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争执

    每次远途归来,商会便有许多事,走商期间积攒的事务加之后续商事安排,繁琐又劳心。光是惯常短暂的早事,都被延长至一个多时辰,甚而商讨不完,还需得开晚事。

    因此不过两日,叶任生嘴角便破了疮口,敷过几回药才消下去。

    照往常经验,掌事助干会在走商期间轮班上岗,代替掌事处理基本事务。叶任生临南下之前,特地调了其他行商回来的心腹干事协同理事,按理说,不应该还如此忙碌。

    这一切都还要从那诡计多端的罪魁祸首林啸洐说起。

    此番南下抢收,叶任生的紧要目的就是江州浣家帮,这好不容易前头谈妥,还在涟州做过临时会议,就等着返晟开众会,商讨合约起草拟定,待不日前来的浣大佬签约。

    谁知回来开正式商会提议之时,竟遭到了那在涟州不吱一声的林啸洐的反对。

    这叫叶任生好生气愤,连声质问他在江南为何不做反对,也从不与她商讨,如今都箭在弦上了才来否决。

    然而那厮毫无愧疚之心地大言不惭道:“谁又能料到叶掌事心思如此活泛,也不事先商量便径自去商谈,还在大家为了果子抢破头,思绪不清晰之时仓促提议,这厢大家都还没明白过来一是什么,叶掌事便连二三四五都摆了出来,趁人猝不及防,大行一言之堂。”

    叶任生立时火冒三丈,“我自京都返回时便在商会提过此事,是你病病歪歪不来坐班,且向来流连□□不学无术闭目塞听,眼下竟反来怪他人?”

    “人食五谷难免百病,肉体凡胎还能都化仙成佛百毒不侵?叶掌事这话好无道理啊。”林啸洐双手一摊,姿态箕踞。

    “你!”

    这厮分明是在胡搅蛮缠,叶任生努力克制翻涌的情绪,回想过近日来的种种异常,终于明白,这厮怕是早就等在这头了。

    “你口口声声言称仓促,可在江南,你林氏商队之眼线何日少窥了一回?便是回收弃果也早早下手,丝毫不比我叶氏晚半分!谴我一家之言,你脸上不觉害臊吗?要知道与琼州商谈可比江州远得很呐!只怕你林氏老早便打定了主意,否则被我那般‘猝不及防’,你怎可能跑去琼州谈合作?你林氏暗中作梗,如今倒打一耙,分明厚颜无耻!”

    林啸洐嘴角一勾,笑中显出几分怪异,“琼州樊家主事人彼时就在隆州出货,隆州距涟州路途并不远,我不过是趁其方便前往拜访顺便商谈,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早有图谋?叶掌事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

    隆州也处江南,同涟浔桧三地及琼州之距离,皆算不上远,若是一上一下折中取,涟州与琼州间,隆州确实是距离绝佳之地。

    现下叶任生全明白了,那厮当初接连几日见不着人影,原是跑去隆州会人去了。从茶楼会毕到发出邀约,再到共赴隆州,可当真是雷厉风行,片刻必争。

    什么樊家人恰好在隆州出货,都是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如今回想,怕是在众掌事茶楼小会之前,这厮的耳目便从她这里探到了消息,快马加鞭地约了人定了事儿。

    枉那厮还故意满身酒气,谎称逛遍江南花楼,原都是故意做戏给她看。

    虽然知晓这厮向来诡计多端,不循常规,却也从未想过他会做到如此地步,简直令叶任生瞠目结舌。

    叶任生不禁接连嗤笑,那笑中有遭人摆过一道的自嘲,更有全然的鄙夷与蔑视。

    那笑更令林啸洐听了极为不爽,“叶掌事大可不必如此怪声怪气,我不过是在你的提议之下动作快了一步,况且,你叶氏不也是抢在人前收了弃果才告知大家,从商为利,人皆为己,都是一样。”

    “少来颠倒是非,拖人沉沦,”叶任生不屑斥责,“叶氏先一步回收,一是不愿再有浪费,二是先承风险,倘若首批货品失败,不至叫大家都受损,可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花心肠。”

    林啸洐嗤笑:“话赶话谁不会,我亦可说收果不单是为了林氏,而是为了商会。”

    “你若是为商会,便不会再去寻来樊家搅局。”

    “笑话,寻来樊家更是为了良好竞争,怎是搅局?”

    “琼州产烟,樊家更是产烟大户,几乎不做旁的营生,世人皆知,你叫他樊家来承制果干蜜饯?”叶任生这回是真的笑了,“难道要那果子一捻成末,且满是烟草味?”

    林啸洐毫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那就是叶掌事孤陋寡闻了,这两年来,樊家空出几处烟房进行改造,陆续涉及其他产业,如今早已不单单只产烟,譬如去年底,光在晟州就一日销出百担的熏肠,便是樊家所产。”

    樊家熏肠叶任生是知晓的,只是,“那熏肠制作与果干蜜饯制作大相径庭,烟房再造自然有优势,但是,去年恰逢节日年关,家家屯备年货,加之晟州人口众多,且樊家初经营此货,众人稀奇,销出自然就多。近来此类商货各家都逐渐涉及,今年底再看,定然与去年不同。”

    “那定然不同,”林啸洐赞同,“任何新奇事物初生,定然引来众人效仿,质优者方能久盛。前段时间在下还瞧过那熏肠营收,始终保在高水平,虽比不及年关,但同其他家比可要优胜大截。叶掌事如此推阻,莫非是怕樊家将来率先抢占口碑,将浣家帮挤出去?”

    琼州樊家一向与林氏在商事上往来频过叶氏,其中各种利益牵扯自然也多过叶氏,也不免林啸洐会如此想。

    “你这是什么话,我与浣家帮此前从未有过交道,且不说蒻青果,便是其他产业,在公平竞争下他若遭弃,便是他技不如人,被挤出也是自然,我何故要在未合作之前为其忧思市面?”

    叶任生叫侍童将先前草拟的协约分给众掌事,并同众人分析她更倾向浣家帮之缘由。

    “一来浣家帮已制果干蜜饯多年,不论是工坊还是熏炉等大小之设施,一应俱全,无需再造,可省成本。二是工匠经验丰富,无需另耗大量时间精力培养,投入便可出货。三是浣家帮多年口碑与独制秘方,只要操运妥当,定将招牌打出四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浣家帮愿与商会五开五,且只与晟商协作出货之独家。

    “以上不论从哪点看,都是有益多多。且浣大佬其人性情爽直,为人仗义,品性颇有几分豪侠之气,经商多数都是处世做人,我相信与这样的人合作能走得长远。”

    众人翻看着手中协约,皆是满面思忖。

    林啸洐迅速阅过,掷在案上,轻点着桌面,“诚然他经营多年经验丰富,于当地口碑显著,可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怎的招牌就没有传遍大江南北,岂不变相说明,浣家帮多年都在故步自封。”

    说着,他背身向后一靠,神情放松,“樊家乃琼州第一大商户,多年制烟身家雄厚,且勇于开创,诸位瞧熏肠之优异营收便可知晓其能力无限。纵然所谓设施经验不足,可事在人为,反倒更激发其开创事业之雄心。须知当今四方安泰,民殷国富,于商事而言便是瞬息变换,创新之精神与质量之保证,永远是立足之根本。”

    “且,琼州相较偏僻西南之江州而言,地界偏东,路通四方,距晟州近,位置佳,行商方便,节省时间人力之成本巨大。何况樊家多年与我等合作,新任当家人更是个激流勇进的主儿,怎么看,都是樊家更胜一筹。”

    说罢,四下又是蹙眉思索。

    “浣家帮多年未打上江北有其历史缘由,在下先前同诸位讲过,但眼下同我等合作,便是已然放下,要走全新道路之证明,”叶任生微微蹙眉,“樊家虽势力雄厚,却与我开分四六,别看仅一成之差,待来日规模形成,一成便是千里之别。至于地界位置……”

    叶任生指向不远处墙上的行商路线图,“琼州偏东,然而我等于东、东北、东南商队众多,西边不论南北都偏少。”

    大胤东临海,然而海上行商远比陆上艰辛,八十商队目前仅有十支走海,而西边却接尅、梨、甘等国,国之外还有国,大片陆地等待征途,以江州为跳板通向西,前景大好。

    林啸洐听过却嗤笑不已,西边虽说陆地广阔,却贫瘠凶险,且民风剽悍,走一遭商弟兄能皆安全返达都是感恩戴德,乍一瞧像是前途无限,仔细看却实则危险重重,陷阱遍布,以美好假想画未来蓝图,不实际。

    二人一人说西一人说东,两厢不让,谁也不服,四下掌事此番倒是鲜少开口劝解,致使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自己置身一旁好听个明白透彻。

    一席早事吵到了晌午,若非皆是口干舌燥,定然还要再辩到下午。

    众掌事东倒西歪地听了大半天,本想翌日再做决定,谁知吵了大半晌的叶林二人,竟出奇一致地认为已经拖了多日不能再拖,只这一个午饭时间,叫他们用过饭立即投举,一干人思虑重重,饭也没吃好,拧眉皱脸地记了贴。

    待助干一开贴,五五持平,众人瞬间眉舒眼展,吵了一个上午,刚喘匀两口气的叶林二人,却再次皱起了眉。

    两厢齐齐抬头,猝然对视,目光皆是不服,双双冷哼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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