。”

    这话出自叶任生之口,自然叫人信服,徐徊听过,便渐渐散了心中杂念,挺肩直背地走在了她身侧。

    行至花庙入口,那门前放手花的嬷嬷只稍稍打量了一眼徐徊,便将红花放到了他的掌心里,示意后面的人赶紧跟上。

    二人不禁相识而笑,一齐踏进大门,姿态舒怡地朝那花庙深处走去。

    花庙沿街遍布手艺人编扎得大小花神,花神周身满插时令鲜花,其余各色非时令花朵以干花纸花形式,布置于各处,配以彩纸灯笼,四处花团锦簇,甚是热闹。

    涟州祭祀花神,除却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四处生机盎然,繁花似锦外,更重要的是庇佑女子许得良缘,婚姻美满,生产顺利,故而花庙才有无女子不放行之规矩。

    但来此庙会的,除却为亲眷祈福之人外,不少是或携兄长,或携幼妹,来求结缘的单身男女,甚而还有两情相悦之眷侣来乞求成全。

    叶、徐二人便在这等拥挤人群中,挤到了那祭台前方,择了一绝佳之地欣赏祭舞。

    叶任生从前不是未参与过祭神习俗,但晟州处江北,祭礼大多庄重肃穆,便是有些歌舞,也都典雅委婉,因而从未见过如此妖娆动人的祭舞。

    尤其那风情万种的女巫中,混杂着一二姿态绰约的男巫,两厢配合之舞姿,婀娜妩媚又落落大方,叫她一时有些看呆。

    祭舞尾末,女巫忽然褪去外袍,当空一抛,那袍衣霎时幻作漫天繁花,凌空而下,落英缤纷。

    “哇——”

    人群望而惊呼,叶任生却全然注视着那丰姿冶丽的巫女,只觉那女子是如此之美。

    那种美与她曾见过的端庄闺秀不同,与韵清阁新晋花魁也不同,那种美难以言语形容,像是一种她从未见过,却又不知为何清晰印刻在脑海深处的美。

    美得令人难以忘怀,更令人浑身战栗,仿佛有某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要从血肉深处迸发,以至祭舞结束许久,叶任生都还心下激荡。

    而祭台之上,那本应化作漫天花儿的外袍,不知何时被架在了中央。

    神巫挑选着台下的女子们,告知她们,若是能以舞姿打动祭兽,便可穿走这被花神赐福的袍衣。

    众女跃跃欲试,纷纷挥手,徐徊不知怎的,也跟着凑上了热闹。

    叶任生诧异地侧眸,却见徐徊望向祭台的眸光奕奕,唇边喃喃着:“我若能打动那祭兽,得了袍衣,便送与阿生。”

    神巫的木杖缓缓挪到了叶徐二人身前,本该伸出去的木杖却不知怎的顿住了动作,那神巫布满符文的面孔紧紧盯着叶任生。

    见众人目光皆集聚而来,二人望向神巫,四目相触时,叶任生浑身一凛,心神仿佛被瞬间抽去般发空,天地亦骤然苍茫。

    须臾之后,那神巫才将眸光移开,手中木杖伸向了她身侧的徐徊。

    后者大喜,立时登上祭台,同先前被挑选出来的女子一道等在旁侧。

    周遭的喧嚷唤回了叶任生游走的神思,她眨过两次眼,再望向祭台,已然不见那神巫的踪影,只有一队女子在那半卧于祭塔的猫儿身前奋力舞蹈。

    临阵磨枪,即便妆容再妥,狸猫也成不了真太子,徐徊男子之身怎做得女子之舞,况且徐徊又从不善舞。

    故而在一干舞姿优雅翩翩的女子中,徐徊的投机取巧也愈发显得张牙舞爪,惹人发笑。

    台下适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叶任生也不禁被那台上奋力起舞的徐徊吸引了目光,从而忘却了方才的异样。

    “这是哪家的女儿,习得这是什么奇怪舞姿?”

    四下间或传来嬉笑打趣,叶任生下意识掩鼻轻咳两声,故作从容地望着台上闹剧。

    前头的女子一个个在祭兽面前舞过,却全然没引起那猫儿的半分关注,临到徐徊时更是连眼皮都不愿再睁开。

    台下众人纷纷嗤笑,然而徐徊却根本不在意般,仍在台上伸手蹬腿耍得起劲,像是当真要打动那祭兽一样。

    叶任生本也有些发笑,但不知怎的,瞧着瞧着,嘴角便渐渐落了下去。

    瞧着瞧着,那灯火之下,徐徊满头大汗的模样,就叫她看进了心里去。

    瞧着瞧着才发觉,这竟是她半生至此,赏过的最独特,也最动人的舞。

    然那祭兽不解风情,任凭献舞之人如何辛苦,都始终未掀眸瞧一眼,甚而末了不耐烦,冲其哈了两回气。

    徐徊无奈,浑身泄力,看了一眼那袍衣后,失落地下了台。

    直至走到叶任生身旁,徐徊才重新绽开笑颜,认真地抚了抚凌乱的衣衫,“原也只是想试试,果然无法打动祭兽,早就料到……”

    叶任生望着他故作洒脱的神情,情不自禁地缓缓抬手,以指腹轻轻擦去他鬓角的濡湿,“没关系,我已经得到了那件袍衣。”

    徐徊不解地抬头望向身前之人,却见她眸光灿灿,嘴角轻抿,一时有些看痴了去。

    “走吧,我们去放花灯。”

    直到那人已转身向前,他才赧然回神,连忙跟上前去,“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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