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猫爪带着根扭曲的铁丝轻飘飘地掠过他的脖颈,齐老三的眼眸睁大,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维持着兴奋和最后一刻的恐惧和迷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如果穆择愿意,可以选择把这里杀干净,这只是回忆,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穆择大口地喘息,没有时间耽搁,他一抽身,把尸体掀翻,沿着旁边的丛林钻进去,还是选择了更符合当时自己会有的做法。

    后面传来喊叫声,穆择不管不顾,只蒙头往前跑,直到看到一条河流,才停下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把身上喷涌溅撒到的血味冲淡,穆择趁着黑夜借着河边丛林芦苇的遮掩,往下游淌去,到了一个村庄不远处才停歇下来。

    他不算多么重要的货物,毕竟半妖就连买家出的价格都贱,哪怕他确实算得上少有的漂亮。贩卖运送路上整个路途都算不上安全,那些人找不着自己,为了其它的货物能尽快完好的运送到也不会再来管他。

    当初齐老三也是想要对自己动手,那时候他宁死不从。齐老三怕把渎职的事情闹大,只好悻悻放弃去找了另一只混着兔血的小半妖,后来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死了。

    那是的他还没有现在的胆魄和能力,只是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想方设法弄了点有毒的草种子,计划找机会放到饭或是水里。

    羽涅来救他的那一天是穆择要被交给上面的人然后去展示论价的前一天。

    他已经打探好了消息,知道去那里后就更不用再想着可以逃出来。

    是以那天夜里穆择虽然没有完全的准备却也下了手,看着管理的人吃下加了料的饭,高谈阔论着等把这堆货交上去能拿多少钱,估算着自己逃跑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那时候的羽涅就像是话本中人族惩恶扬善的小仙君,干净漂亮,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正义。

    虽然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有点天然黑。

    穆择那时只有四岁,却已经是个经事的孩子了,他对人抱有敌意,却在判断出她和拿货人不是一路后迅速转变了策略,选择装着害怕的样子被一起救了出去。

    在收拾干净,喂了吃的要被和其它妖一起送走去安置的时候,他抓住了羽涅的衣角,表现的像是不愿意离开的样子。

    她也确实如他预料的一样留下了他,宠着他甚至到了过分的境地:让他像个真正的四岁的孩子一样,知道了不愿意做的事就可以不用去做,想要的就会得到是个什么感觉,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安全,是温饱。

    如果是羽涅,她应该可以不受影响把那些记忆都撕碎,而不是转身逃跑。

    天色微亮,他从溪水中起来,绞干了身上的衣服,顺着小路在一片昏暗中找通往村庄的路。

    这边的村庄也没有一个“好人”——当然是以那时候穆择的视角,而且是对半妖和妖来说。

    穆择“准备”了一身干的衣服,找了顿吃的,眼前场景破碎,现在他才算是迈过了这段回忆的考验。

    场景转变,眨眼间就到了跟在羽涅身边的景象,这应该是他刚被羽涅救下没多久,还有些怕人的时候。

    羽涅跟着师尊原本在回程路上,如今因为照顾他不得不暂时搁置,放慢了回去的行程。

    不得不说景煜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实际上确实是个好师尊。

    现在的羽涅偶尔出去一趟都会觉得心情舒畅,更别说那时候还小的她,能这样一边逛着一边回去,别提有多开心。

    “穆择。”她唤道,“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穆择这个名字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母亲给他留下的东西。

    她说:“你要记住你是个人,你跟着母亲姓穆,是我选择留下你的,所以不必为自己的存在难过。”

    他的母亲家里也曾是一个小世家,可惜外祖全家死在妖族手中,母亲也被掳去,后来被救回。

    这么说来他倒也是过过几年安稳日子的。

    可惜他骨子里可能就继承了妖的那么一点凉薄:既不为母亲的话感动;也不为她选择生下自己,让自己经历并接受着,不能在白天出门,一旦被发现就会被辱骂嘲笑甚至拳脚相交的生活而怨恨。

    只是后来她死了,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野狗抢食,遮头藏尾的在街上流浪。

    穆择抬起圆润了一些的面庞。

    这是他刚跟在羽涅身边,她把攒下的灵石数了数,兴致冲冲地拉着他到处买各种东西的时候。

    后来穆择非暴力不合作,学会了拒绝,羽涅才渐渐消了玩奇迹择择和投喂猫猫的爱好。

    “很好。”穆择应声道,看着八岁大的羽涅,眸光不自主地软了下来。

    那是他记忆中最好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四岁大的孩子在一个月的奔波流离后,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得到大把没有陷阱的蜜糖。

    纵然他心怀警惕,凝固的寒冰也不由地消融,把心防敞开。

    把自我封闭的流浪小猫试探地走进美好的新生活,重新有了一个四岁孩子的模样。

    说什么曾经的不感动,不怨恨,对生死离别无谓,装着冷酷成熟,不过是因为环境逼迫罢了。

    穆择跟着羽涅,重新走过记忆中的大街小巷,买了灵食,互相说着话聊天。

    他贪恋着这一份恬静安宁的美好。

    跟在母亲身边的三年,他觉得自己是人,却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永远不可能被接纳;被抛弃流浪的那一年,他把自己放到了妖的位置,但和完全的妖也有很大不同;只有到羽涅这里,她告诉他就是穆择,让他接受了半妖的身份,可以做自己而不必去追寻别人认可。

    她握着自己的手,说“是一只可爱的半妖哦,因为我永远认可你”的场景,穆择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时他的感情还不向后来一样变了质,也没有那么深,只想着,能和羽涅一直一直待在一起就够了。

    她怎么会那么好呢,穆择心里默念。

    “你要不要一块这个姜糖?味道很不错。”羽涅的眉眼很清冷,小小的人却在更小的他面前装着像个大人的样子。

    好似看出他有什么烦心事,她凑了过来,很贴心地说道。

    “不开心的话,来点好吃的就什么都会好起来的。”穆择想起记忆中的羽涅那样信誓旦旦地说道。

    “嗯。”他抬头,翠色的眸子里碎金流淌,凑近,伸出手去拿那颗糖,而羽涅也像真正记忆中的那样对着他露出来一个甜甜的笑。

    手中出现一把匕首,他心里想着要它出现,比起爪子更痛快也更利落,抹过了对方脖颈。

    她带着笑意的表情不变,身影破碎被穆择半揽在怀里,化作碎片落地变成虚无。

    这不过是对心境的又一个考验,他本应该在认出是假的时候就动手,却因为贪恋这一份回忆挣扎停留了这些许时光。

    眼前的场景又开始变化。

    ——

    羽涅早早地就清醒过来。

    跳入湖中就会陷入不同的回忆中,而解决后,她就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大殿中央的白玉质地的圆台上,对应着外面跳入湖的位置。

    她的心境没什么半点问题,挣脱得超级快。

    拜托,被当诱饵,被打个半死,被责骂批评,……这些有什么好搞心态的,当初都能解决,现在羽涅连看一眼都不屑。

    至于那些美好的回忆,没什么好留恋的,如果是美好的未来她到还可以欣赏一下。羽涅一直觉得相比过去,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幸福,还是快些解决出来找穆择好了。

    几乎每一个新出现的场景,都会在须臾之间碎裂化作虚无。

    那个丹修不茗仙尊的神识虚影正在中央撑着下巴懒懒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圆台中央那张同材质的桌子。

    穆择的手还和她牵在一起。

    他稳稳坐在地上,却闭着眼不睁开。

    羽涅等了一会,发现他的眉宇深深锁起,握着的手不由地用力,死死地拽住她,不过没到很疼的地步。

    她想起初见穆择,他装着害怕其实眼里第一瞬全是怀疑打量,后来小心翼翼地拽她衣服,带着不自知的依赖。

    好不容易让师尊松口留下他,他又觉得自己一举一动全是目的,生自己的闷气,那时候脸上是真的藏不住事,不过应该也是没想对她藏。

    脆弱又敏感,但真的乖的不得了,刚带着在身边的那段时候,穆择动不动就偷偷看她。

    羽涅各种逗他,找机会谈心,不停鼓励他肯定他。

    有时候他以为自己很凶,实际上是真的可可爱爱,熟一些后还会和你撒娇和赌气,就更让人忍不住喜欢,什么都想答应。

    穆择总觉得自己软弱,凉薄,其实最重情勇敢的就是他。

    不过救了他一次就对自己特别好,平常谁帮过他也记在心里;被欺负了什么的也喜欢憋在心里,默默努力,从没主动找自己告状要撑腰。

    如果要写一本有角色以穆择为原型的话本,那羽涅想他一定是那种拿着不断成长然后打脸惊艳众人龙傲天剧本的主角。(其实也有可能是反派的对吧,作者语)

    这里会经历的都是自身不是很能接受和留恋的记忆,穆择的回忆可想不会是什么轻松能过去的。

    羽涅看着他微锁的眉头,把当初收拾过的那些人在心里又骂了一遍,觉得当初的千刀万剐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你倒是不为他担心的样子。”那道虚影开口。

    “我相信他。”羽涅对穆择有信心。

    他不会被那些过去困住,不然也太对不起这些年自己和他的努力了。

    说好要一起修仙得道,怎么可能被这些已经过去的回忆困住,顶多是解决起来要废一点时间,不像自己刷刷就过去了。

    “你的心性倒是不错。”那虚影又开口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这道虚影不过是为了传承留下的一抹神识,只会有本人的部分记忆及能力,也不会有太多应变能力。

    这种神识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却留存不久。从神魂上剥离出来,费这个精力都是用于传承。

    神识的虚影在传承激活后出现,完成任务就会消散。他更像是已经死去的本人部分的一个投射,跟着主人生前的指令和记忆里的方式处理事情而没有思想能力。

    简而言之,并不能算有意识的生命体。

    沐凤旖是第二个醒来的,依旧快活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

    不过也是,她和羽涅一样,都属于过得比较顺,没有遇到过太大挫折的人。三十年前她也才几岁,虽然父母战死,但没什么印象在。

    之后孙晞淆和白秀萏相继出来。孙晞淆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低落。白秀萏面色不变,只是起来的时候忘记了放在一侧的琵琶,惶然站立一会,才反应过来,抿抿唇,又把琵琶提上了。

    穆择是最晚一个,但也和其他几人差不了太多时间。他睁开眼,明显一开始还有些神思不属,靠着羽涅牵着手的拉力才回神愣愣站起来。

    他站起来,一直因为被他牵着手只能也坐着的羽涅也终于能站起来了。

    穆择掀起眼眸,看了她一会,把手重新握紧了一些。他整个人微倾斜凑近,虚虚地靠在羽涅身侧。

    “怎么了。”穆择的神情带着些惘然,就像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羽涅觉得他可能是受到记忆的影响还没完全走出来,有点担心。

    “没什么,”穆择眼眸弯起,翠色的眼眸晶莹剔透,倒映着她的身影,好像盛装着整个世界,他摇了摇头,“就是有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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