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之间
傍晚，赤红的云霞渐渐被晕染成灰蓝色，一点点挪动，吞噬掉城市上空的光束。
黎舒从卧室衣柜最深处翻出一个深灰色的箱子。箱子里收纳了些衣物、小物件和照片，每一件都和江怀舟有关。
有一朵已经干裂的小雏菊，是郊游时江怀舟在山路上捡到，故意夹在她耳边。
一片纹理清晰的红枫是大一上晚课，正好落在他书页里的那片，后来她一直用作书签。
流星发夹、还有雕刻成黎舒模样的木雕人偶……
她细细抚摸这一件件饱含记忆的物品，手指微微的颤抖。
突然，从箱子的角落摸出一把银色刻着自己名字的篆刻刀，缓缓闭上了眼眸。
她跟江怀舟在一起快两周年的时候，浮川市新开的一家浮木木雕坊，正在办木雕展。
黎舒拉着江怀舟去参观，正好赶上了木雕坊免费的人偶雕刻教学课。
看着木雕师随意雕刻几下就栩栩如生的木偶，黎舒觉得神奇极了，拽着江怀舟报名参加。想要一起手工制作二人样子的木雕人偶，作为两周年纪念品。
跟着木雕师傅学习一阵子后，江怀舟很快上手。他修长的手紧握着银色的篆刻刀，因为用力手指骨节处微微透白。专注的在楠木上一笔一划的雕饰，时不时抬头看着黎舒，调整人偶的姿势。
暖白色射灯的光影投射在他光洁无暇的脸上，随着他抬眸煽动睫毛而泛出点点金光。
另一边，黎舒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的楠木发呆。面前的木质坚硬，手中的篆刻刀怎么也没办法按预设的路线雕刻。
转头看到江怀舟一笔一划有模有样，黎舒学着他的样子调整握刀方式，但还是不得其法，她开始自暴自弃的认为一定是他的篆刻刀比较好用。
她按照江怀舟样子雕刻的人偶线条歪歪扭扭，完全看不出来他的一点影子。
二人完工后，木雕师傅对成品进行抛光打蜡，然后将黎舒和江怀舟各自制作的人偶木雕放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
木雕师看着江怀舟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人偶，点头称赞，露出欣慰的笑容。转而扫过黎舒雕刻的抽象派人偶，他嘴角微微抽动，默不作声。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笑着说：“台面上的是你们一下午的成果，可以各自挑选一样留做纪念。我会刻上你们的名字包装好。”
江怀舟挑了挑眉，眼疾手快的指向自己雕刻的人偶。
那一瞬间，黎舒分明看到他扫过自己雕刻的人偶时，眼角的笑意。她颇为恼火，但实在不想将自己雕刻的四不像带回去，再一次次受嘲讽。
“这个吧。”黎舒手指略过那个抽象派木雕，指向江怀舟放在桌上的篆刻刀，“一定是这把刀比较好用，容易上手。”
“你确定？我们这儿的篆刻刀都是一样品牌的。”木雕师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要求，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江怀舟故作镇静的说：“老师，这篆刻刀给她包起来吧，说不定还能用来防身。”
黎舒耷拉着脸，抬眸看到他竭力憋笑的样子。
昏暗的房间里，黎舒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泛着水光。她紧紧握着那边锋利的篆刻刀，合上箱子，起身缓步离开房间。
——
华灯初上，黎舒低垂着头，缓步走进繁星科研所实验室内，看不清表情。
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到自己的游戏舱附近，而是径直走向实验室最里侧，江怀舟使用的那台。
游戏舱里空无一人，最近也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她转身推开通往实验室二楼的隐形门，疾步走向江怀舟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扉紧闭，里面没有一点灯光。
黎舒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紧锁的门，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一楼实验室。
躺入游戏舱，她睁开眼睛是在学校排球场边，正在开展班际排球对抗赛。
江怀舟站在对侧排期场上，弹跳起来，利落的拍击排球。几个来回之后，黎舒这边的同学不敌江怀舟，一个个气喘吁吁。
黎舒作为参赛者一直冷漠的站在角落不移动分毫，是场上唯一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的。
此时，排球正好飞到黎舒身前，周围同学也无力过来支援。一直走神的她突然弹跳起来抱住排球，将球狠狠的朝着江怀舟的方向砸去。
江怀舟看到她的动作突然愣住，球狠狠的砸到他胸口。
“怎么回事，你会不会打球，哪有你这样抱着砸球的？”场边的体育老师朝着黎舒嚷道。
她仿佛没有听到，杵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眼底燃烧着一团怒火，快要将眼前的景象融化。
排球再次被拍击到她身前的时候，黎舒又一次故意将球砸向江怀舟。不是有意做这些幼稚的报复性的行为，而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不断膨胀怒火，如果不寻找释放的源头，她将被燃烧殆尽。
江怀舟看出黎舒的意图，刻意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任由排球重重的砸在他的脸颊上。
嘴边被砸出一个紫色的乌青，几滴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他没有任何要擦拭的意思，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神色复杂的盯着黎舒。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给我下来，绕操场跑三十圈。”体育老师怒气冲冲的朝着黎舒吼道。
江怀舟快步走到体育老师边上说：“老师，是我先干扰她的，罚跑我来吧。”
“既然你主动要求承担责任了，你跑也行。”体育老师点了点头，向来对于体育优等生有求必应。
黎舒无视江怀舟的阻拦，只身绕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起来。
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她的脸色涨红，全身发烫，汗液湿透了衣衫。
江怀舟紧紧的跟在她身侧跑着，看到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数次想要伸出手扶住她，却又怯懦的收回。
还剩下十圈，黎舒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点点的向前挪动。
“啪！”
因为体力不支，她重重的摔倒在跑道上，膝盖和掌心磨蹭出血来。
江怀舟眉头紧蹙，立刻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扶起她。
她冷漠的甩开江怀舟搀扶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试图再向前跑。紧紧咬着牙关，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也许这些生理上的痛楚，可以抵消一点内心的苦痛挣扎。
“我求求你停下来，你之前脚伤就没完全好，再这样下去腿会废掉。”江怀舟眼中都是不安，跑到她身前试图拦住她。
黎舒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绕过他，拖着伤腿继续跑完了最后的五圈。
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感觉全身一阵冷一阵热，最后麻木到感受不到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了。
她的眼中烟煴着水汽，好像看到到母亲站在跑道前方对着自己笑。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昏倒在跑道的尽头。
——
黎舒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卧室泛黄的墙面，暖黄色的顶灯。
“小舒，你终于醒啦。”林海平坐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
“爸，我怎么在家里？”黎舒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喉头好像有火在炙烤。
“你同学把你背回来的，说你体育课昏倒了。我看他满头大汗，想留他在家里坐坐休息一会儿也不肯，刚到就走了。”林海平轻柔的抚着黎舒的额头说，“你太瘦了，又低血糖，要多吃一点才行啊。”
“嗯。”黎舒低声应到。
“我待会还有事得出去忙，把钱放在客厅茶几上，你待会去买点好吃的。”林海平眼底布满血丝，叹了口气说，“是我没照顾好你，爸对不住你。”
黎舒眼眶泛红，宽慰的拍了拍父亲苍老的手背。她理解父亲的无奈，生活的重担逼得他无法停下脚步。
夜幕降临，筒子楼里家家户户的灯火点亮，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香。
黎舒感觉到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准备下楼随便吃点晚饭。
昏暗的楼梯口，她看到躲在暗处的江怀舟。
江怀舟很担心她，又怕她厌恶，将她背回家后一直没有走，悄悄的守在楼下。看到黎舒后，他眼神闪躲，偏头挪开视线。
黎舒无视他，走进家附近的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里。
江怀舟不远不近的跟在她，担心她身体不适再出现状况。
黎舒走进一家馄饨铺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清汤馄饨。
江怀舟觉得她吃的太过清单，走到前台为她加了一个煎蛋和一盘小酥肉。
看着送上来的菜，黎舒眼神冷漠，没有夹一筷子。
“你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坐在她邻桌的江怀舟忍不住劝她，声音低沉而紧张。
黎舒没有理睬他，起身去买单。被告知已经买过单后，仍执意将钱放在前台，不肯收受江怀舟的任何一点好。
江怀舟一路跟着黎舒，数次张口，却又犹豫着低下头，没有说话。
到黎舒家楼下的时候，他站在楼梯口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泛红的眼眶看着走上楼梯的黎舒，颤抖着说：“你骂我打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黎舒依旧当他是空气，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径直上楼。
江怀舟缓缓垂下头，眼底一片黯淡。
凌晨突然下起了磅礴大雨，巨大的轰隆声吵醒了黎舒，她起身关窗。
看到浑身湿透的江怀舟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站在楼下，抬头望着她窗户的方向。
她低头嗤笑了一下，锁好窗户，犹豫了片刻，起身下楼。
没有撑伞，她淋着冰冷的大雨，径直走向江怀舟。
江怀舟抬手拭去眼睫上的水雾，不可置信的看着走向他的人。
黎舒站在他面前，冷漠的盯着他的眼眸说：“你想让我开口很简单，我可以满足你。”
江怀舟晦暗的眼底，亮起一点点的光。
黎舒心如死灰的看着他说：“我可以给你找到各种辩解的理由，站在这里听你讲述你的年少无知，你的苦痛挣扎，你的不得已。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开口原谅你。”
江怀舟定定的看着她，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是我的母亲，那些丧命于那场火灾的无辜的孩子，他们还有开口的权利吗？我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开口？”黎舒在雨中嘶吼着。
江怀舟脱下外套想要替她挡雨。
黎舒淡漠的推开他，转身离开。
看着雨中她离去的背影，就像看着自己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他呆愣在雨中不能挪动一步，在这凄冷的雨夜站了一整晚。
——
从游戏舱醒来，黎舒感觉头疼欲裂，全身酸痛，胸口处撕扯着疼痛。揉着头缓缓起身，扶着游戏舱才能稳住身形。
发现身后的游戏舱指示灯还亮着，她箭步上前查看。但游戏舱内空无一人，她猜想江怀舟还没有走远，转身向着楼上办公室奔去。
办公室门半掩着，里面亮着一盏淡黄色的台灯。
江怀舟坐在黑色的转椅上，挺直着脊背，低头翻看手中的近期游戏测试报告。
黎舒推开门后，他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继续埋头工作。
他保持着固有的冷傲、神秘的姿态，除了唇色有些泛白，看不出任何异常。
黎舒径直走进房间，拉开他办公桌另一侧的椅子坐下。
“黎小姐，深夜来访有什么事么？”江怀舟平静说道，随后不等她回答依旧埋头处理着手中的工作。
黎舒凝视着他，看着这张完美的陌生的脸，低头冷笑起来。
听到她的笑声，江怀舟抬起头来，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眸。
“当年那场火灾是不是跟你蓄意引发的？”黎舒刻意压制声音的颤抖，一字一顿的问道。
江怀舟楞了片刻，定定看着她，沉默不语。
黎舒有些压抑不住那些要涌出心头的情绪，提高分贝再次问道：“那场火灾是不是跟你脱不了干系？”
江怀舟垂眸沉思了片刻，抬头平静的看着她说：“是。”
黎舒眼眶猩红，踉跄着从座位上起身，缓缓的摇着头。
她不敢相信江怀舟真的是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是造成她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她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会如此干脆的承认，没有任何解释辩解的话，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所以你当年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愧疚对吗？”
江怀舟没有否认，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缓缓走近她。
黎舒颤巍巍的后退了两步，声嘶力竭的质问：“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江怀舟的双眸中尽是无可奈何的苦痛，微微曲起手，想要伸出手抱抱她。
“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多年感激着、牵挂着、深爱着一个最应该恨的人。”黎舒泪流满面，看着不断逼近的江怀舟，退无可退，埋头蜷缩在墙角发抖。
江怀舟眼眶泛红，缓缓走到她身侧蹲下，眼底闪过复杂的情愫。犹豫了片刻，俯身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
黎舒突然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刻着自己名字的篆刻刀，紧紧握在手中，在江怀舟倾身贴近她的时候，扎入他的胸口。
“当初你说这柄刀可以用来防身，但我现在才发现需要防的只有你。”黎舒在他耳侧低声说。
江怀舟吃痛发出一记低沉的□□，身体猛地抽搐。他的胸口被扎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赤红的鲜血浸湿了白色的衬衫。
低头看着依旧抵在自己心口的篆刻刀，抬头看着黎舒寒冰一样的眸子，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苦笑。
他继续向刀口的方向靠近，用力将黎舒搂到怀里，锋利的刀锋又深入了他胸口几寸。
黎舒感受到手中篆刻刀划开肌肉的震颤，颤抖着松开刀柄。
她猛地推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的靠近只让我觉得恶心。”
江怀舟后仰跌倒在地上，突然呛出一口浓稠的血来，在灰色的地毯上蕴开。
黎舒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踉跄起身逃离这里。她怕再多待一秒，深藏在心底的情感就会突破理智的束缚奔涌出来，无法再对他残忍一分。
江怀舟撑着地面想要起身，腹部传来的剧痛，使得他又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手术刀口早已崩裂开来，鲜血染红了纱布，蕴开一朵绮丽的花来。
他仰面躺在地面上，急促的喘息，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保护你，被你误解，被你恨都没关系。”
黎舒从卧室衣柜最深处翻出一个深灰色的箱子。箱子里收纳了些衣物、小物件和照片，每一件都和江怀舟有关。
有一朵已经干裂的小雏菊，是郊游时江怀舟在山路上捡到，故意夹在她耳边。
一片纹理清晰的红枫是大一上晚课，正好落在他书页里的那片，后来她一直用作书签。
流星发夹、还有雕刻成黎舒模样的木雕人偶……
她细细抚摸这一件件饱含记忆的物品，手指微微的颤抖。
突然，从箱子的角落摸出一把银色刻着自己名字的篆刻刀，缓缓闭上了眼眸。
她跟江怀舟在一起快两周年的时候，浮川市新开的一家浮木木雕坊，正在办木雕展。
黎舒拉着江怀舟去参观，正好赶上了木雕坊免费的人偶雕刻教学课。
看着木雕师随意雕刻几下就栩栩如生的木偶，黎舒觉得神奇极了，拽着江怀舟报名参加。想要一起手工制作二人样子的木雕人偶，作为两周年纪念品。
跟着木雕师傅学习一阵子后，江怀舟很快上手。他修长的手紧握着银色的篆刻刀，因为用力手指骨节处微微透白。专注的在楠木上一笔一划的雕饰，时不时抬头看着黎舒，调整人偶的姿势。
暖白色射灯的光影投射在他光洁无暇的脸上，随着他抬眸煽动睫毛而泛出点点金光。
另一边，黎舒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的楠木发呆。面前的木质坚硬，手中的篆刻刀怎么也没办法按预设的路线雕刻。
转头看到江怀舟一笔一划有模有样，黎舒学着他的样子调整握刀方式，但还是不得其法，她开始自暴自弃的认为一定是他的篆刻刀比较好用。
她按照江怀舟样子雕刻的人偶线条歪歪扭扭，完全看不出来他的一点影子。
二人完工后，木雕师傅对成品进行抛光打蜡，然后将黎舒和江怀舟各自制作的人偶木雕放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
木雕师看着江怀舟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人偶，点头称赞，露出欣慰的笑容。转而扫过黎舒雕刻的抽象派人偶，他嘴角微微抽动，默不作声。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笑着说：“台面上的是你们一下午的成果，可以各自挑选一样留做纪念。我会刻上你们的名字包装好。”
江怀舟挑了挑眉，眼疾手快的指向自己雕刻的人偶。
那一瞬间，黎舒分明看到他扫过自己雕刻的人偶时，眼角的笑意。她颇为恼火，但实在不想将自己雕刻的四不像带回去，再一次次受嘲讽。
“这个吧。”黎舒手指略过那个抽象派木雕，指向江怀舟放在桌上的篆刻刀，“一定是这把刀比较好用，容易上手。”
“你确定？我们这儿的篆刻刀都是一样品牌的。”木雕师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要求，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江怀舟故作镇静的说：“老师，这篆刻刀给她包起来吧，说不定还能用来防身。”
黎舒耷拉着脸，抬眸看到他竭力憋笑的样子。
昏暗的房间里，黎舒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泛着水光。她紧紧握着那边锋利的篆刻刀，合上箱子，起身缓步离开房间。
——
华灯初上，黎舒低垂着头，缓步走进繁星科研所实验室内，看不清表情。
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到自己的游戏舱附近，而是径直走向实验室最里侧，江怀舟使用的那台。
游戏舱里空无一人，最近也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她转身推开通往实验室二楼的隐形门，疾步走向江怀舟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扉紧闭，里面没有一点灯光。
黎舒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紧锁的门，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一楼实验室。
躺入游戏舱，她睁开眼睛是在学校排球场边，正在开展班际排球对抗赛。
江怀舟站在对侧排期场上，弹跳起来，利落的拍击排球。几个来回之后，黎舒这边的同学不敌江怀舟，一个个气喘吁吁。
黎舒作为参赛者一直冷漠的站在角落不移动分毫，是场上唯一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的。
此时，排球正好飞到黎舒身前，周围同学也无力过来支援。一直走神的她突然弹跳起来抱住排球，将球狠狠的朝着江怀舟的方向砸去。
江怀舟看到她的动作突然愣住，球狠狠的砸到他胸口。
“怎么回事，你会不会打球，哪有你这样抱着砸球的？”场边的体育老师朝着黎舒嚷道。
她仿佛没有听到，杵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眼底燃烧着一团怒火，快要将眼前的景象融化。
排球再次被拍击到她身前的时候，黎舒又一次故意将球砸向江怀舟。不是有意做这些幼稚的报复性的行为，而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不断膨胀怒火，如果不寻找释放的源头，她将被燃烧殆尽。
江怀舟看出黎舒的意图，刻意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任由排球重重的砸在他的脸颊上。
嘴边被砸出一个紫色的乌青，几滴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他没有任何要擦拭的意思，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神色复杂的盯着黎舒。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给我下来，绕操场跑三十圈。”体育老师怒气冲冲的朝着黎舒吼道。
江怀舟快步走到体育老师边上说：“老师，是我先干扰她的，罚跑我来吧。”
“既然你主动要求承担责任了，你跑也行。”体育老师点了点头，向来对于体育优等生有求必应。
黎舒无视江怀舟的阻拦，只身绕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起来。
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她的脸色涨红，全身发烫，汗液湿透了衣衫。
江怀舟紧紧的跟在她身侧跑着，看到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数次想要伸出手扶住她，却又怯懦的收回。
还剩下十圈，黎舒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点点的向前挪动。
“啪！”
因为体力不支，她重重的摔倒在跑道上，膝盖和掌心磨蹭出血来。
江怀舟眉头紧蹙，立刻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扶起她。
她冷漠的甩开江怀舟搀扶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试图再向前跑。紧紧咬着牙关，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也许这些生理上的痛楚，可以抵消一点内心的苦痛挣扎。
“我求求你停下来，你之前脚伤就没完全好，再这样下去腿会废掉。”江怀舟眼中都是不安，跑到她身前试图拦住她。
黎舒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绕过他，拖着伤腿继续跑完了最后的五圈。
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感觉全身一阵冷一阵热，最后麻木到感受不到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了。
她的眼中烟煴着水汽，好像看到到母亲站在跑道前方对着自己笑。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昏倒在跑道的尽头。
——
黎舒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卧室泛黄的墙面，暖黄色的顶灯。
“小舒，你终于醒啦。”林海平坐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
“爸，我怎么在家里？”黎舒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喉头好像有火在炙烤。
“你同学把你背回来的，说你体育课昏倒了。我看他满头大汗，想留他在家里坐坐休息一会儿也不肯，刚到就走了。”林海平轻柔的抚着黎舒的额头说，“你太瘦了，又低血糖，要多吃一点才行啊。”
“嗯。”黎舒低声应到。
“我待会还有事得出去忙，把钱放在客厅茶几上，你待会去买点好吃的。”林海平眼底布满血丝，叹了口气说，“是我没照顾好你，爸对不住你。”
黎舒眼眶泛红，宽慰的拍了拍父亲苍老的手背。她理解父亲的无奈，生活的重担逼得他无法停下脚步。
夜幕降临，筒子楼里家家户户的灯火点亮，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香。
黎舒感觉到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准备下楼随便吃点晚饭。
昏暗的楼梯口，她看到躲在暗处的江怀舟。
江怀舟很担心她，又怕她厌恶，将她背回家后一直没有走，悄悄的守在楼下。看到黎舒后，他眼神闪躲，偏头挪开视线。
黎舒无视他，走进家附近的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里。
江怀舟不远不近的跟在她，担心她身体不适再出现状况。
黎舒走进一家馄饨铺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清汤馄饨。
江怀舟觉得她吃的太过清单，走到前台为她加了一个煎蛋和一盘小酥肉。
看着送上来的菜，黎舒眼神冷漠，没有夹一筷子。
“你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坐在她邻桌的江怀舟忍不住劝她，声音低沉而紧张。
黎舒没有理睬他，起身去买单。被告知已经买过单后，仍执意将钱放在前台，不肯收受江怀舟的任何一点好。
江怀舟一路跟着黎舒，数次张口，却又犹豫着低下头，没有说话。
到黎舒家楼下的时候，他站在楼梯口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泛红的眼眶看着走上楼梯的黎舒，颤抖着说：“你骂我打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黎舒依旧当他是空气，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径直上楼。
江怀舟缓缓垂下头，眼底一片黯淡。
凌晨突然下起了磅礴大雨，巨大的轰隆声吵醒了黎舒，她起身关窗。
看到浑身湿透的江怀舟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站在楼下，抬头望着她窗户的方向。
她低头嗤笑了一下，锁好窗户，犹豫了片刻，起身下楼。
没有撑伞，她淋着冰冷的大雨，径直走向江怀舟。
江怀舟抬手拭去眼睫上的水雾，不可置信的看着走向他的人。
黎舒站在他面前，冷漠的盯着他的眼眸说：“你想让我开口很简单，我可以满足你。”
江怀舟晦暗的眼底，亮起一点点的光。
黎舒心如死灰的看着他说：“我可以给你找到各种辩解的理由，站在这里听你讲述你的年少无知，你的苦痛挣扎，你的不得已。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开口原谅你。”
江怀舟定定的看着她，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是我的母亲，那些丧命于那场火灾的无辜的孩子，他们还有开口的权利吗？我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开口？”黎舒在雨中嘶吼着。
江怀舟脱下外套想要替她挡雨。
黎舒淡漠的推开他，转身离开。
看着雨中她离去的背影，就像看着自己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他呆愣在雨中不能挪动一步，在这凄冷的雨夜站了一整晚。
——
从游戏舱醒来，黎舒感觉头疼欲裂，全身酸痛，胸口处撕扯着疼痛。揉着头缓缓起身，扶着游戏舱才能稳住身形。
发现身后的游戏舱指示灯还亮着，她箭步上前查看。但游戏舱内空无一人，她猜想江怀舟还没有走远，转身向着楼上办公室奔去。
办公室门半掩着，里面亮着一盏淡黄色的台灯。
江怀舟坐在黑色的转椅上，挺直着脊背，低头翻看手中的近期游戏测试报告。
黎舒推开门后，他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继续埋头工作。
他保持着固有的冷傲、神秘的姿态，除了唇色有些泛白，看不出任何异常。
黎舒径直走进房间，拉开他办公桌另一侧的椅子坐下。
“黎小姐，深夜来访有什么事么？”江怀舟平静说道，随后不等她回答依旧埋头处理着手中的工作。
黎舒凝视着他，看着这张完美的陌生的脸，低头冷笑起来。
听到她的笑声，江怀舟抬起头来，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眸。
“当年那场火灾是不是跟你蓄意引发的？”黎舒刻意压制声音的颤抖，一字一顿的问道。
江怀舟楞了片刻，定定看着她，沉默不语。
黎舒有些压抑不住那些要涌出心头的情绪，提高分贝再次问道：“那场火灾是不是跟你脱不了干系？”
江怀舟垂眸沉思了片刻，抬头平静的看着她说：“是。”
黎舒眼眶猩红，踉跄着从座位上起身，缓缓的摇着头。
她不敢相信江怀舟真的是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是造成她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她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会如此干脆的承认，没有任何解释辩解的话，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所以你当年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愧疚对吗？”
江怀舟没有否认，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缓缓走近她。
黎舒颤巍巍的后退了两步，声嘶力竭的质问：“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江怀舟的双眸中尽是无可奈何的苦痛，微微曲起手，想要伸出手抱抱她。
“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多年感激着、牵挂着、深爱着一个最应该恨的人。”黎舒泪流满面，看着不断逼近的江怀舟，退无可退，埋头蜷缩在墙角发抖。
江怀舟眼眶泛红，缓缓走到她身侧蹲下，眼底闪过复杂的情愫。犹豫了片刻，俯身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
黎舒突然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刻着自己名字的篆刻刀，紧紧握在手中，在江怀舟倾身贴近她的时候，扎入他的胸口。
“当初你说这柄刀可以用来防身，但我现在才发现需要防的只有你。”黎舒在他耳侧低声说。
江怀舟吃痛发出一记低沉的□□，身体猛地抽搐。他的胸口被扎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赤红的鲜血浸湿了白色的衬衫。
低头看着依旧抵在自己心口的篆刻刀，抬头看着黎舒寒冰一样的眸子，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苦笑。
他继续向刀口的方向靠近，用力将黎舒搂到怀里，锋利的刀锋又深入了他胸口几寸。
黎舒感受到手中篆刻刀划开肌肉的震颤，颤抖着松开刀柄。
她猛地推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的靠近只让我觉得恶心。”
江怀舟后仰跌倒在地上，突然呛出一口浓稠的血来，在灰色的地毯上蕴开。
黎舒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踉跄起身逃离这里。她怕再多待一秒，深藏在心底的情感就会突破理智的束缚奔涌出来，无法再对他残忍一分。
江怀舟撑着地面想要起身，腹部传来的剧痛，使得他又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手术刀口早已崩裂开来，鲜血染红了纱布，蕴开一朵绮丽的花来。
他仰面躺在地面上，急促的喘息，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保护你，被你误解，被你恨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