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黎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例来到繁星科研所参加零度生物VR游戏测试。
这两天她在一直在想，如果江怀舟回到过去目的真的是要摧毁她的话，她不可能还好好的活着。但他不可能回去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究竟是去做什么？
2016年她收到的视频里和江怀舟拥抱的女子是不是纪玥假扮的？当初江怀舟是否也被蒙在鼓里，一切是不是只是误会。
她甚至奢望江怀舟当年引发启智孤儿院发生的火灾也只是一个误会。
贺玄宁愿被关在地下室也要完成的非常重要的事，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所有人都对她有所隐瞒，有太多不知道的秘密，只有亲自回到过去才能拨开真相的迷雾。
黎舒躺入游戏舱，舱内的时空选择器旋转钮依旧指针从红色区域，她缓缓的按照游戏提示闭上眼睛。
在舱门合拢，舱体开始微频震动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睛，将时空选择器从红色区域转向蓝色区域。
此时，江怀舟在灯塔顶楼的废弃房间里，掀开防尘布，躺入游戏舱。看着窗外划过的第一颗流星，按下启动按钮，缓缓闭上眼睛。
——
再次醒来时，黎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白色的单人病房里。
只感觉四肢皮肤紧绷，抬手发现自己穿着米色的压力衣，是用来预防和控制疤痕组织的增生的。
她的记忆里只有2016大三暑假，参加父亲推荐的全身烫伤皮肤修复治理后穿过这种衣服。
顾不上全身胀痛，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床头柜的杯子上贴着一张林海平留下的字条，写着“小舒，爸爸去给你买点水果，这杯牛奶你记得喝掉。”
黎舒红着眼眶抚摸着这张字条，大口喝下一整杯牛奶，随后打开柜子翻找出压在柜子角落的手机。
按下开机键，手机屏幕缓缓亮起，机身不停的震动。翻看着江怀舟发来的无数信息，打来的无数未接电话后，她的眼眶渐渐湿润。
之前她并没有特别仔细看那些短信的内容，而且有很多信息因为太久没有开机，江怀舟发送后并她并未收到。
从头到尾仔细翻看，发现大部分是江怀舟恳求她接电话，见一面的信息。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周前，内容不再是急切的要见她，而是伤感的离别话语“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黎舒颤抖着按下未接电话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只有一个机械的声音：“抱歉，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看了一眼手机界面显示的时间是2016年8月17日，这是江怀舟出国消失的前一周。
黎舒给林海平留下一张字条后，快速套上一件灰色的运动服外套，遮盖住身上的压力服，疾步走出病房。路过医院护士台的时候，刻意侧身压低黑色鸭舌帽。
出了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她跟江怀舟在浮川大学外租住的居室。
夜色渐深，斑驳的城市霓虹倒影在车窗上。
现在跟她记忆里的2016年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江怀舟是否也一样呢。
黎舒倚靠在窗边，眼中迷蒙着水雾，只觉得眼前的玻璃像被晕开的彩色水墨画。画里记忆中温柔澄澈的少年渐渐浮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她伸出手靠近他，却只触到冰冷的玻璃。
两行热泪的从脸颊滑落，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面前的少年彻底消失。
“姑娘，到了。”司机师傅转头提醒她。
黎舒回过神来，打开车门，缓步走向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
面前一幢老式居民楼，空气里弥漫了烟火气息，几乎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闪烁着暖融融的光芒。
黎舒仰起头望向他们住的601单元的窗户，透出一丝橘黄色的微光来。
顺着昏黄的楼道一级一级往上走，楼道里到处都是饭菜香气，不知道江怀舟此刻有没有吃过晚饭。
越是靠近那扇门，她的步子越是滞缓，迫切的想要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担心他亦是这个庞大棋局里的一颗子，更怕他是执子的那个人。
黎舒驻足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曲起手指关节在快要敲到门板的瞬间，卸下力来。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泛黄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插入锁孔，打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向内探去。
窗边一盏暖橘色的台灯下，江怀舟正伏在梨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黑色钢笔在信纸上写着什么。
他穿着简单的纯白色T恤，墨黑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点点金光，羽睫微微颤动，时不时紧抿薄唇。
黎舒不敢靠近他，害怕他会如水墨画里的那个少年一样凭空消失在眼前。
听到脚步声，江怀舟警惕的将桌上正在写的那张纸抽走藏在抽屉里，缓缓抬起头来。
看到黎舒的那一刹那，他呆愣住，清澈的眼底泛起水雾。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黎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着走到桌边，抽走桌上的一张信纸。纸上空空如也，她偏头问道：“你在写什么？”
江怀舟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几度想要开口，却还是把到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这张照片上的女生是纪玥对吗？”黎舒指着手机上收到的照片。
江怀舟的诧异的看着她说：“你怎么会知道纪玥。”
“江教授，我为什么不能知道？”黎舒紧紧盯着他，故意试探道。
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她确认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来自2022年的繁星科研所的天才科学家江怀舟。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黎舒苦笑着说，“是按照计划来摧毁我吗？”
江怀舟的脊背不断冒出冷汗，竭力控制自己才能如常的站在她面前。
“你不该来这里，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趁着黎舒愣神之际，他突然起身将她推出门外，反锁上门。
刚关上门，江怀舟就靠着门板滑落在地上，捂住头痛欲裂的脑袋，紧咬着牙关，唇齿间渗出血来。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白皙修长的双手撑着洗脸台，因为用力青色的血管凸显，不断的发抖。
江怀舟缓缓抬起头，眼神迷离，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低声哀求道：“求你不要靠近她，不要伤害她。”
镜子里的人嬉皮笑脸的说：“你爱上她了对吗？只要你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我就没有机会靠近她。”
江怀舟的眼眶猩红，绝望的说：“我会主动放弃脑域的占有权，消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搬离到见不到她的地方。”
镜子里的人兴奋的说：“这样才对嘛，越快越好，就明天吧。这样你走后，我才不会再想起她，不会再接近她。”
面对他的催促，江怀舟眼神忽明忽暗，有些犹豫。
“江怀舟，这句身体本就是贺玄的，是属于我的。”镜子里的人蹙眉，威胁道，“如果你不尽快按我说的做，迟早无法掌控我的脑域，而我又拥有你们的记忆，可以随时用这些毁灭她被你一步步搭建起来的自我。你消失而她起码可以平安活到2022年，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好，再给我一周时间。”江怀舟的眼底尽是决绝。
黎舒奋力的敲击门板，数次尝试用钥匙打开，可门好像被江怀舟用什么重物抵住了，她用尽全力也打不开。
恍惚的走在楼下，深夜的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沙尘糊住了她的眼睛，只觉得酸涩难耐。她抬起右手想要揉搓眼睛时，才察觉手中还握着一张空白的信纸，是从江怀舟的桌上顺来的那张。
刚才江怀舟应该是趁她不注意将写的信藏了起来，可当年他走后，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他写的信，这封信究竟是寄给了谁？
正在她愁眉不展想要撕掉这张无用的废纸时，突然摸到纸张上凹凸的痕迹。江怀舟的字极为工整俊逸，力透纸背，想必这张白纸是垫在刚才写的那封信下面的一张。
黎舒眼底略过欣喜，坐在公园边的一张石椅子上，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摊在石桌上。从包里摸出一直铅笔，横着握笔沿着纸面涂抹，渐渐显露出信纸上的内容。
这是一封江怀舟写给自己的信：
【此刻，我不知道应该称呼你江怀舟、贺玄、小黑还是1号样本。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2022年1月1日刚过零点，外面是到处都是花火绽放庆祝跨年的喧闹声。
总是待在密不透风的灯塔玻璃房里，你应该早已受够了盯着面前这幅名叫《窗外》的油画幻想外面的世界。
比起对外面世界的知之甚少，更糟的是你对自己的一无所知。
启智孤儿院里你的身份是贺玄，后面在沐风心理诊疗所成为小黑，现在是没有名字的克隆体1号样本。
你一定很困惑为什么贺芝要对一个残次品克隆体如此执着，不惜用独子的基因体来修复你的智力基因片段。
因为你才是贺芝的独子江怀舟，在出生被发现有智力基因片段缺陷后就与克隆体贺玄替换了身份。
听到这个消息，你应该不会有惊喜只有厌恶，相比那个人的儿子，你更愿意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克隆体。
一个因为智力问题从出身就抛弃亲生骨血的人，一个将独子智力缺陷当做人生污点，为了自私掩盖让所有人受尽折磨的人，怎么配得上母亲的称谓呢？
现在的你极为聪明也极度敏感，无法再傻乎乎的活着，任人当做小白鼠一样摆弄。
无法向外释放，亦不能向内索求。如果不是因为那几年黎舒的陪伴，应该早已崩溃，不复存在。
你的眼中曾经是一片黑漆漆的空洞，是她点亮了第一束光，支撑着你活下去。
三年前尚懵懂的你察觉了贺芝将她当做猎物的眼神，在诊疗本上留下了一个“跑”字试图提醒她。
你的直觉没有错，2022年流星雨季来临后，贺芝将通过零度生物VR游戏回到过去，摧毁黎舒的自我，而执行这个任务的就是江怀舟或者说是扮演江怀舟的贺玄。
你要尽快找到机会替代他，学着扮演天才科学家江怀舟，在流星雨季来临后回到过去守护她，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
2011年9月16日晚的流星雨夜，一定要赶到浮川中学第三教学楼的天台，救下她。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谁，为什么清楚这一切。因为我曾经是你，被困在这座灯塔，在2022年的零点后收到了同样的一封信。
此时，你一定跟我一样深深的爱着她，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包括牺牲自己，我不在之后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身处何地，身在何时，请你一定要记得自己永远是小黑。
来自2016年的小黑】
黎舒反反复复的看着这封信，不知在寒风里坐了多久，泪痕被风吹干复又被新涌出的泪水覆盖。
她反复摩挲着信纸上写着的“跑”字。这个字苍劲有力，最后一个笔画拉长向上带起一个勾特别有辨识度，跟当初小黑最后一次心理治疗留在她诊疗本上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所以江怀舟才是她在孤儿院那个智力障碍的好朋友，他不是制造火灾的人，而是那场火灾的受害者。
2011年流星雨夜在天台下救下她，渐渐靠近温暖她的人其实是从2022年来的小黑。
2016年暑假之后江怀舟突然出国消失，不是因为背叛离开了她，而是那个为了救他穿越时空而来的小黑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2016年到2019年之间，她给尚未经历过这一切的小黑进行心理诊疗，向他讲述那些她跟江怀舟曾经的点点滴滴。
2022年，小黑收到了这封信，作出同样的选择，回到2011年按照黎舒跟他讲述的那些和江怀舟的故事，用自己的温柔善良真挚，救赎了曾经自卑敏感怯懦的她。
所以江怀舟回到过去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而是因为她现在的人生早已是被改变过的，他回来是为了拯救过去的她，维持这种改变。
究竟是小黑扮演的江怀舟先救赎了因校园暴力放弃自我的黎舒，还是心理治疗师黎舒先救赎了智力障碍饱受非人实验折磨的小黑，一切已无从考证。
这场跨越时空的双向救赎就像是一个头尾相连、循环往复的“莫比乌斯环”。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这两天她在一直在想，如果江怀舟回到过去目的真的是要摧毁她的话，她不可能还好好的活着。但他不可能回去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究竟是去做什么？
2016年她收到的视频里和江怀舟拥抱的女子是不是纪玥假扮的？当初江怀舟是否也被蒙在鼓里，一切是不是只是误会。
她甚至奢望江怀舟当年引发启智孤儿院发生的火灾也只是一个误会。
贺玄宁愿被关在地下室也要完成的非常重要的事，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所有人都对她有所隐瞒，有太多不知道的秘密，只有亲自回到过去才能拨开真相的迷雾。
黎舒躺入游戏舱，舱内的时空选择器旋转钮依旧指针从红色区域，她缓缓的按照游戏提示闭上眼睛。
在舱门合拢，舱体开始微频震动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睛，将时空选择器从红色区域转向蓝色区域。
此时，江怀舟在灯塔顶楼的废弃房间里，掀开防尘布，躺入游戏舱。看着窗外划过的第一颗流星，按下启动按钮，缓缓闭上眼睛。
——
再次醒来时，黎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白色的单人病房里。
只感觉四肢皮肤紧绷，抬手发现自己穿着米色的压力衣，是用来预防和控制疤痕组织的增生的。
她的记忆里只有2016大三暑假，参加父亲推荐的全身烫伤皮肤修复治理后穿过这种衣服。
顾不上全身胀痛，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床头柜的杯子上贴着一张林海平留下的字条，写着“小舒，爸爸去给你买点水果，这杯牛奶你记得喝掉。”
黎舒红着眼眶抚摸着这张字条，大口喝下一整杯牛奶，随后打开柜子翻找出压在柜子角落的手机。
按下开机键，手机屏幕缓缓亮起，机身不停的震动。翻看着江怀舟发来的无数信息，打来的无数未接电话后，她的眼眶渐渐湿润。
之前她并没有特别仔细看那些短信的内容，而且有很多信息因为太久没有开机，江怀舟发送后并她并未收到。
从头到尾仔细翻看，发现大部分是江怀舟恳求她接电话，见一面的信息。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周前，内容不再是急切的要见她，而是伤感的离别话语“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黎舒颤抖着按下未接电话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只有一个机械的声音：“抱歉，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看了一眼手机界面显示的时间是2016年8月17日，这是江怀舟出国消失的前一周。
黎舒给林海平留下一张字条后，快速套上一件灰色的运动服外套，遮盖住身上的压力服，疾步走出病房。路过医院护士台的时候，刻意侧身压低黑色鸭舌帽。
出了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她跟江怀舟在浮川大学外租住的居室。
夜色渐深，斑驳的城市霓虹倒影在车窗上。
现在跟她记忆里的2016年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江怀舟是否也一样呢。
黎舒倚靠在窗边，眼中迷蒙着水雾，只觉得眼前的玻璃像被晕开的彩色水墨画。画里记忆中温柔澄澈的少年渐渐浮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她伸出手靠近他，却只触到冰冷的玻璃。
两行热泪的从脸颊滑落，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面前的少年彻底消失。
“姑娘，到了。”司机师傅转头提醒她。
黎舒回过神来，打开车门，缓步走向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
面前一幢老式居民楼，空气里弥漫了烟火气息，几乎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闪烁着暖融融的光芒。
黎舒仰起头望向他们住的601单元的窗户，透出一丝橘黄色的微光来。
顺着昏黄的楼道一级一级往上走，楼道里到处都是饭菜香气，不知道江怀舟此刻有没有吃过晚饭。
越是靠近那扇门，她的步子越是滞缓，迫切的想要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担心他亦是这个庞大棋局里的一颗子，更怕他是执子的那个人。
黎舒驻足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曲起手指关节在快要敲到门板的瞬间，卸下力来。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泛黄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插入锁孔，打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向内探去。
窗边一盏暖橘色的台灯下，江怀舟正伏在梨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黑色钢笔在信纸上写着什么。
他穿着简单的纯白色T恤，墨黑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点点金光，羽睫微微颤动，时不时紧抿薄唇。
黎舒不敢靠近他，害怕他会如水墨画里的那个少年一样凭空消失在眼前。
听到脚步声，江怀舟警惕的将桌上正在写的那张纸抽走藏在抽屉里，缓缓抬起头来。
看到黎舒的那一刹那，他呆愣住，清澈的眼底泛起水雾。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黎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着走到桌边，抽走桌上的一张信纸。纸上空空如也，她偏头问道：“你在写什么？”
江怀舟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几度想要开口，却还是把到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这张照片上的女生是纪玥对吗？”黎舒指着手机上收到的照片。
江怀舟的诧异的看着她说：“你怎么会知道纪玥。”
“江教授，我为什么不能知道？”黎舒紧紧盯着他，故意试探道。
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她确认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来自2022年的繁星科研所的天才科学家江怀舟。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黎舒苦笑着说，“是按照计划来摧毁我吗？”
江怀舟的脊背不断冒出冷汗，竭力控制自己才能如常的站在她面前。
“你不该来这里，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趁着黎舒愣神之际，他突然起身将她推出门外，反锁上门。
刚关上门，江怀舟就靠着门板滑落在地上，捂住头痛欲裂的脑袋，紧咬着牙关，唇齿间渗出血来。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白皙修长的双手撑着洗脸台，因为用力青色的血管凸显，不断的发抖。
江怀舟缓缓抬起头，眼神迷离，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低声哀求道：“求你不要靠近她，不要伤害她。”
镜子里的人嬉皮笑脸的说：“你爱上她了对吗？只要你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我就没有机会靠近她。”
江怀舟的眼眶猩红，绝望的说：“我会主动放弃脑域的占有权，消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搬离到见不到她的地方。”
镜子里的人兴奋的说：“这样才对嘛，越快越好，就明天吧。这样你走后，我才不会再想起她，不会再接近她。”
面对他的催促，江怀舟眼神忽明忽暗，有些犹豫。
“江怀舟，这句身体本就是贺玄的，是属于我的。”镜子里的人蹙眉，威胁道，“如果你不尽快按我说的做，迟早无法掌控我的脑域，而我又拥有你们的记忆，可以随时用这些毁灭她被你一步步搭建起来的自我。你消失而她起码可以平安活到2022年，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好，再给我一周时间。”江怀舟的眼底尽是决绝。
黎舒奋力的敲击门板，数次尝试用钥匙打开，可门好像被江怀舟用什么重物抵住了，她用尽全力也打不开。
恍惚的走在楼下，深夜的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沙尘糊住了她的眼睛，只觉得酸涩难耐。她抬起右手想要揉搓眼睛时，才察觉手中还握着一张空白的信纸，是从江怀舟的桌上顺来的那张。
刚才江怀舟应该是趁她不注意将写的信藏了起来，可当年他走后，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他写的信，这封信究竟是寄给了谁？
正在她愁眉不展想要撕掉这张无用的废纸时，突然摸到纸张上凹凸的痕迹。江怀舟的字极为工整俊逸，力透纸背，想必这张白纸是垫在刚才写的那封信下面的一张。
黎舒眼底略过欣喜，坐在公园边的一张石椅子上，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摊在石桌上。从包里摸出一直铅笔，横着握笔沿着纸面涂抹，渐渐显露出信纸上的内容。
这是一封江怀舟写给自己的信：
【此刻，我不知道应该称呼你江怀舟、贺玄、小黑还是1号样本。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2022年1月1日刚过零点，外面是到处都是花火绽放庆祝跨年的喧闹声。
总是待在密不透风的灯塔玻璃房里，你应该早已受够了盯着面前这幅名叫《窗外》的油画幻想外面的世界。
比起对外面世界的知之甚少，更糟的是你对自己的一无所知。
启智孤儿院里你的身份是贺玄，后面在沐风心理诊疗所成为小黑，现在是没有名字的克隆体1号样本。
你一定很困惑为什么贺芝要对一个残次品克隆体如此执着，不惜用独子的基因体来修复你的智力基因片段。
因为你才是贺芝的独子江怀舟，在出生被发现有智力基因片段缺陷后就与克隆体贺玄替换了身份。
听到这个消息，你应该不会有惊喜只有厌恶，相比那个人的儿子，你更愿意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克隆体。
一个因为智力问题从出身就抛弃亲生骨血的人，一个将独子智力缺陷当做人生污点，为了自私掩盖让所有人受尽折磨的人，怎么配得上母亲的称谓呢？
现在的你极为聪明也极度敏感，无法再傻乎乎的活着，任人当做小白鼠一样摆弄。
无法向外释放，亦不能向内索求。如果不是因为那几年黎舒的陪伴，应该早已崩溃，不复存在。
你的眼中曾经是一片黑漆漆的空洞，是她点亮了第一束光，支撑着你活下去。
三年前尚懵懂的你察觉了贺芝将她当做猎物的眼神，在诊疗本上留下了一个“跑”字试图提醒她。
你的直觉没有错，2022年流星雨季来临后，贺芝将通过零度生物VR游戏回到过去，摧毁黎舒的自我，而执行这个任务的就是江怀舟或者说是扮演江怀舟的贺玄。
你要尽快找到机会替代他，学着扮演天才科学家江怀舟，在流星雨季来临后回到过去守护她，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
2011年9月16日晚的流星雨夜，一定要赶到浮川中学第三教学楼的天台，救下她。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谁，为什么清楚这一切。因为我曾经是你，被困在这座灯塔，在2022年的零点后收到了同样的一封信。
此时，你一定跟我一样深深的爱着她，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包括牺牲自己，我不在之后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身处何地，身在何时，请你一定要记得自己永远是小黑。
来自2016年的小黑】
黎舒反反复复的看着这封信，不知在寒风里坐了多久，泪痕被风吹干复又被新涌出的泪水覆盖。
她反复摩挲着信纸上写着的“跑”字。这个字苍劲有力，最后一个笔画拉长向上带起一个勾特别有辨识度，跟当初小黑最后一次心理治疗留在她诊疗本上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所以江怀舟才是她在孤儿院那个智力障碍的好朋友，他不是制造火灾的人，而是那场火灾的受害者。
2011年流星雨夜在天台下救下她，渐渐靠近温暖她的人其实是从2022年来的小黑。
2016年暑假之后江怀舟突然出国消失，不是因为背叛离开了她，而是那个为了救他穿越时空而来的小黑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2016年到2019年之间，她给尚未经历过这一切的小黑进行心理诊疗，向他讲述那些她跟江怀舟曾经的点点滴滴。
2022年，小黑收到了这封信，作出同样的选择，回到2011年按照黎舒跟他讲述的那些和江怀舟的故事，用自己的温柔善良真挚，救赎了曾经自卑敏感怯懦的她。
所以江怀舟回到过去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而是因为她现在的人生早已是被改变过的，他回来是为了拯救过去的她，维持这种改变。
究竟是小黑扮演的江怀舟先救赎了因校园暴力放弃自我的黎舒，还是心理治疗师黎舒先救赎了智力障碍饱受非人实验折磨的小黑，一切已无从考证。
这场跨越时空的双向救赎就像是一个头尾相连、循环往复的“莫比乌斯环”。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