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记忆，秋末的晨风就该是冰霜寒凉的。
门窗打开，前坪里、马路旁、菜园子一眼望去，皆被白霜裹挟，这才叫秋。
说这些的时候，陈翠耘正穿着一件薄外套将筷子塞到李沅溪手中笑她矫情：“你就别想了，‘打霜’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近几年天气回温，我可是好久没看到下雪了，更别说霜降。”
“忘记是一几年，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家，大家都是穿着短袖去拜年，天气超级热。”
倒是有印象，这些年天气是越发反常了。李沅溪在心中暗暗称奇。
妈妈离开后，她一直跟着爸爸和爷爷奶奶住。
其实两家挨得不算远，走路三四十分钟。就这个距离啊，她还是没再回来过，许是当时年幼吧。长大后，又觉得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陈翠耘见她又想的出神，忍不住出声制止：“行了，别伤春悲秋了，再晚一点，板栗都要被捡完啦。”
闻言，李沅溪扒拉饭的筷子明显快了几分。
山路曲折，走了八九分钟。两边皆是光溜山头，零星点缀的几棵“幼年”杉木树还没她们手臂粗。
陈翠耘在前边带路，随口问道：“要留下来吗？”
李沅溪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两秒，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准备待一段时间，现在外面疫情严重，动不动就封控检测隔离一条龙，我受够了！”
听了她的话，陈翠耘倒是很高兴：“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我终于有伴了！”
谢天谢地，她终于不用每天面对阿叔阿婶爷爷奶奶们了。
陈翠耘毕业以后，在城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不料碰上疫情，父母硬生生将她劝了回来。村里人听说她是唯一留下来的大学生后，村委书记的名头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份工其实吃力不讨好，一年下来拢共也就五六千块钱，城里一个月的工资。
不过没办法呀，村里穷，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老人能顶个什么事儿？
有人觉得农村可以靠田吃田，现代农业科技发达，不少农民靠着种瓜果时蔬成功“逆袭”，可这对全是山地地形的羊角村来说根本不适用。
偏僻暂且不论，地势还崎岖蜿蜒。田东一块西一块分布松散，能减轻人们工作负担的现代助农科技产品在村里的土地根本无法施展拳脚，更别说盖大棚蔬菜了。
一年到头扎在田里，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就不错了。也难怪大家都挤破头往外面走。
过了会儿，陈翠耘似感叹般再开口：“最近几年太干了，下雨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砍完树后新种的很多树苗都旱死，只有少数存活。村里有些老人说这是山神在报复，我才不信呢，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啊！”
回想起这几天的见闻，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只不过李沅溪以为这是季节导致的，快入冬了，干燥也正常。何况前两天还下了场雨，她就没把事情往干旱这方面想。没想到在这之前村里旱了这么久。那再过几年，会不会连正常的生活用水都成问题？
可把一切归咎于山神？倒是有些蛮不讲理。
她哭笑不得：“老人家嘛，都迷信。我看新闻报道今年很多地方都没怎么下雨，鄱阳湖洞庭湖都干了——所以山神报复什麼的，也太扯了！”
近几年天气炎热，环境恶化，说到底都是人类自己种下的果，怪什么子虚乌有的东西，实在牵强。
陈翠耘认同的点点头。
到了半山腰，李沅溪手机忽然传来好几条消息推送。
山上网络比自己家好许多，她在家半天刷不完一个视频，这会儿上了山，各个软件的广告推送不止。
某桃的店铺上新，某微的娱乐新闻，还有视频软件的新剧更新……
逐条逐条删过去，她忽然被一连串的关注提醒晃了眼。
“我趣！”
“怎么了？”陈翠耘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一跳，回过头赶紧提醒正在看手机的李沅溪注意脚下。很明显，上次的阴影已经在她心里挥之不去了。
李沅溪听劝应了声，停下脚步，随即好奇地点开软件。
只见被关注那一栏赫然写着：
5*+322*
而她从深市回村时随手录的一条视频，底下已经有了将近一千条评论。
大都是深受疫情影响的人们在底下互相吐槽和鼓励，羡慕她有勇气逃离之类的。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陈翠耘好奇的将头凑过来，“原来在刷视频啊。”
“不是啊，大耘，你看。”李沅溪将手机递过去。
【不吃姜lpc：高铁站火车站人好少啊，UP路上注意防护。我好想回到2019年以前不用戴口罩的日子啊啊啊！】
【刘姥姥怒拔垂杨柳：当时高三，现在大三。我连学校路都不认识这合理吗（哭哭.JPD）】
【真的不会起名啦：现在已经快三年了，我的思维好像还留在19年、20年那段时间，感觉有了疫情一切都变快了……emmm……社区催我做核酸，我去了，博主记得戴好口罩顺便记得囤药，农村总归不方便。】
【树莓好倒霉：我也想回老家呜呜呜，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这些留言，李沅溪逐条逐句刷过去，深受触动。这三年，改变了太多东西，而时间，仿佛也被偷走了一般。
收了手机，两人都有些惆怅。
不过他们老百姓也没法子，目前只能寄希望于疫情赶紧消失，让一切都回到原轨。
两人脚步未停。
李家在山上有一大片竹林和果林，据陈翠耘说，她舅舅偶尔会回来看看，但大多时候都是交给住在山上的阿贵一家维护，这些年的产出自然也都归了他们家。
倒是情理之中，不过自己现在回来了，这些田地果树肯定是需要找时间讨要回来的，不然时间久了，怕是很难要回。
又是人情往来，不想，但不得不啊！
“如今地里不管种什么，收成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陈翠耘左脚踩了半个板栗球儿，右手正拿着一截枯木去戳中间的缝儿。刺球儿被掰开，露出里面青白色的板栗。
李沅溪见了，手疾眼快地捡起一个剥开。这个颜色的板栗是它最好吃的时候，壳好剥、皮好剥，果肉还鲜甜。
不过板栗没有以前那么圆润饱满，看样子连年干旱给大家造成的损失不小。
李沅溪属于边捡边吃型，颇有一种这么久没回来要一次性吃够本的气势。
这不，陈翠耘已经捡了大半袋，她的袋子……不对，她的袋子去哪儿了？
“大耘，我去拿一下我的袋子。”和陈翠耘解释一番，李沅溪把手里仅剩的几颗板栗往兜里一揣，想起装板栗的塑料袋被自己挂在了某棵树上。
到挂塑料袋的地儿，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女人在附近，她的玫红色袋子被提在女人手中。
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对着李沅溪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就说今天怎么捡不到板栗，原来是有小偷啊，你还有脸过来？”
“……？”
捡自家板栗，被当成了小偷……
女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心虚了，扯着嗓子阴阳怪气：“你是谁家的啊，这么没皮没脸的活儿也做？”
不是，板栗树是我家的啊！
就算不是，捡你几个板栗也不至于跟人吵吵闹闹的吧。
李沅溪先前刷完手机心情本来就不痛快，这还莫名其妙被嚷嚷，不悦道：“这树也不是你家的啊！”
“我管着，那就是我家的。”女人拉下脸，“我看地上有不少新的板栗壳儿，这么大个人了还偷东西，赔钱！”
女人不由分说伸出手要钱。
？
这一下给李沅溪整不会了。
好在她已经从对话中得知了女人的身份，既然碰到了，她不如顺势商量一下田地的事情。
打定主意，李沅溪委婉地开了口：“你是阿贵婶吧，误会了，我是李家的孙女阿溪……这次我回来……”
“哦，原来是李家丫头呀。”
女人立马将袋子塞到李沅溪手中，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大家都是同村，瞧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许久没你消息，在外面过得还好吗？”她佯装热情的问候了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你说你这次回来干嘛？”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李沅溪很不适应：“是这样的阿贵婶，我想着自己现在也回来了，我家里的田啊树啊什么的……”
“哦，你这次是想把东西要回去啊？”
变脸速度之快，都可以和川剧变脸一较高下了。
李沅溪见对方瞧出她的心思，索性将话都挑明了。
“这些年我们家帮你们家守田累死累活，你一句话就想这么把东西给要回去？”阿贵媳妇的笑僵在脸上，给李沅溪生动的演绎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听陈翠耘说，田是阿贵家借去种庄稼的，当初大姨觉得荒着也是荒着，就借了出去，这会儿怎么就成了他们帮自家看地了？
阿贵家这些年借着自家地也收获了不少吧。
看样子是不想还啊？
门窗打开，前坪里、马路旁、菜园子一眼望去，皆被白霜裹挟，这才叫秋。
说这些的时候，陈翠耘正穿着一件薄外套将筷子塞到李沅溪手中笑她矫情：“你就别想了，‘打霜’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近几年天气回温，我可是好久没看到下雪了，更别说霜降。”
“忘记是一几年，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家，大家都是穿着短袖去拜年，天气超级热。”
倒是有印象，这些年天气是越发反常了。李沅溪在心中暗暗称奇。
妈妈离开后，她一直跟着爸爸和爷爷奶奶住。
其实两家挨得不算远，走路三四十分钟。就这个距离啊，她还是没再回来过，许是当时年幼吧。长大后，又觉得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陈翠耘见她又想的出神，忍不住出声制止：“行了，别伤春悲秋了，再晚一点，板栗都要被捡完啦。”
闻言，李沅溪扒拉饭的筷子明显快了几分。
山路曲折，走了八九分钟。两边皆是光溜山头，零星点缀的几棵“幼年”杉木树还没她们手臂粗。
陈翠耘在前边带路，随口问道：“要留下来吗？”
李沅溪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两秒，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准备待一段时间，现在外面疫情严重，动不动就封控检测隔离一条龙，我受够了！”
听了她的话，陈翠耘倒是很高兴：“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我终于有伴了！”
谢天谢地，她终于不用每天面对阿叔阿婶爷爷奶奶们了。
陈翠耘毕业以后，在城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不料碰上疫情，父母硬生生将她劝了回来。村里人听说她是唯一留下来的大学生后，村委书记的名头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份工其实吃力不讨好，一年下来拢共也就五六千块钱，城里一个月的工资。
不过没办法呀，村里穷，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老人能顶个什么事儿？
有人觉得农村可以靠田吃田，现代农业科技发达，不少农民靠着种瓜果时蔬成功“逆袭”，可这对全是山地地形的羊角村来说根本不适用。
偏僻暂且不论，地势还崎岖蜿蜒。田东一块西一块分布松散，能减轻人们工作负担的现代助农科技产品在村里的土地根本无法施展拳脚，更别说盖大棚蔬菜了。
一年到头扎在田里，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就不错了。也难怪大家都挤破头往外面走。
过了会儿，陈翠耘似感叹般再开口：“最近几年太干了，下雨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砍完树后新种的很多树苗都旱死，只有少数存活。村里有些老人说这是山神在报复，我才不信呢，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啊！”
回想起这几天的见闻，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只不过李沅溪以为这是季节导致的，快入冬了，干燥也正常。何况前两天还下了场雨，她就没把事情往干旱这方面想。没想到在这之前村里旱了这么久。那再过几年，会不会连正常的生活用水都成问题？
可把一切归咎于山神？倒是有些蛮不讲理。
她哭笑不得：“老人家嘛，都迷信。我看新闻报道今年很多地方都没怎么下雨，鄱阳湖洞庭湖都干了——所以山神报复什麼的，也太扯了！”
近几年天气炎热，环境恶化，说到底都是人类自己种下的果，怪什么子虚乌有的东西，实在牵强。
陈翠耘认同的点点头。
到了半山腰，李沅溪手机忽然传来好几条消息推送。
山上网络比自己家好许多，她在家半天刷不完一个视频，这会儿上了山，各个软件的广告推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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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趣！”
“怎么了？”陈翠耘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一跳，回过头赶紧提醒正在看手机的李沅溪注意脚下。很明显，上次的阴影已经在她心里挥之不去了。
李沅溪听劝应了声，停下脚步，随即好奇地点开软件。
只见被关注那一栏赫然写着：
5*+322*
而她从深市回村时随手录的一条视频，底下已经有了将近一千条评论。
大都是深受疫情影响的人们在底下互相吐槽和鼓励，羡慕她有勇气逃离之类的。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陈翠耘好奇的将头凑过来，“原来在刷视频啊。”
“不是啊，大耘，你看。”李沅溪将手机递过去。
【不吃姜lpc：高铁站火车站人好少啊，UP路上注意防护。我好想回到2019年以前不用戴口罩的日子啊啊啊！】
【刘姥姥怒拔垂杨柳：当时高三，现在大三。我连学校路都不认识这合理吗（哭哭.JPD）】
【真的不会起名啦：现在已经快三年了，我的思维好像还留在19年、20年那段时间，感觉有了疫情一切都变快了……emmm……社区催我做核酸，我去了，博主记得戴好口罩顺便记得囤药，农村总归不方便。】
【树莓好倒霉：我也想回老家呜呜呜，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这些留言，李沅溪逐条逐句刷过去，深受触动。这三年，改变了太多东西，而时间，仿佛也被偷走了一般。
收了手机，两人都有些惆怅。
不过他们老百姓也没法子，目前只能寄希望于疫情赶紧消失，让一切都回到原轨。
两人脚步未停。
李家在山上有一大片竹林和果林，据陈翠耘说，她舅舅偶尔会回来看看，但大多时候都是交给住在山上的阿贵一家维护，这些年的产出自然也都归了他们家。
倒是情理之中，不过自己现在回来了，这些田地果树肯定是需要找时间讨要回来的，不然时间久了，怕是很难要回。
又是人情往来，不想，但不得不啊！
“如今地里不管种什么，收成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陈翠耘左脚踩了半个板栗球儿，右手正拿着一截枯木去戳中间的缝儿。刺球儿被掰开，露出里面青白色的板栗。
李沅溪见了，手疾眼快地捡起一个剥开。这个颜色的板栗是它最好吃的时候，壳好剥、皮好剥，果肉还鲜甜。
不过板栗没有以前那么圆润饱满，看样子连年干旱给大家造成的损失不小。
李沅溪属于边捡边吃型，颇有一种这么久没回来要一次性吃够本的气势。
这不，陈翠耘已经捡了大半袋，她的袋子……不对，她的袋子去哪儿了？
“大耘，我去拿一下我的袋子。”和陈翠耘解释一番，李沅溪把手里仅剩的几颗板栗往兜里一揣，想起装板栗的塑料袋被自己挂在了某棵树上。
到挂塑料袋的地儿，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女人在附近，她的玫红色袋子被提在女人手中。
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对着李沅溪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就说今天怎么捡不到板栗，原来是有小偷啊，你还有脸过来？”
“……？”
捡自家板栗，被当成了小偷……
女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心虚了，扯着嗓子阴阳怪气：“你是谁家的啊，这么没皮没脸的活儿也做？”
不是，板栗树是我家的啊！
就算不是，捡你几个板栗也不至于跟人吵吵闹闹的吧。
李沅溪先前刷完手机心情本来就不痛快，这还莫名其妙被嚷嚷，不悦道：“这树也不是你家的啊！”
“我管着，那就是我家的。”女人拉下脸，“我看地上有不少新的板栗壳儿，这么大个人了还偷东西，赔钱！”
女人不由分说伸出手要钱。
？
这一下给李沅溪整不会了。
好在她已经从对话中得知了女人的身份，既然碰到了，她不如顺势商量一下田地的事情。
打定主意，李沅溪委婉地开了口：“你是阿贵婶吧，误会了，我是李家的孙女阿溪……这次我回来……”
“哦，原来是李家丫头呀。”
女人立马将袋子塞到李沅溪手中，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大家都是同村，瞧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许久没你消息，在外面过得还好吗？”她佯装热情的问候了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你说你这次回来干嘛？”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李沅溪很不适应：“是这样的阿贵婶，我想着自己现在也回来了，我家里的田啊树啊什么的……”
“哦，你这次是想把东西要回去啊？”
变脸速度之快，都可以和川剧变脸一较高下了。
李沅溪见对方瞧出她的心思，索性将话都挑明了。
“这些年我们家帮你们家守田累死累活，你一句话就想这么把东西给要回去？”阿贵媳妇的笑僵在脸上，给李沅溪生动的演绎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听陈翠耘说，田是阿贵家借去种庄稼的，当初大姨觉得荒着也是荒着，就借了出去，这会儿怎么就成了他们帮自家看地了？
阿贵家这些年借着自家地也收获了不少吧。
看样子是不想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