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医还算及时,检查下来明晓寒双臂不同程度的粉碎性骨折,两边前臂都有尺骨骨折伴桡骨头脱位,需要进行手术内固定的治疗。

    庆幸的是,身体其他部位受伤不重。

    剧组导演第一时间给南州骨科医院的好友打了电话。

    待这位骨科权威风风火火赶到伤者就医的南州利民医院时,明晓寒已完成各项检查,两个手臂的伤做了基本处理,此刻正闭眼躺在特护病房里,身边还围着几个高高壮壮的男人。

    其中一个表情尤为凝重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色古装,估计是着急过来没顾得上换下戏服。

    王乐为认得他,是自家刚上初二的闺女平日追得疯狂的大明星——秋子琛。

    这是王乐为现实中第一次见到这位让自家孩子“魂不守舍”的美男子。

    以前女儿张口闭口嚷着说她的男神是“超级大帅哥”、“宇宙无敌美男子”时,王乐为还不以为然,回回嗤之以鼻。此刻见了,多少有些信了,觉得家里闺女好像并没夸大其词,这副皮囊的确让人过目难忘。

    这样傲人的骨相,身为骨科大夫的王乐为无法不被吸引。

    而上一次见到这样完美的骨相,还是多年前一次活动中,一位艳压群芳的女明星,她叫花熳,可惜后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在南州这个城市做骨科医生,因有一座国内最大影视城的关系,一年到头王乐为没少给明星看过病,大大小小的咖位都有,男男女女,也算是见过不少俊男美女。

    但眼前这位男明星,这样貌还是秒杀王乐为见过的众星。

    在南州拍戏过的明星口中,王乐为是医术响当当的骨科大夫。

    只要有他出面,骨头摔成怎样都能给你接上,只要还有一口呼吸在。

    王乐为微微弯下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年轻女孩的双臂。

    鉴于伤者骨折端有明显的肿胀,皮肤表面还产生张力性水泡,王乐为不建议立刻进行手术,以免在手术过程中软组织受损严重,也容易出现感染的情况。

    需要等水肿消退后,再进行手术治疗,一般需要10-14天左右。

    秋子琛听得极其认真,待医生讲完,很是诚恳地拜托他:“王医生,拜托您了,您一定要医好她,费用不是问题。”

    李远涛虽是他们那个圈子响当当的名导,但于王乐为而言,就是一大学时代睡上下铺的兄弟,所以,李远涛本人打电话过来说十万火急,需要他帮忙,王乐为没道理拒绝,第一时间从家里赶了过来。

    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李远涛的剧组因有人拍戏受伤来找他看。

    所以,即便面前这位五官过分英俊的大明星不开口拜托他,王乐为也会尽全力医治伤者。对于这种严重程度的孟氏骨折,依他的临床手术经验,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只是,这个女孩看起来还好小,不知道有没有到二十岁。这么年纪轻轻就出来给人做保镖,说不定该念的书都没念完,很早进社会自力更生了。

    李远涛在电话里简单讲述了下意外发生的经过,末了在那感慨多亏了大明星自带的私人保镖飞身接人,若不是她当机立断,他的剧组以及他本人,还有手头这部剧,怕是前景不容乐观。

    毕竟,鼎鼎有名的秋家长子若在拍戏片场发生意外摔成重伤甚至死亡,光官司就够他吃的了。

    王乐为听着李远涛那句“人命到底还是分贵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此刻,看着骨折严重的女孩还如此年纪轻轻,他实在无法理解,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会让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是历经世事沧桑年纪的小姑娘,愿意在危急关头,扑身舍己救人。

    即便她给一个身价不菲的大明星做贴身保镖,那也只是一份工资,拿的只是一份劳动的报酬,不至于让她拿命去搏。

    除非在这个女孩心里,秋子琛有极其不一般的分量。

    思绪隐隐,忽串至这一点,王乐为心里一滞。

    这会看女孩慢慢睁开眼,便冲她温柔笑笑,安慰她放宽心,等消肿了马上手术,她的双臂会没事的。

    不行,他还是要多说几句,对这个女孩。

    王乐为一想到盲目追星的女儿万一有朝一日也因为冲动做了类似为男人抵上人身安全甚至牺牲自己的事,那他作为父亲绝对无法接受!也不能承受!

    “孩子,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了。”女孩瞧他时眼里含着泪花,十有八九是疼痛难忍,但没办法,必须先等手臂消肿符合指标后才能进行切开复位手术,看她努力冲自己挤出淡淡一笑,王乐为满是怜惜道,“徒手接高空坠落的人也好,物也好,如果砸到你身上,你将面临高位截瘫的危险;而如果砸到脖子上或胸前,那你将性命难保。所以,孩子,徒手接人,是极其危险的举动!想想父母,你得记住,有些险,冒不得。”

    王乐为还是觉得,每个人只此一次的命,价值同等。

    谁都不该为了谁,放弃自己的生。

    当然,父母为儿女除外,毕竟是人之常情,血缘羁绊的力量,有时是无解的。

    可像面前这女孩,只是秋子琛的一个保镖,真的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退一万步说,即便性命无忧,这对手臂,后期是否能恢复如初,还是要看后续的情况。

    一旁默默听着的几个男人,属秋子琛眉头皱得最紧。

    这会见床上躺着的人快速朝他划了一眼,正欲与她多对视一会,她却迅速错开了。

    面前医生的话,一字不落砸在秋子琛的心里。

    砸出好大的动静,是他一时之间无法消化的某种冲击。

    原来,稍有不慎……后果会那么严重。

    所以她,当时图什么?

    要那样徒手来接他?

    事到如今,秋子琛再也没有底气,去质疑这样一个为了救他而赔上双臂的女孩。

    这并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对手臂。

    这是一个散打能力出众的体育生的手臂。

    他该怎么补偿她?

    又该怎么向花芷交代?

    剧组那边三令五申封锁了这次意外的消息。

    而潘道勇那边,这会正替秋子琛去联系人在华京的花芷。

    当初人是花芷安排过来的,任秋子琛再有一千个胆,出了这样的事,也万万不敢对家里这个姐姐隐瞒。

    等明晓寒的双臂消肿,面前这位全国排得上名的骨科专家会亲自操刀手术,手臂应该可以保住,至于能否百分百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得到时看。

    就是这个“到时看”,让秋子琛此刻内心深处,不断密密打鼓。

    他很清楚,对于擅长散打的明晓寒,一对完好的手臂,意味着什么。

    除非恢复如初,否则其他任何一种情况,于她本人而言,都会是一种无法弥补的失去。

    这样的代价,他拿什么,都弥补不了。

    .

    王乐为离开病房后,给李远涛去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下情况。

    之后,便驾车驶离了南州利民医院。

    那番话,他还好对女孩说了。

    任全天下都庆幸关键时刻女孩挺身而出徒手接了一个身价不菲的大明星,觉得有惊无险,但对女孩的父母而言,绝对不会是一种“庆幸”。

    相反,绝对是一场难以接受的“灾难”。

    这世间所有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拿世间最稀罕之物与他们交换一生至宝,没有哪个父母会乐意。

    那女孩的父母,也不会例外。

    .

    秋子琛有些话堵在心口,不说不快,便把几个男保镖遣到了病房外,让他们守在门口。

    潘道勇还未回,整个病房内,一下就剩他们两个。

    明晓寒闭着眼,耳朵却亮着。

    即便手臂生疼,她还是无法自控地提着一颗心,时刻留意周遭动静。

    刚才那个医生已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可他望向她时,特真诚对她说的一字一句,一直在明晓寒的脑海中来来回回,循环不息。

    那个眼神,像极了多年前父亲忍着剧痛竭尽全力喊她名字,而她同样忍着剧痛终于从地上抬起脑袋回应时,看到的那个眼神。

    一份来自父亲毫不掩饰的心疼。

    父亲撒手人间后,咬着牙坚强长大成人的明晓寒,想到八岁那一幕,还是无法控制地瞬间热泪。

    无法与旁人说的刻骨悲恸。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紧紧闭着双眼。

    因为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外人。

    一个秋子琛。

    她不能让他瞧见,她痛哭流泪时的失控模样。

    疼的时候,她也想自己的父母。

    也会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需要父母在身边时刻疼爱的孩子。受了伤,会强烈地想起小时候,想起父亲仍在世的种种。

    她的家境虽不富裕,甚至比村里其他家庭困难不少,可从她记事起,自始至终,父母都给了她能给的,全部的爱。

    那是一份完完整整的至真至爱。

    她没道理,觉得这世做他们的女儿,有什么好委屈的。

    明晓寒的精神世界,从来很有底气。

    因为她清楚,她来到这个世上的时时刻刻,都被带她到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人,深深爱着,毫无保留地爱着。

    所以那一年,她才会奋不顾身地去挡坏人的拳打脚踢,只求身体孱弱的父亲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或许因为刚刚那番掏心的话,也因为那个毫无保留疼惜的眼神,明晓寒打心底对王乐为产生了巨大的信任。

    她可以信这个医生。

    完完全全地相信。

    相信他能医治好她受伤的两只手臂。

    “晓寒——同学,”秋子琛眼睁睁看着那两行泪,从明晓寒两侧眼角悄然滑落,而她仍然闭着双眼,没有睁开的意思,他忽然有些欲言又止,用力囫囵掉喉底那点空气,把心底的话努力推出口,“你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打止痛针?”

    明晓寒耳朵一紧,她不聋,听到了秋子琛讲的话。

    只是她这会睁眼不合适。

    总不能含着泪与他对话,也没有灵活的手臂抬起来给自个擦下眼泪。

    可,不睁眼,似乎也不合适。

    难不成故意装睡?

    秋子琛见床上的人没反应,下意识走近两步。

    弯下腰,欲近距离确认下她的状态,她却忽然撑开双眼,就那么泪眼婆娑地盯着自己。

    “你,干什么?”关键时候,明晓寒想起自己嘴巴是好的。

    不知秋子琛忽然这样凑上来要做什么,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注意用词了。

    “没有,”秋子琛发怔,对着一双楚楚可怜的泪花眼,一时之间有些迷糊他刚刚想干什么来着:“你,痛么?”

    真神奇,她这样子瞧起来像是安然无恙么?

    明晓寒心里被这话问得直接一个堵住。

    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难不成她说“一点不痛”,他就信了?

    见她还是只顾发愣不做声,秋子琛忽然怀疑起来:会不会摔到了头,造成了轻微脑震荡?

    她看起来,好像反应不太对。

    为了确认床上伤者此时此刻的状况,秋子琛还是决定再重复一次:“你要不要打止痛针?”

    “不用。”明晓寒努力把眼眶里那股热意收下去,断然拒绝了秋子琛“坚持不懈”的提议。

    距离手术还要好些天,止痛针压根不顶用,最多也就无痛几个小时,难不成到手术前,她要一直打止痛针么?

    止痛针也好,止痛药也好,一想到可能对手臂造成的副作用,明晓寒宁可咬牙忍。

    还是那一句话送给自己: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喔,”秋子琛没有办法,站在床前的姿态,像极了一个做错事面对家长手足无措的小孩,扫了一遍她的全身后,再次望向她的双眼,“你要是觉得疼的话,哭出来好了。”

    明晓寒心里一记咯噔:“……”

    果然,他对她流泪——有解读。

    还是想说点什么,说点该说的。

    秋子琛在心里组织着话:“刚才那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就不怕我把你砸死么?”

    明晓寒没想到这问题会来得这么快。

    她原以为会先从花芷嘴里听到这个“为什么”。

    “秋先生,您别多想,事情发生太快,我当时没多想——”

    “你没多想,才让我多想。”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只是我的工作。”

    “还能有冒着被砸死风险的工作觉悟?”

    “……”

    “你对我,是不是——”

    “不是!”

    “嗯?不是什么?”

    “我不是您的粉丝,所以不喜欢您。”

    “是嘛。”

    “对,我是您的贴身保镖,保护您,是一种职业习惯。今晚换做是其他雇主,我也会这样做。”

    “喔。”

    “……”

    “无论出于什么,晓寒同学,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又来“晓寒同学”……是我该谢谢你。

    明晓寒真的不喜花芷对她的专享昵称,被秋子琛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私自挪用”。

    原以为他该闭嘴了,谁曾想——

    “其实我那个高度的威亚,就算直接摔到地上,也摔不死。”秋子琛回想过很多次,自己在片场不慎掉落时距离地面的真实高度。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明晓寒忽然有些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难不成在怪她多管闲事?

    “最多可能就致残。”秋子琛意识到自己出口的话有些不妥,床上的人瞪着他不吱声,赶紧把下半句补完,希望不要引起歧义,“比起让人替我死或替我残,我宁可自己死或残。”

    “……”明晓寒接不上他这番看似自言自语的表达。

    眨了眨眼重新直楞楞瞪人:面前这位,看起来情绪好像不太对。

    秋子琛眼里,好像没平日里那份“狂”了,也好像没那簇“光”了。

    他看起来,很颓,很废。

    这是明晓寒,第一次见到这位相处几月的雇主,头一回如此垂头丧气,像极了一株被霜打得惨烈的茄子。

    就因为她双臂受伤要动手术?

    能给他带去这么大的心理冲击么?

    还是,事发突然,他只是被吓到了?

    总不至于是因为她说了句“不喜欢他”吧。

    “无论怎样,请你放心,我都会对你负责。”秋子琛沉默半响,郑重表态。

    把床上同样心理活动激烈的人吓了一大跳,结巴挤出话:“……负、负责?”

    “嗯,再怎样,你这也是工伤,我一定全力治好你的手臂。”秋子琛不懂到时这对手臂接受手术,到底情况会如何,但他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念头,就是负责到底。

    明晓寒觉得他未免悲观了些,只好强打精神,满心无奈地安慰道:“不用,我信那医生,肯定能让我的手臂恢复如初。医生会负责到底,不用您负责到底,真的,您别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我没事。”

    轮到执意要对她负责到底的人沉默了:“……”

    秋子琛忽然有些辨不清:他们两个,到底谁在误会谁。

    她不会以为他是要对她负责一生一世吧?

    不过,如果她手臂术后没能恢复完全,那他是不是真的就得对她负责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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