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圈禁

    窗外天色初蒙蒙亮,室内仍旧昏沉,林啸洐坐在榻下,散乱满地的衣衫被褥隔去了地面的凉意。遥远处隐隐有鸡鸣传来,搅碎了满室死寂。

    林啸洐缓缓抬头,借着熹微晨光,望向沉睡在床榻之上的人。

    即便是在昏睡中,泪水仍从她眼角慢慢溢出,打湿着本就潮濡而凌乱的鬓发。

    不忍看她遍布红痕的前襟,他抬手将那宽大的外袍轻轻拉到她颈下,然而伤痕斑驳的唇角,仍在提醒着他,过去几个时辰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怎样的恶劣与难以原谅。

    懊恼自胸腔内不停上涌,林啸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抬手以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湿润,然而却如何都无法揩拭彻底。

    似是感受到触碰,昏睡中的人呼吸一滞,随而透出了几分颤意。手臂下意识挥动抵抗,却因被束缚而徒劳,反牵扯得手腕疼痛肆意,眉心都立时紧拧了起来。

    见此情形,林啸洐立时移开手指,不再触碰,但其眉心却仍久结不舒,面显不适。

    林啸洐顺之抬头,赶紧解开了她腕间的帐绳,轻轻放下她的双臂。

    许是久被束缚头上,血脉不通,乍一释放,腕间生出强烈不适,叶任生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发出呓语痛呼。

    林啸洐望着她腕上红肿的勒痕,眉头紧皱,面露懊悔,下意识对着那伤处轻轻吹起来。

    遂又避过伤痕,轻柔而富有技巧地按抚起她的手臂,见着她眉心因而缓缓舒展,忍不住轻叹了几声。

    “你若是……若是不那么固执绝情,我也就不会如此迫不得已。”

    他望着叶任生紧抿的睫羽,“我们明明还可以和先前一样……”

    无人回应,室内静默,林啸洐不知垂眸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又喃喃自语起:“但没关系,一切都可以重来,什么也都不会变……”

    话音落下不久,窗外晨光更胜,许是阴天,光芒不似往日透亮。院中翠竹微微摇曳,风中夹湿,像是落雨前的征兆。

    林啸洐放下她的手臂,藏盖在衣袍之下,随而起身走到门口,唤了侍者前来。

    “回府上调几个沉稳机灵的丫头小厮来。”

    “是。”

    巡过院中一片平和,林啸洐问:“那名唤六锣的下人呢?”

    “被小的打昏捆在柴房里了。”侍者说。

    “注意点,别叫他跑了,那小子身手还不错。”

    侍者点头,“小的给他喂了五筋散,使不出力气再好的拳脚也白瞎。”

    闻此,林啸洐微微蹙眉,“毕竟是叶掌事的贴身侍者,别伤了他。”

    “公子请放心,那五筋散只是让人使不上劲儿,对身体并无害。”

    “那就行,”林啸洐微扬下巴,“赶紧去办吧。”

    “是。”

    侍者领了吩咐,立时回林府悄悄挑了几个下人到小院,并将那厨娘也一并换了自己人。

    林啸洐将人从榻上裹着抱起,吩咐了丫鬟将被褥换洗并重新铺好。

    许是太过疲乏,叶任生自始至终都没有苏醒的征兆,林啸洐本还想叫丫鬟烧水为其沐浴,现下也只得先搁置,只打了盆水,亲自为其擦去了面上泪痕。

    收拾妥当后,林啸洐又遣下人去惠仁堂要了药膏来,将叶任生的手腕敷药包扎完备后,才稍稍放了心。

    眼看时辰不早,他召集了一干人来嘱咐过事宜,随而换了衣衫,去了商会。

    许是难得见他赶在叶任生前头上工,堂内几个早到的掌事都有些讶然,但也只是寒暄两句,随而纷纷投入到事务中。

    然而临到早事还不见叶任生的身影,四下便有些诧异了。

    林啸洐不得不出面做了谎,“家中仆人今早去采买时碰到了叶氏家仆,听说叶掌事不日前中了暑气一直未好,而近日又操劳不休,以至昨日午夜开始发病,今晨直接连榻都难下,想来近日应该不会出班了。”

    “难怪那日见他忧心忡忡,后又匆匆离去,原是身体不适。”田掌事道。

    “这也难免,叶掌事向来勤勉,便是节日里都鲜少休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么熬啊。”

    “也是,可这还有许多事情要他拿主意啊。”随叶氏一起做浣家帮生意的文掌事忧虑。

    “我等能定夺的,就自己商量着来吧。”

    “叶掌事的脾性尔等还不了解,”林啸洐适时开口,“她怎可能就此安心卧病在床,保不齐等会儿便叫人来收拾了册簿信函回家去处理,诸位若是当真有急事,留封信在她案上叫下人捎回去就是。”

    “也对。”四下纷纷点头。

    “叶掌事不在,早事便由在下主持,诸位若是有事,还是赶紧说来大家一同商讨……”

    说话间,一眉眼机灵,但众掌事瞧着面生的小厮从堂外请了见,听说是奉了叶掌事的吩咐来取册簿,助干瞧过腰牌后,立时便整理了书箧,叫人带了回去。

    “还当真是叫林掌事说中了。”

    “叶掌事就是个停不下来的劳碌命。”

    听着四下调侃,林啸洐扯了抹不甚自然的淡笑,随而转移了话头。

    早事在林啸洐的主持之下,很快便结束。他行至案前,本欲同先前一样收拾过书箧离去,却被刘、齐等掌事拦下。

    同樊家合作之事提上日程后,琐事不断,樊家经验少,先前刘、齐等人便提议向浣家帮及叶任生取经,但被林啸洐拒绝,故而眼下所行每一步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须得亲力亲为之事数不胜数。本以为能个把时辰解决的事,一直处理到了午后。

    而另一头,叶任生自昏睡中醒来时,时辰已经过了正中,本就阴沉的天色愈发黯淡。以至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天际初亮,还是将临日暮。

    两个瞧着眼生的丫头见她醒来后,面上露出欣慰,忙要上前伺候她起床。

    “你们是谁?”

    叶任生眉头紧蹙,警惕地向后退,无意中扯动了腕间伤处,刺痛不已。

    “小的们是公子差来伺候您的。”丫鬟站在榻下行礼。

    身上的酸痛和腕间的肿伤,立时叫她回忆起昨日种种,耻辱、不甘、悲愤与痛苦也一齐涌上了心头。

    像是不愿叫人瞧去自己眼下这幅模样,叶任生不顾伤痛,一把扯下了束起的床帐。

    “都出去!”

    “叶公子——”

    “我叫你们都出去!”叶任生鲜少如此冲下人大声吼叫。

    两丫鬟面面相觑,左右为难,随而纷纷跪倒在地,“叶公子,求您叫奴婢们伺候您吧,否则公子回来瞧见,定要狠狠罚我们了……”

    “奴婢们已经烧好了水,什么都备好了,您若是不肯沐浴梳洗,公子回来定会罚奴婢们去滚热水,那么烫的水……”丫鬟哭泣不已,“求求您,可怜奴婢们吧……”

    叶任生于床帐之内听着外头畏惧地求饶,心头也不禁感到万分悲戚,泪水径自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紧攥着怀中新被,任由泪珠打湿整片绣花,许久,才恹恹地开口,“拿进来吧。”

    丫鬟们闻此,立时止住了哭泣,语带侥幸与欣喜,“谢谢公子,奴婢们这就去拿。”

    下人们手脚都很麻利,不多时,便将浴桶安置在了屏风后,热气蒸腾,隐隐有花香四溢。

    叶任生几经挣扎,终究还是披着衣衫下了榻,努力克制着内心耻辱,走到了浴桶前。

    “让我自己来。”

    “可是您的手——”

    “让我自己来!”

    触及到她所不能容忍之处,叶任生分毫都不会相让,丫鬟们许是意识到乞求无用,便不再多嘴,退到屏风外待命。

    空气中的艾子清香中隐隐混杂着栀子花香,叶任生忽而想到了彼时在涟州之情形,不禁感到痛心又悲愤,转头冲外面喊道:“把房中发出栀子香味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是。”一丫鬟瞧过妆案,立时上前将花瓶拿了出去。

    少了那栀子的气味,叶任生却仍旧心中难纾,她阖眸解了衣衫,迅速迈进水中向下一没,任由热水吞过头顶,屏去所有气息。

    许久不闻水声,也不见叶任生身影,丫鬟担忧不已,在屏风后头一遍遍呼唤,然而却始终不见人浮出水面。

    就在丫鬟打算违命上前时,叶任生才猛地钻出来,因呛水而剧烈咳嗽起来。

    “叶公子,你没事吧?”丫鬟语气惊慌。

    叶任生咳了许久才缓过气,蔫蔫地回了句没事。

    水波荡漾,她望着雾气中的倒影,不甘地重重挥了一拳,她竟在方才一瞬,动了了却自身的歹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么能……叶任生恨恨地掴了自己一记,“愚蠢。”

    沐浴过后,叶任生没再拒绝下人的梳洗请求,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前任人摆布。

    直至梳妆完备,才开口称自己想吃糯米糕,还想吃淮氏甜酿,叫她们去买。

    听闻此言,丫鬟们面上欣慰,收拾过梳洗物什,便两厢出了门。

    而打发走二人后,叶任生立时将披发束起,悄悄探至门前,见门边有两小厮把守后又悄悄退回,转而走到另一侧窗边。

    卧房西侧高处有扇顶窗,出去便是另一处厢房屋顶,攀上那处房顶便能翻出小院。

    叶任生摞起桌椅矮凳,在几次险些跌倒后,终于攀上了窗沿,轻轻撬开窗栓,推开了窗户。

    然而就在她想要向外攀爬时,一不知隐在何处的蒙面男子突然跳出,制止了她,“叶掌事,请回吧。”

    叶任生压下心头震惊,语气不甘,“我若是不回呢。”

    “您别叫小的为难。”

    两厢皆不退让,气氛一时僵持。

    然而叶任生臂力有限,无奈只得愤愤地跳下了窗沿,窗户紧接着在其身后被合拢。

    叶任生仰头望了眼顶窗,显然此路不通,然而环视过一周,能出去的门窗全都有下人看守,她现下已是无路可逃,彻底被林啸洐那厮给圈禁了起来。

    “卑鄙无耻的混蛋。”叶任生愤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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