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月光下，阿土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本以为和上官决的对峙是激烈而崩溃的，也料定两人之间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但怎么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平静地结束了。
她为哥哥复仇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一趟出来这么久，不知道林心和孔师兄怎么样了？现在是……几月了？”阿土一拍脑袋，后知后觉想起院子里那一堆驯化作物，还有那张袁意农校的入学申请书。
对啊，她还得去上学呢。
阿土抬头望着天空，终于生出一丝“我还活着”的感觉，想到家乡漫天的粉色樱花镜，想到田野的土薯，想到李绪和昏迷不醒的屠野，他终于觉得心胸开阔，旋即拔腿往旅馆里跑去。
如释重负的阿土没注意到，夜色笼罩之下，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团红雾，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
遇龙旅馆。
这里光线明亮，阿土推开房门的瞬间，屋里的黎韵和山追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团红雾。
两人顿时警钟一响。
山追一手压着腰间的武器，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团红雾，“这红雾能吃人，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你先将少主转移，这里交给我。”黎韵神情严肃，飞快化出拟态，进入戒备状态。
两人交谈间，那团红雾落了下去。
阿土一看，怒道：“还敢来，看我不弄死你！”
说着，她就锄头挥了过去。
那团红雾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散了形状，好像受到惊吓似的，赶紧飘到高处，不断变化形状，但它变出的不是恐怖异兽，不是任何能给人带来恐惧的东西，而是一些非常普通的草儿、鸟儿。
“它什么意思？”山追步子一顿，“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好像在哄小孩儿？”
“哄小孩？”阿土眨了眨眼睛。
定睛一看，那草是云山町最常见的山炎草，那鸟是儿时总爱啄她脑袋的小目莺。
“这红雾不止能变化出哥哥的模样，还能变化出哥哥记忆中的东西。”阿土奇怪道：“我觉得它似乎没有恶意。”
这团红雾带来的是温暖柔和的气息，与先前那些红雾压根不一样，那气息仿佛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又像是一个宠溺的母亲。
难道……红雾也分好坏？
电光火石之间，阿土忽然想起在密道与黑袍老人大战时，就在她以为必死时，穿过她心口的那束红雾竟诡异地陷入了静止状态。
当时她的掌心里嵌着一颗通体血红的珠子，她还在思考那珠子从何而来时，血珠化作一道红光，进了她的手臂。
一阵令人窒息的灼烧后，她身体里的所有红雾悉数撤了出去，等她缓过神来时，那黑袍老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可是……
她当时分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操控那团红雾，这一切，难道都是那颗血珠的作用？
“我好像见过它。”阿土敲了敲脑袋。
“完了，它过来了！”山追大喊，侧身闪开。
那团红雾穿过帘子，并没有去攻击山追，而是调转方向，直奔屠野的方仓。
几人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过去。
波光粼粼的水下，屠野静静躺着，宁静安详，仿佛与世隔绝，只是天全身上下布满了丑陋的红色疤痕，触目惊心。红雾覆在他的身上，不知做了什么，竟让那些疤痕化为红色血气，消失不见了。
“我怎么感觉它除了会哄小孩之外，好像还兼职美容师？”黎韵一头雾水，匆匆往水里瞥了一眼，嘴角一抽，不由分说地将阿土推出去。
“我见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阿土不想走。
“那你还挺厉害的。”黎韵扫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又弄了一身的血，多脏啊，快去洗洗吧，这里有我在就行。”
……
当夜，月光正明。
屠野虽未醒来，但情况有好转，苏西医生说，他不日便会醒来，让大家不要担心。而且，因祸得福，这次劫难让他的火毒也痊愈了。
这是一个天的大好消息。
阿土很开心，她不知道火毒是什么毒，只知道屠野再也不用害怕寒冷了，因为……
他的风湿痊愈啦！
阿土洗完澡，在黎韵、山追和苏西异样的眼神中，麻利地爬上了屠野的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好累，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阿土咂了咂嘴，感受着屠野手臂上传来的体温，彻底放松了身体。
半夜，她还做了个梦，梦到院子里的果树结满了果子，林心和孔意来在树下晒果干，而李绪则蹲在角落里研究一个说是能自动化锄地的机器人，三人有说有笑的。
下一秒，画面一转。
她走进一个洒满了月光的房间，房间很黑，它模模糊糊看到另一个自己睡得正香甜，“那个阿土”身旁的屠野嘴角上扬，好像也做了一个美梦。
然而，在两人的床前立着一个身着红衣的高大背影，衣衫飘逸，人却一动不动。
阿土心生好奇，跑去盯着他看。
那是一个男人，只是没有五官，她想要开口询问他是谁，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怪我把你卷了进来，但你很棒，哥哥自愧不如。”红影顿了顿，说：“我已经变成了红雾的一部分，基因受损，不能再回到正常人的样子了。这段时间，我受人操控，幸好你唤醒了我的最后一丝意志，虽无力回天，但我还是想用我的方式去赎罪。”
这是哥哥的声音。
阿土一愣，她从来没有梦到哥哥。
“这些红雾是嫉妒与贪婪所化，以你的力量不能消灭它们，但是别怕，哥哥会帮助你的。”红影声音低沉，像是怕惊醒了她。
“阿土，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红影慢慢起身，又问：“他叫屠野？我们的小阿土啊，终究是长大了。”
那个男人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化为红雾，穿门而过，阿土当即拔腿去追，然而，她的身体重得像压着千万斤的铁似的，拖得她一步也动不了。
等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哪还有什么红雾，什么哥哥，只有胸前有个毛茸茸的脑袋。
“你做噩梦了，我喊了你好几声。”屠野瓮声瓮气，道：“但你不理我，委屈，难受，不开心。”
他还撒上娇了。
“我没听到你叫我，你别抱这么紧。”阿土喘了口气，将他推开，有些生气地说：“要不是你刚刚压着我，我都追上我哥哥了。”
“你哥？”
阿土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对面，“它不见了。”
“什么东西？”屠野睡眼惺忪地望去。
“红雾。”阿土指向桌上的玻璃杯，“我将它扣在玻璃杯里，但它不见了。”
“那让韵姨去找吧。”屠野双手环抱着阿土的腰，一边摇晃，一边哼唧，“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好想你，想你想得都快……”
“我知道了！那颗血珠是我们在灵兰岛发现的，哥哥的尸体也是在那里发现的，所以……血珠是哥哥给我留下的，昨晚我梦见的人真的是哥哥！”阿土恍然大悟，起身就要跳下床去。
“别走，不要走。”屠野抱着她不撒手。
阿土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遍，最后又提到了那个黑袍老人，“我想应该是哥哥助我杀了那个黑袍老人，哥哥或许没有死……”
屠野叹道：“那黑袍老人叫拓也洪。”
“谁？”阿土扭头看他。
“他是联邦第一任统帅，我幼时见过他，不过我那时他已经一百七十多岁了，身子骨不大健朗，后来没多久便病逝了。”
屠野想到当时打落拓也洪的面具时心里那种惊讶和毛骨悚然，“我没想到他还活着，还策划了这么大一个阴谋。”
“他也许就是通过实验掠夺他人的异能，以此来增强自身，继而达到延长寿命的作用。”阿土想了想，说：“韵姨一直在查他的身份，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去告诉她。”
“嗯。”屠野点头。
“……那你放开我。”阿土掰开他的手。
“不。”屠野摇头。
“行，不让我走也可以。”阿土将他的头摆正，两只眼睛瞪着他，腮帮子气鼓鼓的，怒道：“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拒绝我的求吻，难道你不喜欢我亲你吗？还是，你不喜欢亲我？”
屠野：“……”
这家伙是真的记仇，隔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
“说话。”阿土抓他的脸。
“不是，你听我说……”屠野挠了挠脸，只觉心跳加速，脸也有些烫，犹豫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喜欢你亲我，也喜欢亲……”
话没说完，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嘿，我不想打扰你们甜情蜜意，只是兄弟们说那红雾逃了出去，我特来看看你俩有没有受伤，”黎韵探头看了看，又将门关上，“既然你俩没受伤，那我就走了，继续，你们继续哈……”
屠野：“……”
这还怎么让人继续！
“你刚刚没说完，继续说。”阿土拍他的脸。
“就是，我也喜欢你……”
“嘿嘿，忘了说，你俩都是大病初愈，不适合做一些太激烈的事情。”黎韵去而复返，歪着头冲屠野意味深长一笑，“我得提醒你，阿土还是小孩子，你大人家几岁，可别不知好歹。”
屠野：“……”
“我才不是小孩子。”阿土皱眉。
“我也不是流氓。”屠野不得不松开手，见黎韵笑眯眯地看着他，恼羞成怒地滚到了一边去。
“选举在即，既然你俩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这里也没有你们能帮忙的事情，不若早点回炎谷星去。”黎韵正了脸色，望向阿土，缓缓道：“我从赵权正那儿得知了你哥哥剩下的躯体，已经派人去挖了。”
“该把你哥哥葬了。”她有些不忍。
“好。”阿土呆呆地点了点头。
一切水落石出，该让哥哥好好睡一觉了。
……
炎谷星云山町。
院子里站满了人，孔意来和李绪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洗果切瓜又是端茶倒水，忙得像是两只小蜜蜂，来回地穿梭在农户中。
屠野也没闲着，在门口摆了张桌子，一边回复猎兽公会发来的消息，一边将院子里的驯化作物记录，时不时还要给农户们答疑解惑。
“怎么这么多人？”阿土戴着草帽跑进来。
“今天是特殊日子嘛。”屠野起身将她拉到树荫下，擦了擦她汗淋淋的脸，柔声道：“这么热的天，猎杀异兽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你不用跟着去，身体还没养好呢……”
他说着话，身体又不自觉地歪了过去，到后面整个肩膀都压在阿土身上，也不闲热得慌。
阿土由着他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的家乡，清理安全区的事情自然有我一份，你愿意帮我，是因为你对我好，可我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对我的好，我也要猎杀异兽，不仅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也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也要替你保护你的员工们。”
“啊，你这家伙……”
屠野摸了摸她脑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恍惚想起山追曾称呼阿土为“少奶奶”。
少奶奶。
那是一个特别的称呼。
他第一次听到那声“少奶奶”的时候，愣了好一阵子都回不过神来，那称呼虽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称谓，却偏偏让那时的他心花怒放，从心底里觉得很合时宜，很合心意，并且还很有水平。
此时此刻，他更加觉得阿土比他这个少主更像猎兽公会的主人，也更像那称呼里的少奶奶了。
她会是猎兽公会最好的女主人。
哎呀，不能再想了，这让人有点害羞呢。
屠野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有些娇羞地说：“那下次我和你一起去，让你多了解一下我的弟兄们。”
“好呀，你不知道他们都夸我的锄头厉害呢，还说它是联邦最厉害的武器。”阿土得意地扬了扬眉，朝院子里望了望，问：“我怎么没看到林师姐，她人呢？”
“她觉得这里太吵了，跑后山去了。”屠野无奈地说，他要是早知道这第一台巨型星脑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索性也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他话刚说完，院子里便传来几声高呼。
“快，马上公布结果了！”
阿土一听，赶紧将他扒了开来，笔直地站着，紧张地望向前方，奈何院子里站满了人，以她的个子，无论怎么垫脚，也看不到前方的场景。
“上来吧，小短腿。”
“你才是……”
屠野不等她说完，笑眯眯地伸出了手，用力一跃，将她抱到了身后的巨树上，又体贴地找了个合适的树枝，拉着她坐下。
阿土哪还记得刚刚那句侮辱性十足的‘小短腿’，抬头冲他感激的笑，“屠野，还是你最聪明。”
嗯呢，他最聪明了。
灼辣的阳光被叶片挡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风吹过，拂来阵阵树木清香。屠野计谋得逞，软骨蛇似的靠在她的肩膀上，垂到树枝下的两条长腿也忍不住快乐地晃来晃去，十分惬意自在。
“你看，那是林心的父亲！”阿土叫他。
光幕上，林元岣站在银色高台之上，内穿军服，外披战袍，手里握着一支象征权力和地位的权杖，脸上流露出自信和喜悦的得体笑容，仿佛统帅之位已经囊中。
“前任统帅钟路身体抱恙，因此未能亲临此次选举现场，为保证选举的正常进行，他特委托我代为公布本次选举结果……各位放心，我以天枢星元帅之名保证本次选举公平公正……”林元岣言辞恳切。
院子里的农户们激动不已，虽说统帅之位十有八九是林元岣的，就算不是林元岣，也是其他元帅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炎谷星，但万一呢……
众人只盼着林元岣冠冕堂皇的话赶紧说完，好公布选票结果，是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林元岣提到上任统帅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
“阿土，你之前不是问我那黑袍老人是谁吗？”屠野指了指光幕，低声道：“他就是林元帅口中的那个钟路，没想到他人已死了，林心父亲还要用‘身体抱恙’这种烂借口保全他的名声。”
“啊？”阿土没反应过来。
“钟路，上一任统帅，我小时候见过他，那时的他的确是一个慈爱又柔和的爷爷，在位六十余年，于联邦而言，也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只是没想到卸任之后会变成这样。”屠野叹了口气，“欲望总是会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不管他是谁，害人都是不对的。”
阿土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因为那黑袍老人是上任统帅而感到惋惜和惊愕，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幕，兴奋地喊道：“公布选票了！”
巨大光幕上出现了二十四根柱子，每根柱子代表一星元帅，柱子的高低代表选票多少，眨眼的功夫，二十四根柱子开始变化起来，有的拔地而起，鹤立鸡群，有的则增长地异常缓慢。
代表炎谷星元帅李元昊的柱子正是增长地最缓慢的那一根，毫不夸张地说，甚至没有增长的迹象，稳稳当当地被人甩在脊背后。
“唉，我就知道咱们没戏。”
“我们这犄角旮旯要是真能出个联邦统帅，那真是家家户户的祖坟都冒青烟了！”
“算了，地里的苗还等着我去浇水呢。”有农户起身准备离开。
阿土也沮丧起来，蔫巴着脸埋在屠野胸口。
“你这是干嘛？滚票时间还没结束呢，没出结果就放弃，可不像你的性子。”屠野享受了一会儿胸前软绵绵的触感，才念念不舍地把她脑袋掰正了，哄道：“你抬头。”
“不要。”阿土闭上眼睛。
“你睁眼看看。”屠野继续哄。
“我不……欸？”
院子里响起惊呼。
阿土抬眼一瞧，代表李元帅的那根柱子如后起之秀一般，蹭蹭蹭地往上长，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到了前列。
“按照目前的涨幅，李元帅应该是第三名，我们从没有拿过这么好的成绩，已经够了……”阿土喃喃自语，话没说完，又把头埋进了屠野怀里。
屠野顿时哭笑不得，见她实在紧张得紧，索性由她抱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柱子停了下来。
院子里鸦雀无声，片刻后，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声，农户们相拥而泣，有的奔走相告，有的放声大哭，院子里吵得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语，但阿土猜，选举的结果应该不坏，只是没想到林心父亲居然落选了，唉，等下还得安慰一下林师姐……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要扭头去看光幕，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卷了上来，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是屠野。
这是吻，她知道的。
“你……唔……好多人……唔唔……”
众人还在兴奋地大喊大叫，但微风拂过，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阿土的视野里只剩下树的绿。
她闭上了双眼，沉浸在了这个吻中。
“等这里的事情忙完，我带你去霜降星捡宝石，然后我们再去天枢星上学？你不用住校，住我家……住我家就可以了。”
“好。”阿土有些缺氧，迷迷糊糊地点头。
“咳……你知道住我家是什么意思吗？”屠野暗搓搓地看她一眼，见她双目湿润迷蒙，一边骂自己禽兽，一边又俯下身子，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我知道，你喜欢我才让我住你家。”
她这话说的直接明了，倒给屠野整害羞了。
“那你呢？”他想问阿土是不是喜欢他。
阿土听到此话，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一脸严肃地看向他，有些疑惑地说：“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吗？”
她本以为和上官决的对峙是激烈而崩溃的，也料定两人之间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但怎么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平静地结束了。
她为哥哥复仇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一趟出来这么久，不知道林心和孔师兄怎么样了？现在是……几月了？”阿土一拍脑袋，后知后觉想起院子里那一堆驯化作物，还有那张袁意农校的入学申请书。
对啊，她还得去上学呢。
阿土抬头望着天空，终于生出一丝“我还活着”的感觉，想到家乡漫天的粉色樱花镜，想到田野的土薯，想到李绪和昏迷不醒的屠野，他终于觉得心胸开阔，旋即拔腿往旅馆里跑去。
如释重负的阿土没注意到，夜色笼罩之下，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团红雾，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
遇龙旅馆。
这里光线明亮，阿土推开房门的瞬间，屋里的黎韵和山追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团红雾。
两人顿时警钟一响。
山追一手压着腰间的武器，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团红雾，“这红雾能吃人，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你先将少主转移，这里交给我。”黎韵神情严肃，飞快化出拟态，进入戒备状态。
两人交谈间，那团红雾落了下去。
阿土一看，怒道：“还敢来，看我不弄死你！”
说着，她就锄头挥了过去。
那团红雾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散了形状，好像受到惊吓似的，赶紧飘到高处，不断变化形状，但它变出的不是恐怖异兽，不是任何能给人带来恐惧的东西，而是一些非常普通的草儿、鸟儿。
“它什么意思？”山追步子一顿，“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好像在哄小孩儿？”
“哄小孩？”阿土眨了眨眼睛。
定睛一看，那草是云山町最常见的山炎草，那鸟是儿时总爱啄她脑袋的小目莺。
“这红雾不止能变化出哥哥的模样，还能变化出哥哥记忆中的东西。”阿土奇怪道：“我觉得它似乎没有恶意。”
这团红雾带来的是温暖柔和的气息，与先前那些红雾压根不一样，那气息仿佛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又像是一个宠溺的母亲。
难道……红雾也分好坏？
电光火石之间，阿土忽然想起在密道与黑袍老人大战时，就在她以为必死时，穿过她心口的那束红雾竟诡异地陷入了静止状态。
当时她的掌心里嵌着一颗通体血红的珠子，她还在思考那珠子从何而来时，血珠化作一道红光，进了她的手臂。
一阵令人窒息的灼烧后，她身体里的所有红雾悉数撤了出去，等她缓过神来时，那黑袍老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可是……
她当时分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操控那团红雾，这一切，难道都是那颗血珠的作用？
“我好像见过它。”阿土敲了敲脑袋。
“完了，它过来了！”山追大喊，侧身闪开。
那团红雾穿过帘子，并没有去攻击山追，而是调转方向，直奔屠野的方仓。
几人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过去。
波光粼粼的水下，屠野静静躺着，宁静安详，仿佛与世隔绝，只是天全身上下布满了丑陋的红色疤痕，触目惊心。红雾覆在他的身上，不知做了什么，竟让那些疤痕化为红色血气，消失不见了。
“我怎么感觉它除了会哄小孩之外，好像还兼职美容师？”黎韵一头雾水，匆匆往水里瞥了一眼，嘴角一抽，不由分说地将阿土推出去。
“我见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阿土不想走。
“那你还挺厉害的。”黎韵扫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又弄了一身的血，多脏啊，快去洗洗吧，这里有我在就行。”
……
当夜，月光正明。
屠野虽未醒来，但情况有好转，苏西医生说，他不日便会醒来，让大家不要担心。而且，因祸得福，这次劫难让他的火毒也痊愈了。
这是一个天的大好消息。
阿土很开心，她不知道火毒是什么毒，只知道屠野再也不用害怕寒冷了，因为……
他的风湿痊愈啦！
阿土洗完澡，在黎韵、山追和苏西异样的眼神中，麻利地爬上了屠野的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好累，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阿土咂了咂嘴，感受着屠野手臂上传来的体温，彻底放松了身体。
半夜，她还做了个梦，梦到院子里的果树结满了果子，林心和孔意来在树下晒果干，而李绪则蹲在角落里研究一个说是能自动化锄地的机器人，三人有说有笑的。
下一秒，画面一转。
她走进一个洒满了月光的房间，房间很黑，它模模糊糊看到另一个自己睡得正香甜，“那个阿土”身旁的屠野嘴角上扬，好像也做了一个美梦。
然而，在两人的床前立着一个身着红衣的高大背影，衣衫飘逸，人却一动不动。
阿土心生好奇，跑去盯着他看。
那是一个男人，只是没有五官，她想要开口询问他是谁，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怪我把你卷了进来，但你很棒，哥哥自愧不如。”红影顿了顿，说：“我已经变成了红雾的一部分，基因受损，不能再回到正常人的样子了。这段时间，我受人操控，幸好你唤醒了我的最后一丝意志，虽无力回天，但我还是想用我的方式去赎罪。”
这是哥哥的声音。
阿土一愣，她从来没有梦到哥哥。
“这些红雾是嫉妒与贪婪所化，以你的力量不能消灭它们，但是别怕，哥哥会帮助你的。”红影声音低沉，像是怕惊醒了她。
“阿土，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红影慢慢起身，又问：“他叫屠野？我们的小阿土啊，终究是长大了。”
那个男人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化为红雾，穿门而过，阿土当即拔腿去追，然而，她的身体重得像压着千万斤的铁似的，拖得她一步也动不了。
等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哪还有什么红雾，什么哥哥，只有胸前有个毛茸茸的脑袋。
“你做噩梦了，我喊了你好几声。”屠野瓮声瓮气，道：“但你不理我，委屈，难受，不开心。”
他还撒上娇了。
“我没听到你叫我，你别抱这么紧。”阿土喘了口气，将他推开，有些生气地说：“要不是你刚刚压着我，我都追上我哥哥了。”
“你哥？”
阿土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对面，“它不见了。”
“什么东西？”屠野睡眼惺忪地望去。
“红雾。”阿土指向桌上的玻璃杯，“我将它扣在玻璃杯里，但它不见了。”
“那让韵姨去找吧。”屠野双手环抱着阿土的腰，一边摇晃，一边哼唧，“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好想你，想你想得都快……”
“我知道了！那颗血珠是我们在灵兰岛发现的，哥哥的尸体也是在那里发现的，所以……血珠是哥哥给我留下的，昨晚我梦见的人真的是哥哥！”阿土恍然大悟，起身就要跳下床去。
“别走，不要走。”屠野抱着她不撒手。
阿土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遍，最后又提到了那个黑袍老人，“我想应该是哥哥助我杀了那个黑袍老人，哥哥或许没有死……”
屠野叹道：“那黑袍老人叫拓也洪。”
“谁？”阿土扭头看他。
“他是联邦第一任统帅，我幼时见过他，不过我那时他已经一百七十多岁了，身子骨不大健朗，后来没多久便病逝了。”
屠野想到当时打落拓也洪的面具时心里那种惊讶和毛骨悚然，“我没想到他还活着，还策划了这么大一个阴谋。”
“他也许就是通过实验掠夺他人的异能，以此来增强自身，继而达到延长寿命的作用。”阿土想了想，说：“韵姨一直在查他的身份，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去告诉她。”
“嗯。”屠野点头。
“……那你放开我。”阿土掰开他的手。
“不。”屠野摇头。
“行，不让我走也可以。”阿土将他的头摆正，两只眼睛瞪着他，腮帮子气鼓鼓的，怒道：“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拒绝我的求吻，难道你不喜欢我亲你吗？还是，你不喜欢亲我？”
屠野：“……”
这家伙是真的记仇，隔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
“说话。”阿土抓他的脸。
“不是，你听我说……”屠野挠了挠脸，只觉心跳加速，脸也有些烫，犹豫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喜欢你亲我，也喜欢亲……”
话没说完，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嘿，我不想打扰你们甜情蜜意，只是兄弟们说那红雾逃了出去，我特来看看你俩有没有受伤，”黎韵探头看了看，又将门关上，“既然你俩没受伤，那我就走了，继续，你们继续哈……”
屠野：“……”
这还怎么让人继续！
“你刚刚没说完，继续说。”阿土拍他的脸。
“就是，我也喜欢你……”
“嘿嘿，忘了说，你俩都是大病初愈，不适合做一些太激烈的事情。”黎韵去而复返，歪着头冲屠野意味深长一笑，“我得提醒你，阿土还是小孩子，你大人家几岁，可别不知好歹。”
屠野：“……”
“我才不是小孩子。”阿土皱眉。
“我也不是流氓。”屠野不得不松开手，见黎韵笑眯眯地看着他，恼羞成怒地滚到了一边去。
“选举在即，既然你俩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这里也没有你们能帮忙的事情，不若早点回炎谷星去。”黎韵正了脸色，望向阿土，缓缓道：“我从赵权正那儿得知了你哥哥剩下的躯体，已经派人去挖了。”
“该把你哥哥葬了。”她有些不忍。
“好。”阿土呆呆地点了点头。
一切水落石出，该让哥哥好好睡一觉了。
……
炎谷星云山町。
院子里站满了人，孔意来和李绪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洗果切瓜又是端茶倒水，忙得像是两只小蜜蜂，来回地穿梭在农户中。
屠野也没闲着，在门口摆了张桌子，一边回复猎兽公会发来的消息，一边将院子里的驯化作物记录，时不时还要给农户们答疑解惑。
“怎么这么多人？”阿土戴着草帽跑进来。
“今天是特殊日子嘛。”屠野起身将她拉到树荫下，擦了擦她汗淋淋的脸，柔声道：“这么热的天，猎杀异兽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你不用跟着去，身体还没养好呢……”
他说着话，身体又不自觉地歪了过去，到后面整个肩膀都压在阿土身上，也不闲热得慌。
阿土由着他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的家乡，清理安全区的事情自然有我一份，你愿意帮我，是因为你对我好，可我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对我的好，我也要猎杀异兽，不仅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也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也要替你保护你的员工们。”
“啊，你这家伙……”
屠野摸了摸她脑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恍惚想起山追曾称呼阿土为“少奶奶”。
少奶奶。
那是一个特别的称呼。
他第一次听到那声“少奶奶”的时候，愣了好一阵子都回不过神来，那称呼虽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称谓，却偏偏让那时的他心花怒放，从心底里觉得很合时宜，很合心意，并且还很有水平。
此时此刻，他更加觉得阿土比他这个少主更像猎兽公会的主人，也更像那称呼里的少奶奶了。
她会是猎兽公会最好的女主人。
哎呀，不能再想了，这让人有点害羞呢。
屠野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有些娇羞地说：“那下次我和你一起去，让你多了解一下我的弟兄们。”
“好呀，你不知道他们都夸我的锄头厉害呢，还说它是联邦最厉害的武器。”阿土得意地扬了扬眉，朝院子里望了望，问：“我怎么没看到林师姐，她人呢？”
“她觉得这里太吵了，跑后山去了。”屠野无奈地说，他要是早知道这第一台巨型星脑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索性也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他话刚说完，院子里便传来几声高呼。
“快，马上公布结果了！”
阿土一听，赶紧将他扒了开来，笔直地站着，紧张地望向前方，奈何院子里站满了人，以她的个子，无论怎么垫脚，也看不到前方的场景。
“上来吧，小短腿。”
“你才是……”
屠野不等她说完，笑眯眯地伸出了手，用力一跃，将她抱到了身后的巨树上，又体贴地找了个合适的树枝，拉着她坐下。
阿土哪还记得刚刚那句侮辱性十足的‘小短腿’，抬头冲他感激的笑，“屠野，还是你最聪明。”
嗯呢，他最聪明了。
灼辣的阳光被叶片挡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风吹过，拂来阵阵树木清香。屠野计谋得逞，软骨蛇似的靠在她的肩膀上，垂到树枝下的两条长腿也忍不住快乐地晃来晃去，十分惬意自在。
“你看，那是林心的父亲！”阿土叫他。
光幕上，林元岣站在银色高台之上，内穿军服，外披战袍，手里握着一支象征权力和地位的权杖，脸上流露出自信和喜悦的得体笑容，仿佛统帅之位已经囊中。
“前任统帅钟路身体抱恙，因此未能亲临此次选举现场，为保证选举的正常进行，他特委托我代为公布本次选举结果……各位放心，我以天枢星元帅之名保证本次选举公平公正……”林元岣言辞恳切。
院子里的农户们激动不已，虽说统帅之位十有八九是林元岣的，就算不是林元岣，也是其他元帅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炎谷星，但万一呢……
众人只盼着林元岣冠冕堂皇的话赶紧说完，好公布选票结果，是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林元岣提到上任统帅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
“阿土，你之前不是问我那黑袍老人是谁吗？”屠野指了指光幕，低声道：“他就是林元帅口中的那个钟路，没想到他人已死了，林心父亲还要用‘身体抱恙’这种烂借口保全他的名声。”
“啊？”阿土没反应过来。
“钟路，上一任统帅，我小时候见过他，那时的他的确是一个慈爱又柔和的爷爷，在位六十余年，于联邦而言，也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只是没想到卸任之后会变成这样。”屠野叹了口气，“欲望总是会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不管他是谁，害人都是不对的。”
阿土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因为那黑袍老人是上任统帅而感到惋惜和惊愕，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幕，兴奋地喊道：“公布选票了！”
巨大光幕上出现了二十四根柱子，每根柱子代表一星元帅，柱子的高低代表选票多少，眨眼的功夫，二十四根柱子开始变化起来，有的拔地而起，鹤立鸡群，有的则增长地异常缓慢。
代表炎谷星元帅李元昊的柱子正是增长地最缓慢的那一根，毫不夸张地说，甚至没有增长的迹象，稳稳当当地被人甩在脊背后。
“唉，我就知道咱们没戏。”
“我们这犄角旮旯要是真能出个联邦统帅，那真是家家户户的祖坟都冒青烟了！”
“算了，地里的苗还等着我去浇水呢。”有农户起身准备离开。
阿土也沮丧起来，蔫巴着脸埋在屠野胸口。
“你这是干嘛？滚票时间还没结束呢，没出结果就放弃，可不像你的性子。”屠野享受了一会儿胸前软绵绵的触感，才念念不舍地把她脑袋掰正了，哄道：“你抬头。”
“不要。”阿土闭上眼睛。
“你睁眼看看。”屠野继续哄。
“我不……欸？”
院子里响起惊呼。
阿土抬眼一瞧，代表李元帅的那根柱子如后起之秀一般，蹭蹭蹭地往上长，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到了前列。
“按照目前的涨幅，李元帅应该是第三名，我们从没有拿过这么好的成绩，已经够了……”阿土喃喃自语，话没说完，又把头埋进了屠野怀里。
屠野顿时哭笑不得，见她实在紧张得紧，索性由她抱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柱子停了下来。
院子里鸦雀无声，片刻后，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声，农户们相拥而泣，有的奔走相告，有的放声大哭，院子里吵得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语，但阿土猜，选举的结果应该不坏，只是没想到林心父亲居然落选了，唉，等下还得安慰一下林师姐……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要扭头去看光幕，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卷了上来，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是屠野。
这是吻，她知道的。
“你……唔……好多人……唔唔……”
众人还在兴奋地大喊大叫，但微风拂过，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阿土的视野里只剩下树的绿。
她闭上了双眼，沉浸在了这个吻中。
“等这里的事情忙完，我带你去霜降星捡宝石，然后我们再去天枢星上学？你不用住校，住我家……住我家就可以了。”
“好。”阿土有些缺氧，迷迷糊糊地点头。
“咳……你知道住我家是什么意思吗？”屠野暗搓搓地看她一眼，见她双目湿润迷蒙，一边骂自己禽兽，一边又俯下身子，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我知道，你喜欢我才让我住你家。”
她这话说的直接明了，倒给屠野整害羞了。
“那你呢？”他想问阿土是不是喜欢他。
阿土听到此话，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一脸严肃地看向他，有些疑惑地说：“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