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流星雨来临前的暑假前夕,黎舒跟江怀舟参加学姐的婚礼,被问询什么时候见家长定下来。黎舒因为江怀舟的沉默不语跟他置气。

    江怀舟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他及其厌恶贺芝,在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再回那个家了。如果贺芝见到黎舒,会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他不想将她拖入繁复的泥沼,无法合理解释这一切,只能含糊其辞的说两个人的事情他们自己决定就可以了。

    之后黎舒有一周没有回应他任何消息,江怀舟理解她内心深处尚存的不安感,决定将求婚计划提前。

    酷暑来临,江怀舟顶着烈日几乎跑遍了浮川市大大小小的剧院,只有一家舞台剧馆愿意提供场地。

    但根据他设计改编的剧本《爱丽丝梦游仙境》,没有现成的舞台道具,几乎都需要自己准备。他几乎每天都埋头在闷热的后台设计、制作道具到深夜,有时候一朵悬浮的棉花云朵都要反反复复修改直到满意。

    眼底熬出红血丝,白皙修长的手因为制作道具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休息不足加上后台灰尘大,他喉咙发炎,经常咳嗽,讲话声音变得低沉嘶哑。

    舞台剧馆的老板曾木看不下去,劝他回去休息。江怀舟却笑着说:“没事儿,这样到时候正式表演,还省的用变声器了。”

    也正因为如此,真正表演那天,黎舒完全没有听出兔子人偶背后他的声音。

    夜以继日全凭一己之力准备一台完整的表演极为辛苦,只要想到黎舒见到这一切惊喜的眼神,他就甘之如饴。所有道具准备到位后,他在闷热的舞台上穿着沉重的兔子人偶服装,一次一次走位排练。

    真正演出那天37度的高温,江怀舟身上捂出的红疹钻心的痒,全身被汗水反复浸湿又干透,额头上的汗渍流淌到眼眶里,眼睛刺痛而泛红。

    演出开始后,黎舒眼中泛着微光,沉浸在他精心构造的奇幻世界里。他咬牙忍住所有的不适,要完美的演完这场演出,给她一个没有遗憾的求婚仪式。

    事与愿违,悬挂着求婚戒指的檀木盒子因为机器故障无法掉落,黎舒因为一通电话称学校有急事要提前离开。

    困在厚重兔子人偶里的江怀舟脸色涨红,快要喘不过气,焦急的恳求她别离开,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但黎舒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落寞的瘫坐在舞台角落,望着她刚离开就讽刺的掉落下来的檀木盒子,苦笑起来。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捉弄,无论多么努力挣扎都无力对抗。

    之后的几天江怀舟没有联系到黎舒,听丁晴说她出去散心了,彼时他并不知道黎舒是因为父亲酗酒重病在医院日夜照顾。

    周六的早晨,江怀舟下楼买早饭的时候,看到黎舒站在一颗槐树下。清风吹拂起她发丝,斑驳的光线透过枝叶倾撒在脸颊,她缓缓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间,他心头的乌云都被风吹散,所有的愁郁都融化在那个明媚的笑容里。

    江怀舟迫不及待的奔向她,紧紧的搂着她,眼中泛着水光,溢满了柔情。

    此时的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只是扮做黎舒的纪玥。

    这一瞬间被照相机记录下来,发给了在医院照顾父亲的黎舒,成为了他难以自辩的噩梦的开始。

    长久的拥抱让纪玥有些烦闷,睁开他的怀抱。

    江怀舟有些错愕,试探性的问:“你原谅我了,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纪玥低头露出捉弄的笑意,微撅着嘴说:“如果你今天能陪我一整天,让我开心的话,可以彻底原谅你。”

    平日里,纪霏凡对纪玥严加看管,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许做这个,不许碰那个。她早就受够了这种束缚,准备拉着江怀舟做母亲最不允许她做的事。

    “好,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江怀舟温柔的看着她。

    江怀舟跟着纪玥坐缆车上了浮川市著名的景点九赤山。这座山海拔高,植被茂盛,一侧是依山而建的商业自然景区,另一侧是垂直的岩石峭壁,非常适合蹦极,是极限运动爱好者必打卡之地。

    纪玥望着不远的悬空玻璃蹦极台,眼底都是兴奋之色。

    江怀舟然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但也没有太放在心里。猜测她最近情绪压抑的太久了,想要通过这些刺激的行为,抵偿近日的阴霾。

    他前往蹦极台边的售票处买了票,返回的时候看到纪玥紧蹙着眉头。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父子,父亲看起来五大三粗,七八岁的儿子瑟缩着有些瘦小。教练正在给小男孩穿防护装备,他并不配合,总是推据躲闪。

    叉腰站在一边的父亲等的不耐烦,眼中聚起怒气。本意是想带着小儿子来壮胆,培养男子气概,如今怯懦的儿子却让他当众难堪。

    他扯着粗狂的嗓子责备道:“你还是不是男子汉,畏畏缩缩的真不像我的儿子。”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终于绷不住情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了起来。

    纪玥蹙眉走了过去,江怀舟温柔的看着她,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出于职业本能安慰小男孩,劝导他焦躁的父亲。

    纪玥耷拉着脸跟教练说:“既然他还没准备好,让我们先跳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然后她蹲在抽泣的小男孩身边,指了指另一侧的等候区说:“你要哭的话,先去边上哭个够吧。”

    对于天性冷血的纪玥来说,这些话并无不妥。纪霏凡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从小就让她明白了效率效益是第一位的,时间等价于金钱。

    江怀舟呆愣在原地,木然的看着靠近的纪玥,觉得此刻的她陌生极了。

    纪玥转身恢复明朗的笑容,抱着江怀舟的手臂将他拉拽到蹦极台,教练为他们穿好防护装备。

    江怀舟一直陷在迷茫的情绪中,直到站在蹦极台的跳板时才回过神来。

    “你们选择的是情侣双人蹦极,虽然都套了安全防护带,但蹦极全程需要拥抱在一起。不可以分开或者改变姿势,否则可能会出现重心偏移,发生不可预测的危险。”教练严肃的说着,“待会我数到一,你们一起往下跳。”

    教练大声倒数着“五、四、三、二、一”,江怀舟极力收敛不安的情绪,望着面前的纪玥笑了笑。

    他紧紧搂住纪玥,随着她义无反顾的往悬崖下跳去。下方是湍流不息的江河,他们不停的往下坠去,冷风如刃,割的皮肤生疼,快要见底时突然被弹簧绳猛地向上拽。

    如同乘坐着天堂和地域间的往返快车,产生一种极致的拉扯快感,纪玥从未感觉到如此肆意快活。

    “放开我。”纪玥在风中大吼。

    江怀舟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我说放开我。”纪玥一边吼叫,一边用力睁开江怀舟的怀抱。她想要独自感受这种生死之间摇摆的快感,眼底着了魔一般燃烧着欲望火焰。

    江怀舟难以理解她疯狂的举动,紧紧拽着她。

    纪玥趁着最后一次下坠失重之际,猛地将江怀舟向另一侧推去。

    二人被弹簧绳拽着分开向上,纪玥因为刚才推江怀舟的反作用力,使得她的身体更加靠近峭壁。

    上升过程中,江怀舟注意到离她不远的岩壁上方有一根突出悬崖的枯树枝。他本能的拽过纪玥,用身体护住她调转方向。

    “咔嚓”,江怀舟的猛地撞上枯枝,树枝被生生撞断。背部的剧痛使得他吃痛用力捏紧纪玥的肩膀,喉头发出闷哼声。

    被拉上蹦极台后,江怀舟瘫坐在玻璃地面上,无力的耷拉着肩膀。急救人员冲上前,为他检查身体。

    他的背部被撞成大片青紫色,淤血凝结在伤口,只要轻碰一下,他就咬牙倒吸一口凉气。急救人员小心翼翼的替他上好膏药,绑好绷带。

    纪玥从刚才的疯狂中渐渐冷静下来,不可思议的盯着为了她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为了黎舒,不顾自己性命的江怀舟。

    下山的时候没有便捷的缆车,只有沿着山路往下走。

    江怀舟抬头淡漠的看了纪玥一眼,拖着疲惫的脚步,陪她一点点往下走。此刻看着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

    狭长的山道上铺着灰色的石砖,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传来青葱的花草香气。

    一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伯,挑着两筐橘子,走在山道边一遍遍叫唤:“卖橘子喽,自家种的,酸甜可口。”

    纪玥靠近的时候,老伯询问:“丫头,买点橘子吧,可甜啦。”

    她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老伯仍不死心挑着橘子走上前,热心的说:“尝尝吧,不甜不收钱。”

    山道狭窄,挑着橘子的老伯挡住了大半去路。纪玥急于去山下商业街看喷火演出,一把推开挡道的老伯,向前走去。

    他一个踉跄,挑着的两筐橘子有不少倾倒下来,散落在山道上。

    走在她身后的江怀舟,眼底晦暗不明,蹲下身帮着大伯捡拾掉落的橘子。

    纪玥见江怀舟没有跟来,回头走到蹲在地上捡拾橘子的大伯身侧,掏出一沓钱塞给他说:“这些掉落的橘子,我都买下了。”

    随即转身拽着江怀舟的手说:“走吧,再晚演出就要结束了。”

    江怀舟甩开她的手,执意捡拾完所有橘子,才缓缓起身。

    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直到快到山脚商业街的时候,纪玥一遍遍的转身催促:“快点,快点啊!”

    他站在原地不动,冷漠的开口:“纪玥,你想要做什么?”

    纪玥有片刻的愣神,很快恢复散漫的表情,平静的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江怀舟看着她,冷冷的说:“你们虽然有一样的面孔,但是内里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蹦极排队的时候,黎舒不会无视不安的小男孩,将效率利益置于他人感受之上。

    跳下悬崖之后,她不会为了单纯的刺激好玩,拿自己或者别人的性命冒哪怕一丝的风险。

    下山路上,她亦不会认为金钱可以等价替换那些体恤、关怀、善意,随意践踏别人的辛劳。

    他之所以被黎舒吸引,深爱着她,不是因为她的皮囊,而是她体察入微,柔软且坚韧的灵魂。

    “还不算太蠢。”纪玥微挑眉,犀利的说,“你脱离计划太久了,我只是来提醒你,你的目的是摧毁她,而不是来谈甜甜的恋爱。”

    “我有我的计划和安排。”江怀舟极力掩饰不安。

    “我不管你的安排是什么,目前并没有看到成效。”纪玥眼底燃气怒意,尖锐的说,“如看还是这样毫无进展的话,会有别的替代方案。”

    江怀舟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暗流汹涌。

    纪玥突然回过头,笑着对他说:“戏演的多了,小心把自己也演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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