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时辰,宫宴已然结束,皇上准许百官游园,并召了几名官员于御书房议事,林寂亦然在列,想来该是议攻打匈奴之事。

    游园期间,由太后与皇后携一众女眷于后宫百花园赏花,此刻的林娩与初来建康时已截然不同,许多女眷前来结交,一时间她的身边极为热闹,哄笑声不断。

    王皇后闻声望去,只见林娩在众女眷的拥簇下笑靥如花,她眼中泛起冷意,冲着身畔默不作声的淑昭仪似笑非笑道:“陛下方才在揽月殿为武陵王定了桩婚事,豫北王胞妹林娩,你不过去见见未来儿媳?”

    淑昭仪面色白皙却透着不见血色,她浅浅一笑,笑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如今的她众星捧月,嫔妾便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王皇后拨弄着指间的护甲,“如今的武陵王兵权在握,陛下又看重他委任他挂帅亲征匈奴,若此番为陛下解决匈奴这个心腹大患,其军功便是太子都望尘莫及了。”

    “娘娘此言便是折煞嫔妾了,太子乃一国储君,武陵王万不敢与太子比肩。”淑昭仪说着便惶惶跪下,王皇后虚扶了一把,低声斥道:“赶紧起来,你这番模样成何体统,不知晓的还以为本宫欺辱你。”

    “娘娘,嫔妾万不敢有此意,您——”淑昭仪急急出声却被王皇后打断:“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你的合欢宫去。”

    淑昭仪不敢再逗留,慌忙领着侍女匆匆离去。

    离开百花园,身后的欢声笑语渐渐飘远,离开了那份喧嚣,淑昭仪紧绷的身子才放松。其贴身宫女银铃宽慰道:“奴婢方才听着公公们说了,皇上要给武陵王在南郊建一处宅子,待他出征匈奴归来,便能留在建康了。”

    淑昭仪眼中却黯淡无光,只道:“留在建康不见得是好事,不如远离这皇权追逐,在朔北来得安逸自在。”

    “朔北苦寒之地,每一场战役皆是生死难料,在建康多好,还能常伴娘娘左右,护您周全……至少不用日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活着。”银铃跟了淑昭仪多年,这些年来她过着怎样的日子,她最是清楚。

    淑昭仪却不言语,只听得银铃又说起:“在宫宴上,陛下欲给林家小姐赐婚,满座儿郎任其选,这林小姐偏偏谁都不选,偏选了咱们武陵王。陛下问她为何选武陵王,她说因着与他有共同抱负,一愿剿灭匈奴,二愿山河无恙。那说话的魄力,让满座儿郎皆黯然失色,不愧是豫北王之妹,武将世家,眼界心胸非常人可比拟。”

    淑昭仪闻言,脸上终是露出几分笑意,“瞧你说的,好似你亲眼见着似的。”

    银铃忙道:“我虽未见,可这事早在后宫传开了。”

    “也好,阿诀吃了这些年的苦,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我也安心了。”

    “娘娘不见见林家小姐吗?”

    淑昭仪思虑半晌才道:“那就见见。”

    银铃面上一喜,当即便折返回百花园,前去相邀林娩。

    ·

    御书房议攻打匈奴,萧衍雷厉风行,仅召了武陵王萧诀、豫北王林寂、太尉谢必言、宋国公宋清四人,可见这一次是势在必得。御书房内林寂亲自画出了攻打匈奴的路线草图,并提出该由三方循序突进匈奴之计,并提出要有必胜把握必须有魏国配合。

    林寂攻打匈奴的思路清晰明了,甚至连萧诀都不禁暗暗赞叹林寂的军事才能,想当年他再战场与林寂数次交战,几次被他算计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时他便觉棋逢对手,此人若不能为大梁所用,必要除之而后快。

    当他提出必须由魏国配合时,倒是点醒了他,魏国的玉门关可直击匈奴西北侧,若梁国正面攻匈奴,有魏国自玉门关双面夹击,几乎能一击即中。可办法虽好,但这些年魏国因着五年前曦华公主在梁国境内遇刺身亡,自此二国关系不如往昔,甚至有剑拔弩张之势。此番要魏助梁灭匈奴,难如登天。

    御书房议事罢,出来时天色已是黄昏,萧诀便往合欢宫去,自打上次与母亲一别还是三年前。那时他攻打匈奴铩羽而归,与母亲不过匆匆三言两语便接到皇令,即刻归朔北镇守。因着他在朝堂为谢天璃求情,皇上不仅杖他三十,还下令不得皇令不得归京。今若非是张亦贺叛国案曝出,亦不知皇上何时才会想起召他归建康。

    步入合欢宫,只觉四下冷清,宫中值守松懈,院落亦枯草斑驳未清理。萧诀目光一分分暗沉,波涛狂涌,紧抿的唇锋一点点敛出浓烈的锋芒。

    他加快了步子朝淑昭仪屋中走去,却闻一阵轻快的笑声传来,只见屋子门扉半敞,里头传来浅浅闲聊声,时不时透着几分生气勃勃的笑声。黄昏的金光铺洒在窗台门扉上,恰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他忽然不忍打破此刻的美好,便静静伫立在廊外,听着里头的说话声。

    寒风萧瑟,带来阵阵梅花暗香,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银铃见屋内茶凉了便提着壶出了屋,却被屋外一人惊了一跳。定睛一看,才惊觉来人是武陵王,忙拜道:“奴婢参见武陵王。”

    屋内听见动静停了说话声,萧诀方动了身进了屋,淑昭仪起身迎了上去,数载不见此刻眼中已有泪意,“阿诀何时来的,怎不进屋?”

    “想听听母亲说话。”萧诀说话间已然朝一旁的林娩望去。

    “是母亲想见见林小姐,便唤了她过来。林小姐见多识广,方才与我说起豫州趣事,竟不想外头的世界竟这般精彩。”淑昭仪拉着他的手坐下,眼中满是盎然的笑意,“这倒令我想起年少时在宫外的往事,三十载了,在这宫墙中不知外头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家门前那颗银杏树是否还在。”

    “会有机会的。”萧诀感受到母亲手掌间冰凉的温度,不禁用了几分力气回握着。

    林娩见母子二人寒暄,本想着借口先离去,却又没找着机会插上话,便不打搅,只坐在旁静静聆听。淑昭仪问得无非是在朔北这些年可过得好,叮嘱其战场凶险当万分小心,只字未曾言及自己在宫中过得如何。

    时间过得飞快,顷刻间天色如墨,已近戌时,经银铃提醒淑昭仪才忙道:“戌时还是晚宴,你与林小姐赶紧去罢,莫误了时辰。”

    拜别淑昭仪后林娩与萧诀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合欢宫,夜里梅花的芬芳愈发浓郁,光影映出几枝梅花横斜的身影,柔和似水。

    “为何选我?”萧诀的话异常冰冷,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显得格外危险。

    “我想留在建康,而王爷想归建康,你我各取所需,不是吗?”林娩答的坦荡,亦未有任何隐瞒。

    萧诀闻言,眉峰一挑:“你想留在建康,有很多选择,为何偏偏是我?”

    “用军功换来留在建康的机会,更加名正言顺不是吗?王爷大可放心,我们有共同的抱负与目标,只会是盟友并非敌人。”

    萧诀轻笑一声:“抱负我已然知道,可目标又是什么?”

    “太子。”林娩缓缓吐出二字,仿若不觉此刻的她正在说着怎样一种大逆之言:“十五岁的三皇子萧诀当年因太宰王涟云淡风轻的一言,便被皇上弃于荒芜的朔北,无亲无故,受尽世间苦痛,却凭着一己之力建功立业位至手握重兵的武陵王。可你母家身份低微,毫无倚仗,天高皇帝远,但凡朝中有人弹劾你,便能轻易夺了你的虎符。当年黑峰山,谢天璃的北府兵全军覆没,回京受审,皇上震怒。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为谢天璃求情,唯有武陵王一人站了出来,便是这份恩情足以令王爷将来在朝中站稳脚跟。”

    一抹厉色瞬间于眸心燃起,萧诀耐着性子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林小姐莫是不知永宁王背靠着的便是谢家。”

    林娩嗤笑道:“此番若王爷大败匈奴凯旋而归,永宁王凭什么与你争?”

    萧诀问:“大逆之言,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林娩对上他森森寒意的眸子,丝毫不惧:“王爷是雄鹰,绝不仅限于朔北,那紫薇帝座能者居之。”

    萧诀望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的审视,忽而一笑:“我以为该你选的人,是谢天璃。朔州城下为他解围,城下送药,夜里送信,这哪一桩不是冲着他去的。”

    林娩微微一怔,他竟心如明镜。

    “你在朔州城为他险些丢了一条命……”萧诀的话未完便被她淡淡打断:“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若不拼命,如何闹到御前,让皇上疑心太子。”

    “可太子如今好端端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来日方长。”

    萧诀眼中的寒意与戒备已然彻底化开,自打她入朔州城起,他便探查过她的底,这一路到建康城都有留意过,不然方才在大殿之上,断不会轻易允婚。今夜一番交谈,不止是试探,更是为确认。

    “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要对付太子?”

    林娩却迟迟不答,似有犹豫,萧诀也未追问,抬首间一片殷红闯入眼帘,谈话间竟已入了梅园,他抬首折了一株梅花递给她:“你不愿答,那便罢了。”

    林娩接过梅花捧在怀中,低头轻嗅,只觉心情舒畅,她对上萧诀的眸子,很是认真地说道:“择一明君,完成心中理想。”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太子抑或是永宁王都比我更有胜算。”

    “太子与永宁王只会高坐庙堂玩弄权术,怎知人间疾苦。唯有王爷您久经沙场,明白战争为百姓带来多少苦痛。更何况匈奴之战胜负未分,王爷怎知太子与永宁王比你更有胜算?”

    萧诀对上她眼中的真切,他自问看人精准,可面前的女子却让他捉摸不透,一时竟分辨不出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非常清楚他想要什么。

    而林娩亦是清楚的知道,上一世的武宁二十一年二月初六,梁帝联魏一同攻打匈奴,梁国派武陵王萧诀为主帅,林寂为副将,魏国则是桓谨挂帅,与梁三路齐攻匈奴,打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数月的鏖战,终是大败匈奴,自此除掉中原一大患。也正是那一战过后,武陵王彻底走入梁国的朝堂,一步步吞噬了永宁王的势力,不出三年薛谢两家已然成为武陵王一派。

    而这一世的历史轨迹依旧如上一世般进行着,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林寂乃太子举荐归建康挂帅出征。大败匈奴后,谢家弹劾林寂拥兵自重,秘密招兵买马图谋不轨,罪证确凿。梁帝震怒,一夜间整个豫北王府覆灭,太子亦因林寂牵扯渐渐失了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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