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十二、佳人有约浔阳楼三层,一间包厢的房门上,挂牌“牡丹”二字。

    与之类似的包厢,第三层还有九座。

    兰花、月季、杜鹃、水仙……皆挂牌一朵花名,共计十幅乌木房牌,出自一人之手。

    字迹矫若惊龙,筋骨苍劲。

    若有懂行之人路过此层,定会一眼认出这些低调门牌都是那位归隐匡庐的书法大家林和菩的亲迹。

    然而这一切,与此刻牡丹包厢内一众豪商们全部心神关注的“百年大计”相比,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欧阳戎透露些许计划后,坐下身子,不再言语,垂眸夹菜,任由席间众人自行消化。

    “扩建浔阳城,建造新坊吗……”

    王操之嘀咕间,揉了把脸,眼中震惊之色褪去不少,转而化为沉思表情。

    与其他远道而来的豪商们一样,王操之来到这座长江中段水运中心的浔阳城后,

    第一感触,除了繁华无匹外,就是拥挤狭窄。

    客流巨大的浔阳渡,还有脏乱差的星子坊更是放大了这一点。

    主城区的拥挤,毫无扩建空间,留不下太多人。

    但是各地富商云集,文人墨客众多,又导致了住宅抢手,城中央核心里坊的宅子也价格高昂,

    这些绝对是制约浔阳城发展的重要因素。

    然而眼下,这最大的制约,皆在欧阳戎提出的双峰尖开凿、造浔阳石窟的无双良策面前,彻底化解。

    若严格实施下去,最后也不知能不能吸引黄金白银流向热火朝天的浔阳城。

    前景一片光明。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一众豪商望向那本图册简牍的眼神火热憧憬。

    “姐夫!”

    矮个青年这一声称呼喊的愈发情真意切,他有点泪目哽咽:

    “这么大的糕点,姐夫竟然能记得弟弟我,姐夫,咱姐跟你不亏!以后肯定享福,不,现在就一定很幸福了。”

    “……”欧阳戎。

    马掌柜、李掌柜等人有点无语嫌弃的摇头,稍微离厚脸皮的王操之远了点。

    马掌柜起身,弯腰敬酒,惭愧道:

    “欧阳大人,此前是马某目光短浅了,竟产生疑虑,岂不知欧阳大人从来做的都是双赢之事,调和各方利益,绝不给我们空讲家国情怀、回馈民间这些苍白无力的大道理。

    “是马某失礼了,向欧阳大人赔酒一杯。”

    山羊须的李掌柜等豪商也一齐起身,敬酒赔礼,态度无比诚恳。

    欧阳戎轻摆手,微笑如常,指了指桌面上此前拂糊的水迹数字,朗声:

    “诸君先去拉一些信任的朋友,补齐这串数字,下一场晚宴,带他们过来,本官认识认识,再谈后续分蛋糕的事宜。”

    语落,欧阳戎朝旁边伸出手。

    “姐夫,给!”王操之狗腿子般把此前传阅的那一叠图册、简牍小心递到他的手掌上。

    欧阳戎收起方案稿,站起身来。

    桌前一众富商紧跟着他一起站起身。

    欧阳戎与热情的他们寒暄了几句,转身出门。

    走出房门前,他朝身后摆了摆手:

    “今晚操之点的菜不错,比上回我接风洗尘宴的山珍海味好吃多了。下一场聚饭,也操之来安排吧。”

    “好嘞!”

    王操之精神一震,亦步亦趋跟在欧阳戎身后,送他出门。

    “姐夫。”矮个青年手掌掩嘴,小声说道:“下一次聚餐,弟弟我安排个下半场,这浔阳楼有些优质的瘦马,包您满意,到时候咱们先这样……”

    “行。”欧阳戎点点头,打断他道:“下次带你姐来,你和她说吧,也给她安排个下半场,我的话,都行的。”

    “……”王操之。

    丢下身后一脸苦笑的矮个青年,欧阳戎走出了牡丹包厢。

    包厢门一打开,外面浔阳楼内的声浪与热风迎面而来。

    欧阳戎此前听到的悠扬琵琶声,刚刚正一曲结束,楼下大厅传来看客们的欢呼喝彩之声。

    浔阳楼除了一楼大厅,是公共表演台外,每一层的房间越往上越少,规格越高。

    欧阳戎与王操之等豪商们吃饭的牡丹包厢处于三楼,只有十间包厢,算是昂贵的贵宾层,长廊上较为安静。

    倚着栏杆,朝中央天井的楼下望去。

    只见一楼那座万众瞩目的看台,一只琴凳上,正有一位蒙面纱的小娘曲腿端坐,怀抱一把琵琶。

    也不知道是古制琵琶太大,还是这小娘身形太过削瘦。

    被怀中琵琶衬的愈发娇小玲珑,半遮身面。

    再加她颊上的白色面纱,欧阳戎站在三楼,看不见具体的芳容。

    不过这位琵琶小娘,两弯柳叶眉,微微拱翘,忧郁蹙眉,倒是让欧阳戎多瞧了两眼,有点印象深刻。

    光是看台下一众豪客看官们的狂热表情就知道,

    美人蹙眉,亦是一种风情,能引得男子心里痒痒。

    若是用欧阳戎前世的话说,琵琶小娘这风格,应该叫厌世忧郁脸,似乎很高级。

    眼下,厌世脸小娘低头调试完琵琶,蹙眉冷脸,手指勾弦,开始弹奏起一支新曲。

    楼下大厅逐渐安静,众人一脸期待的侧耳倾听。

    三楼,栏杆处。

    准备下楼走人的欧阳戎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楼下的厌世脸小娘。

    这应该就是那个卖艺不卖身的秦小娘子吧,浔阳楼这两年有名的琵琶清倌人。

    欧阳戎心道。

    他看了眼弹奏琴曲的秦小娘子,目光挪开,扫向台下的看客人群。

    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元怀民这老小子的身影。

    欧阳戎失笑摇头,手拍栏杆,听了会儿琴曲,转身离开。

    ……

    欧阳戎在三楼看楼下‘风景’之际,

    亦有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他。

    看见下方那位高居长史之位的俊俏郎君,在三楼栏杆前驻足逗留,手拍栏杆,目光似是被厌世脸小娘子吸引。

    眼见俊俏郎君倾听了会儿琴曲后,噙笑离开。

    五楼有一抹曳地的紫金帔帛拂过了栏杆,影子转瞬消失。

    少倾,这一抹紫金帔帛的女主人身影出现在了三楼,走到了某人逗留过的栏杆旁。

    这妇人约莫三十余岁,圆脸蛋,嘴唇颇厚,面容姣好。

    她身上一袭黑色长裙雍容华贵,小拇指上戴有戒指。

    特别是两臂之间,挂着一条紫金刺绣帔帛,格外绚丽张扬。() ()

    这帔帛贵妇人看了一眼楼下的清倌人秦小娘子,巧目流转,转头看向欧阳戎离去的方向。

    缓缓点头,眸子微闪。

    也不知在想什么。

    ……

    欧阳戎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都能被有心之人百般揣摩。

    他自觉低调的离开了浔阳楼。

    刚刚那位秦小娘子演奏时,欧阳戎没在台下找见元怀民的影子,不然倒是可以找他小酌一杯,打打趣。

    “也是,这么晚了,还在柴桑坊这边转悠,估计宵禁要回不去了,总不能翻墙吧。”

    想到这位不着调的同僚,欧阳戎轻笑了声。

    有时候看见元怀民愁眉苦脸的表情,欧阳戎总忍不住逗一逗他。

    浔阳楼与槐叶巷宅邸都在柴桑坊,都靠近江畔,距离较近。

    欧阳戎轻车熟路的返回了槐叶巷宅邸,与等待他晚归的甄氏报了下平安,转身返回饮冰斋的屋子。

    跪趴着铺床叠被的叶薇拉好奇回头:

    “主人晚上聚餐,是为公务吗?”

    “差不多。”

    欧阳戎在书桌前坐下,掏出袖中的方案图稿,丢在桌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好像还有一点不确定因素。”

    他两指微曲,轻敲桌子,摸着下巴,眸底沉思。

    “卫氏和王冷然那边……对于浔阳王复位一事,卫氏目前还没完全表态,到底是斗是和,态度模糊,犹未可知啊。

    “倒也正常,野蛮扩张这么多年,偌大一个派系,估计各种声音都有,并非铁板一块,想达成一个共识,需要不少时间……

    “那位魏王估计有些头疼吧,可能犹豫不决。

    “难怪王冷然那边这么安静,应该是卫氏还未发话,不过因为龙城的事,我与王冷然有点私人恩怨,得防止他坑害一手。”

    欧阳戎自语了会儿,手指停下敲桌,思索片刻,独自摇头:

    “不过双峰尖开凿与造浔阳石窟的事,他作为上官也能沾光,依照他那怠政老油条的性子,没触及到利益,似乎没必要起冲突。

    “至多引起贪婪,讨要好处……不过若能实施这有益浔阳的百年大计,丢给他几根骨头又何妨?

    “另外,推行此策时,行事得谨慎些,不能落下什么贪污受贿的口实,成为对手的靶子……唉,想做些实事,可真难。”

    欧阳戎低头,揉了把脸,望向窗外的青暗夜色:

    “不管如何,得加快速度推行,早点落袋为安。”

    ……

    浔阳楼私宴后的这两天,欧阳戎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双峰尖开凿与造浔阳石窟方案被他不断完善,前期准备愈发充足。

    争取在年前准备完毕,募集好财政缺口,等年后,资金到位,洛阳那边的旨意抵达,欧阳戎与江州大堂就能迅速上马开工,不慌不忙……

    终于,临近元正、冬至假期的最后两日,欧阳戎再次收到了王操之等人的聚会邀请。

    这一日傍晚,欧阳戎下值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在甄淑媛、叶薇拉的目送下出门。

    再度抵达浔阳楼,他熟练上楼。

    这一回聚餐的包厢,变成了“水仙”包厢.

    规格与空间更大,能容纳更多的客人。

    欧阳戎推门而入。

    “诸君久等了。”

    “欧阳大人。”

    多出不少陌生人影的水仙包厢内,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等豪商们,带着他们的朋友一齐起身,恭敬迎接……

    今夜聚会的时长,比上一次聚会多了一个时辰。

    嗯,当然不是安排了什么关于“瘦马”的下半场。

    约莫两个时辰后,挂牌“水仙”的房门从内打开。

    欧阳戎走了出来,背手身后,眼底浮现满意神色,准备离开。

    王操之等人介绍的这些富商朋友们,还算靠谱,没太大问题。

    今夜的晚宴,他们已经初步谈妥。

    江州大堂开凿双峰尖与造浔阳石窟所需要的资金缺口,算是补齐了。

    等到年初,钱款到位,就可开工。

    欧阳戎轻吐一口气,严肃脸色放松了下来,转头看了眼楼下的表演台。

    台上正有一群歌姬,舞步款款,糯声唱曲。

    这是浔阳楼今夜的主节目。并不见那位秦小娘子的身影。

    欧阳戎没有在意,转身准备下楼,突然,楼梯口处,走上来一个俏丽丫鬟,

    她朝欧阳戎款款走来,在他身前停步,曲腿行礼:

    “长史大人,我家小娘子久仰您的英名,特派奴婢来请,还望大人移步后院。”

    欧阳戎侧目问:“伱家小娘子是何人?”

    “禀大人,是本楼的头牌清倌人,秦小娘子。”

    欧阳戎想了想某位江州司马吹嘘的话,问:

    “你家小娘子和元怀民认识?”

    “元怀民?”俏丽丫鬟一愣,摇头:“这是哪位大人,不认识。”

    欧阳戎微微皱眉,除了元怀民,他想不到自己与那个厌世脸清倌人有什么交集了。

    沉吟片刻,他点头:

    “在哪。”

    俏丽丫鬟侧过身,曲腿行礼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嗯。”

    俏丽丫鬟带领欧阳戎一路下楼,绕到后门,离开了浔阳楼。

    浔阳楼屹立江畔,后方有一片私人院落,一看就是高人布置,高台厚榭,曲径通幽,流觞曲水,十分高雅。

    欧阳戎穿过一座座别具一格的园林,跟随俏丽丫鬟,在一座种满幽兰的小院门前停步。

    幽兰小院内,布置闺趣,秋千香炉,琴台茶具。

    更里面的闺堂内,灯火通明。

    其中隐隐有一道令他熟悉的琵琶清音传来。

    “是我家小娘子在堂内奏曲,欢迎大人,大人请进,奴婢去倒茶。”

    俏丽丫鬟施施然离开。

    门前,欧阳戎长身而立,看了看幽静的四周,不动声色的摸了下腰间的裙刀。

    静立片刻,

    抬手推门入院,

    他径自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

    率先入目的,便是一张忧郁蹙眉的厌世脸蛋,还有下方……

    不着寸缕的身体。

    赤裸小娘,跪坐高堂,半抱琵琶,低眉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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