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心上人

    伽佶等人去西边寻花之事不宜耽搁,叶任生从西北路商队中抽了几个干事,随同前往。

    此去坎坷,临行前锲达甘宕等族人为之饯别,叶任生前去时,正巧碰上伽佶妻女为其梳头。

    在甘宕族中有远行梳头之习俗,梳顺发丝寓意疏通前途,也是为远行之人祈福,保佑平安坦顺。

    重新编好发辫之后,伽佶妻子娅吉剪下一缕自己的发丝,缠绕成结,以针线缝刺于伽佶里衣心口位置。

    叶任生瞧之稀奇,在饯别仪式结束,一干人出发后,寻了娅吉问过才知。原来对于锲达甘宕等族来说,人的心口是最脆弱也是最重要的位置,只有心上人的爱才能护佑,且于此处贴放信物,最能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意。

    “原来如此。”叶任生恍然。

    “叶掌事可有心上人?”娅吉轻笑着,“若是有,定要向她讨要信物。”

    闻此,叶任生面上显出几分赧然。

    娅吉心下了然,“甘宕族的姑娘热情勇敢,但胤人姑娘都太过腼腆,所以你们胤人汉子更要主动些,将她放在心口她才知道你爱她。”

    虽然情况完全不同,但娅吉所言也属实,大胤讲究含蓄,无论是男女之情,还是父母之爱,都逃不过一个礼字。

    “多谢,在下……一定会学着勇敢。”

    叶任生向她作过揖,而后告辞离开。

    走出院前两条街后,才忽而想起先前,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虢思瞧她往怀里放行商令,会那般蹙眉冷眼,想来该是以为她等胤人轻浮随便了。

    念及此,叶任生无奈地摇头轻笑,遂又忍不住思忖起娅吉所言。

    勇敢……多么美妙而又深远的字辞。

    ……

    送别伽佶等人后,叶任生便去了城外,按着信上所言,徐徊该于今日到达晟州。

    然而天公不作美,徐徊到达晟州时,城中飘起细雨,且他没能赶上叶任生生辰,甚是遗憾。

    叶任生将他接到先前安排好的住处,院落不大,却胜在精致雅洁,想他不愿叫太多人在身前打扰,除却厨娘和一个杂役外,便也没多安排仆从。

    “你瞧,这翠竹是我特地叫人迁来的,你若习书疲乏,便可抬头瞧一瞧,悦目怡情,还能解闷儿。”

    叶任生向他介绍院落布置,回头却见他眉宇怅然,以为他还在遗憾未能一同庆生。

    “不过是个生辰,来年又不是没有,况且我向来看得淡,除却叩拜父母,至多不过吃碗寿面,不做场面的。”

    徐徊望着她因他的到来而眸光熠熠,容光焕发,心头生起一阵复杂。

    “怎么了?”见他面色踌躇,像是有话要说,叶任生纳闷。

    徐徊抬手,轻轻抚上她温润细腻的侧颊,嘴角几次翕动,终是没能吐出半句。

    少顷,另一只手随而一齐抚上她的侧脸,双唇落下,四瓣相贴。

    鼻息一瞬微滞,他感受得出她生涩的慌张与猝不及防的悸动,正如他胸腔里不安的躁动和突如其来的畏惧一样。

    他将她紧紧地拥进怀中,在彼此蠢蠢欲动的心跳中,一遍又一遍地以“我想你了”,掩盖着慌乱。

    体温随着距离拉近而升高,时间在迷离中拉得遥远,每一滴落在屋檐与石阶的明珠,都像是打在心坎上咒语,轻而易举地攻破本就不能自己的心防,将那抬眸的惊鸿,垂首的温柔,塞满整片心房。

    雨始终未停,她躺在他的怀里,将那条腕带轻轻缠戴在徐徊的腕上,以右手握紧他的左手,凝望着两条色泽与编扣皆不同,却承载着相同情意的手绳,在朦胧的天光与清脆的雨声中,两厢呼应,互相纠缠。

    “对锲达与甘宕族人来说,心口最是脆弱与重要,因而只能安置心上人的信物。可是肉体凡胎,哪里不脆弱呢,放置心口终究还要隔一层衣衫,不若你我这般紧束手腕,肌肤相贴,一搏一脉,是喜是愁,都尽数明晓,真正的心心相通,情孚意合。”

    徐徊望着腕间的绳带,嘴角轻抿,在半空中一松手指,将她的手握进手掌之间。

    许是长久握笔书写,又或许是家贫做了不少活,徐徊的掌心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硬茧,裹紧手指摩挲时,总叫叶任生感到发痒。

    她不禁嬉笑着挣脱,却到底抵不过男子的力道,又被抓了回去。

    叶任生难得耍起赖皮,以两手反制,将徐徊的手紧紧地束缚,直到他不再挣扎后,才缓缓松了力道,轻抚起他的手指。

    “你的手,不似其他男子那般粗糙,顺直修长,很是好看。”

    徐徊揉了揉她的指节,“你的手,也比寻常女子更强劲有力。”

    “你莫不是嫌我手粗……”叶任生下意识往回抽手。

    “不是,”徐徊将她握紧,“强劲与粗糙怎能等论?况且,就算手粗又如何,难道世间所有女子都得纤纤玉手,柔弱无骨才好?我只觉能提能抗,关键时刻能护自己周全,才是最好。”

    不知想到了何事,徐徊声音严肃了几分。

    叶任生转头望向他,嘴角含笑,“你是在故意逗我开心吗。”

    徐徊拄起左臂,俯望着她,“我恨不能全天下的女子都能扛起大刀,砍死猛虎。”

    闻此,叶任生不禁笑出声,只觉他实在夸张,但细看徐徊,神色却是无比认真。

    思及他幼年坎坷,叶任生心中不忍,“你此次该带着母亲一起来的,备考非一日之功,她独自在家总是孤单。”

    徐徊睫羽微垂,隐去了眸中情绪,半晌嘴角轻启,“她不喜远行,待在家中更自在,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亲邻友朋会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着,他转了话头,“对了,我此次回去,给你带了东西来。”

    “什么?”

    徐徊起身,披了袍衫下榻,从行囊中拿出一层层包裹的方形物,小心翼翼地拿到榻前展开,直到那典雅精致的雕花妆匣出现在眼前。

    “哇,”叶任生不禁感到惊叹,“好生精美的妆匣。”

    “是我母亲当……”徐徊顿了下,“当初的嫁妆。”

    “嫁妆,”叶任生仔细打量着那妆匣,看得出当年徐家家境殷实,其母陪嫁妆匣都是楠木所制,且雕花极其讲究,“你母亲当年该是极美的。”

    徐徊轻抚着妆匣盖面的纹路,眉宇之间满是伤怀,“嗯,很美。”

    闻其言中伤感,叶任生抬眸望向他,“岁月更添美人香,徊弟莫要感伤。”

    听闻此话,徐徊霎时回神,缓去面上惆怅,将妆匣轻轻推向她,“这是带来给你的。”

    “给我?”叶任生甚是惊讶,“使不得使不得,如此珍贵之物,怎能轻易送给他人——”

    “你又不是他人,”徐徊覆上她的手背,“母亲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若是来日有了心上人,就将此物交给她。我想,她等我送出此物,已经等了很久了,今日把它交给你,她会很开心。”

    “可,可是……”叶任生眉头微蹙,心下总觉得不妥,“我都还未亲自前去拜访过她老人家,还未行过大礼……”

    话说着便渐渐没了声音,纵使见了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她终究无法堂堂正正地嫁为人妻。

    见此,徐徊抬起她的下颌,认真地望向她,“无碍,都无碍,那些俗礼一点都不重要,我母亲是极为通情达理之人,她理解你的难处,懂得你的苦衷,否则,也不会答应我将此物交给你,不是吗。”

    徐徊神色那般虔诚,眸光那样深情,叫叶任生望之悸动,更叫她心头生出愧疚。

    她拥紧了身前之人,“徐母是极好的人,徊弟更是世间极好的人,终是我对不住你们……”

    感受着身前怀抱的力量,徐徊缓缓攥紧了双拳,眉心蹙起,神情倏尔变得无比复杂。

    俄顷,他抬手回拥向她,嘴角几番开合,嗫嚅着,“其实,其实……我……”

    “什么?”她的困惑中夹杂着点点鼻音,许是没有听清,欲侧耳再问。

    而徐徊以为她要起身离开,立时收紧了双臂,将她圈得很牢,“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其实我也没你想得那般好,甚至,可能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在说些什么,”以为他是在故意安抚自己,叶任生轻笑起来,“你又没进我脑海中看过,怎知我如何想。”

    徐徊再次收紧怀抱,下颌蹭过她的发丝,鼻间不停细嗅着淡雅的发香,少顷,他呢喃道:“我知道……”

    叶任生不信,“那你说来听听。”

    扇窗半开,携着雨气的微风飘进,撩动着她腰间的发梢,徐徊垂眸望去,心头一时万绪千端,百感交集。

    片刻之后,他松了双臂,将她从怀中扶起,推倒在床榻上,动作有些强悍,吻得也有几分野蛮。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陡然变大又渐渐湮灭,夜色随而染过了天幕。

    徐徊披着衣袍下榻,将室内的蜡烛一根根点燃,随而回到榻前,在摇曳的烛光里,久久凝望着榻上之人那疲倦的睡颜。

    叶任生,总是身姿端正,形容矜贵,总是瞧他怏怏不服,处处不屑,高傲不可一世的叶任生。

    叶任生,为何你偏偏是叶任生……

章节目录

晟州嘉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康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康岁并收藏晟州嘉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