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是十月十五，天将黄昏，端阳便来传话，说今日是空桐秋月节，晚上会有街市，墨离问我要不要去逛逛。我自然是要去的，便定下日落出门。早早用完夕食催着玥哥哥到了侧宫门，发现墨离已着了便服在等着，旁边还有一人，却是那日在梁上见过的上卿淳于。
见我们走近，墨离淡淡道：“这位是淳于。”又向淳于道：“这位便是衾月阁的公主和她兄长。”
我抬头笑着看向淳于，他神色有些恍惚，我的笑便深了些，他终于从眼底泛上笑来，作揖道：“淳于参见公主殿下。参见王兄。”
秋季对凡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季节，收割，播种，要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准备，也要趁着严寒到来之前再尽兴欢乐，更喜秋夜月光清泠宜人，便有了这秋月节。
长长的街市上人头攒动，两旁摊贩琳琅满目，许是没有了战乱的困扰，人人脸上似乎都带了喜色。我一路逛着，几乎每个摊铺都要去查看一番，玥哥哥寸步不离，墨离和淳于在前面边说话边慢慢走着，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我拉下没有。
一条街还未走完，我已经吃了黍米饼、炒栗，喝了米浆，左手提着一个兔灯，右手抓着一把桃脯，脖子上还挂了一个陶黎面具，天渐渐黑了，月华如轮现于东天，旁边两颗星悄然回应。两旁的摊铺挂上了竹灯。远远看去一派璀璨陆离。我心满意足的对灝玥道：
“玥哥哥，小时候为了跑来凡间，我们想了不少法子，你也挨了不少板子。如今仿佛做梦一样。你说，我被丢下来，到底是天帝在罚我呢，还是赏我呢？”
玥哥哥哭笑不得瞪我一眼，手肘戳我一下，道：“你若真喜欢这里，为兄便寻一个俊俏的小哥，就在此处把你嫁了，你看如何？”说着挤眉弄眼往一旁瞥去，我顺着他目光一看，一个买钗环耳坠的小哥正死死盯着我，见我转头看他，慌不迭垂下头整理货架，却又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哎呀玥哥哥你要死呀！”我面上一阵滚烫，两手拿着东西没法丢，便把他撞了一撞，他往旁一闪笑得发抖，“妹子，若是这个你不喜欢，那边那个也成。”我侧身一看，一个卖灯笼的小
哥又忙别过了头。
“灏玥！你给我站住！”
这一闹动静便大了些，淳于在十来步远的脂粉摊子拿了一包东西在鼻子下闻，眼神却不住往这边飘，墨离背手在一旁站着看我，我跑到跟前一时收不住笑，僵着又不好，索性认真向他笑了一下，他微微一愣，严板着的脸倒松了不少。淳于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
“公主和王兄，兄妹感情真好。”说完隐约瞥了墨离一眼。墨离没有搭腔，转身向前走去，淳于忙跟了上去，脂粉摊子后的姑娘握着淳于丢下的纸包，盯着他的身影，早已绯红了脸。我拉下两步，向玥哥哥做个鬼脸。两人像小时候一样拉拉扯扯向前，正嘻嘻哈哈，忽看到前面两人侧身闪到街边一处屋檐下，仿佛在躲什么。我和玥哥哥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旁边一条小巷冲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后面一位妇人把着他一只手往回拉，嘴里小声喊着：
“你这个小崽子赶紧给我回家去！项明王上说了是他让位给如今这位的，你们去报个什么仇！”
“娘！”年轻人急道：“项明王上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位给他？都说他营中有妖孽，定是他使了什么妖法！这仇我们一定要报！”
“你这个傻蛋！项明王上是对咱们好，可这位就差了？你说说你现在吃的喝的和原来有什么差别？你又不是天天要和王上议事，那上头是谁坐着和你有何相干？只要能让咱们日子过好的就是咱们的王上！”
“娘！你不懂！”
“我妇道人家是不懂。我只知道墨离王上让军士们开了城外的荒地让每家去领，咬了你爹腿的妖兽也是他派人去灭的。你爹还说等腿好了还要去采石头给你娶媳妇儿呢。你混个什么劲？”
年轻人把头拧向一边不吭气，妇人又放缓了声音道：“娃呀，你看隔壁张婶家的大强，进了军营，现在家里就两个老的，前些天屋子漏雨也没个人修。看着天气要凉了，你要一走，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叫我和你爹、你妹妹可怎么过呀！”话说到最后已隐隐带了哭音，年轻人那股气势也消了大半，心有不甘的说道：“娘，我跟他们再商量下成不？”
“商量？商量个啥？就你们几个，那柱子今儿下午还跟他爹去城外量地呢。明儿你也得跟我去看看！”
正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巷子深处啪嗒啪嗒跑了来，老远便喊：“娘！哥哥！爹听到你要去打架，急得要来寻你，从榻上摔下来啦！”
“唉呀这可怎么了得。快回家去！”妇人连拖带拽的拉着年轻人走了，小姑娘啪嗒啪嗒也跟着走了，小巷子一时恢复了宁静。
我嘴里含着一颗桃脯看了看玥哥哥，他盯着墨离的背影不吭声，淳于也不吭声，墨离更像个假人一般立在原地。我默默嚼碎了桃脯咽下。终于听到墨离道：
“去查一查这个张大强在何处，给他些钱，让他回家修房子，侍奉老人，不必再到军营了。另外，彻查，”淳于正要领命，听到两字又直起身来。墨离却又沉默了一会才道：
“彻查，城外大营和城内各军，百长以下，有多少独子从军、父子从军、兄弟从军。四十岁以上多少人，十五岁以下多少人，伤残者多少人。十日后交与我，你可记住了？”淳于微微思忖一下，俯身而礼道：“臣下记住了。”
回到衾月阁，我哼着小调将兔儿灯挂在铁马上，回头看见玥哥哥提了一壶酒坐在廊下，神思沉重。我挨过去靠着他坐下，将头靠在他肩上，就着酒壶喝了一口，睡意渐起。
“阿岚。”
“嗯？”
“你是如何遇上墨离的？”
我睁开眼，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夜，几乎冻僵的我踉跄着终于走出树林，看着远处营地微微灯火，拼死了命几乎是爬着过去，却还是晕倒在雪地里。第二天我在营帐中醒来，便看到小固那一张笑脸。
“我被丢下来正是冬天，又冷又饿法力全失，在单狐山走了两天两夜才走出来，看到雪地里有人扎营，后来就随了他们。”
“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九州不太平，他们本是各处百姓，因天灾没有收成、官府残虐、强盗横行，不得不流亡到这荒凉之境。后来墨离领了头，杀了些强盗，又慢慢夺了几个名声不太好的城池，将田地都分给穷人。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都说要跟着墨离干一番大事。可我觉着也没干成什么大事。”
玥哥哥笑笑，道：
“夺了这空桐城不算大事？”
我干笑两声，坐起身来对他正色道：
“对了玥哥哥，项明的监天官说墨离是上天派来定九州的帝星，说我是战星来辅佐他的呢。”
“胡说！”玥哥哥瞪着我道：“若是天降帝星，必是哪位了不得的上仙下凡，还需天帝下旨，并给凡间以吉兆才行。哪就这么灰溜溜的来了。”
我想想以前天帝派神仙下凡必要大殿下诏，神仙领命，甚至还要吃几顿践行酒，神仙才踏着彩虹踩着祥云趁着金光闪闪的朝霞或者晚霞降临人间，这之前还真没听说哪位神仙有此一行呢。就算是我，那也是打了半日的雷以示天家威严，才将我一脚踹下来的。我想了半刻道：“莫不是自己修成的神仙？”
刚说完脑门上遭个爆栗，玥哥哥点着我的脑门：“一壶酒都被你喝光了，尽说胡话。还不去睡！”
一夜好睡，天将亮却被络石的一声惊叫惊醒了：“哟！这么高个兔儿灯是谁挂上去的？”
玥哥哥还是进了墨离的军营，他说见墨离行事觉得他还不错，先试试。我暗笑，他怎能拗过阿修罗男子骨子里嗜战的魂魄。墨离给了他个小将军之衔，北堂将军如今掌管了城外城内几万兵马，心中畅快，起初是有些看不上玥哥哥那身板的。后来玥哥哥连续挑战军中二十勇士全胜后再以一敌十依然占了上风，北堂将军突然想起监天官所说的天降战星来，虽未说破，从此对玥哥哥大为恭敬。玥哥哥本是武将，对战术一窍不通，指挥之权仍归北堂将军，自己只操练士兵，北堂将军更引为知己，覥着脸非要跟玥哥哥结拜兄弟。可怜玥哥哥几万年修行到如今成了凡人的小弟，连着几晚大醉，可惜我四处搜罗的好酒。
见我们走近，墨离淡淡道：“这位是淳于。”又向淳于道：“这位便是衾月阁的公主和她兄长。”
我抬头笑着看向淳于，他神色有些恍惚，我的笑便深了些，他终于从眼底泛上笑来，作揖道：“淳于参见公主殿下。参见王兄。”
秋季对凡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季节，收割，播种，要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准备，也要趁着严寒到来之前再尽兴欢乐，更喜秋夜月光清泠宜人，便有了这秋月节。
长长的街市上人头攒动，两旁摊贩琳琅满目，许是没有了战乱的困扰，人人脸上似乎都带了喜色。我一路逛着，几乎每个摊铺都要去查看一番，玥哥哥寸步不离，墨离和淳于在前面边说话边慢慢走着，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我拉下没有。
一条街还未走完，我已经吃了黍米饼、炒栗，喝了米浆，左手提着一个兔灯，右手抓着一把桃脯，脖子上还挂了一个陶黎面具，天渐渐黑了，月华如轮现于东天，旁边两颗星悄然回应。两旁的摊铺挂上了竹灯。远远看去一派璀璨陆离。我心满意足的对灝玥道：
“玥哥哥，小时候为了跑来凡间，我们想了不少法子，你也挨了不少板子。如今仿佛做梦一样。你说，我被丢下来，到底是天帝在罚我呢，还是赏我呢？”
玥哥哥哭笑不得瞪我一眼，手肘戳我一下，道：“你若真喜欢这里，为兄便寻一个俊俏的小哥，就在此处把你嫁了，你看如何？”说着挤眉弄眼往一旁瞥去，我顺着他目光一看，一个买钗环耳坠的小哥正死死盯着我，见我转头看他，慌不迭垂下头整理货架，却又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哎呀玥哥哥你要死呀！”我面上一阵滚烫，两手拿着东西没法丢，便把他撞了一撞，他往旁一闪笑得发抖，“妹子，若是这个你不喜欢，那边那个也成。”我侧身一看，一个卖灯笼的小
哥又忙别过了头。
“灏玥！你给我站住！”
这一闹动静便大了些，淳于在十来步远的脂粉摊子拿了一包东西在鼻子下闻，眼神却不住往这边飘，墨离背手在一旁站着看我，我跑到跟前一时收不住笑，僵着又不好，索性认真向他笑了一下，他微微一愣，严板着的脸倒松了不少。淳于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
“公主和王兄，兄妹感情真好。”说完隐约瞥了墨离一眼。墨离没有搭腔，转身向前走去，淳于忙跟了上去，脂粉摊子后的姑娘握着淳于丢下的纸包，盯着他的身影，早已绯红了脸。我拉下两步，向玥哥哥做个鬼脸。两人像小时候一样拉拉扯扯向前，正嘻嘻哈哈，忽看到前面两人侧身闪到街边一处屋檐下，仿佛在躲什么。我和玥哥哥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旁边一条小巷冲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后面一位妇人把着他一只手往回拉，嘴里小声喊着：
“你这个小崽子赶紧给我回家去！项明王上说了是他让位给如今这位的，你们去报个什么仇！”
“娘！”年轻人急道：“项明王上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位给他？都说他营中有妖孽，定是他使了什么妖法！这仇我们一定要报！”
“你这个傻蛋！项明王上是对咱们好，可这位就差了？你说说你现在吃的喝的和原来有什么差别？你又不是天天要和王上议事，那上头是谁坐着和你有何相干？只要能让咱们日子过好的就是咱们的王上！”
“娘！你不懂！”
“我妇道人家是不懂。我只知道墨离王上让军士们开了城外的荒地让每家去领，咬了你爹腿的妖兽也是他派人去灭的。你爹还说等腿好了还要去采石头给你娶媳妇儿呢。你混个什么劲？”
年轻人把头拧向一边不吭气，妇人又放缓了声音道：“娃呀，你看隔壁张婶家的大强，进了军营，现在家里就两个老的，前些天屋子漏雨也没个人修。看着天气要凉了，你要一走，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叫我和你爹、你妹妹可怎么过呀！”话说到最后已隐隐带了哭音，年轻人那股气势也消了大半，心有不甘的说道：“娘，我跟他们再商量下成不？”
“商量？商量个啥？就你们几个，那柱子今儿下午还跟他爹去城外量地呢。明儿你也得跟我去看看！”
正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巷子深处啪嗒啪嗒跑了来，老远便喊：“娘！哥哥！爹听到你要去打架，急得要来寻你，从榻上摔下来啦！”
“唉呀这可怎么了得。快回家去！”妇人连拖带拽的拉着年轻人走了，小姑娘啪嗒啪嗒也跟着走了，小巷子一时恢复了宁静。
我嘴里含着一颗桃脯看了看玥哥哥，他盯着墨离的背影不吭声，淳于也不吭声，墨离更像个假人一般立在原地。我默默嚼碎了桃脯咽下。终于听到墨离道：
“去查一查这个张大强在何处，给他些钱，让他回家修房子，侍奉老人，不必再到军营了。另外，彻查，”淳于正要领命，听到两字又直起身来。墨离却又沉默了一会才道：
“彻查，城外大营和城内各军，百长以下，有多少独子从军、父子从军、兄弟从军。四十岁以上多少人，十五岁以下多少人，伤残者多少人。十日后交与我，你可记住了？”淳于微微思忖一下，俯身而礼道：“臣下记住了。”
回到衾月阁，我哼着小调将兔儿灯挂在铁马上，回头看见玥哥哥提了一壶酒坐在廊下，神思沉重。我挨过去靠着他坐下，将头靠在他肩上，就着酒壶喝了一口，睡意渐起。
“阿岚。”
“嗯？”
“你是如何遇上墨离的？”
我睁开眼，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夜，几乎冻僵的我踉跄着终于走出树林，看着远处营地微微灯火，拼死了命几乎是爬着过去，却还是晕倒在雪地里。第二天我在营帐中醒来，便看到小固那一张笑脸。
“我被丢下来正是冬天，又冷又饿法力全失，在单狐山走了两天两夜才走出来，看到雪地里有人扎营，后来就随了他们。”
“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九州不太平，他们本是各处百姓，因天灾没有收成、官府残虐、强盗横行，不得不流亡到这荒凉之境。后来墨离领了头，杀了些强盗，又慢慢夺了几个名声不太好的城池，将田地都分给穷人。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都说要跟着墨离干一番大事。可我觉着也没干成什么大事。”
玥哥哥笑笑，道：
“夺了这空桐城不算大事？”
我干笑两声，坐起身来对他正色道：
“对了玥哥哥，项明的监天官说墨离是上天派来定九州的帝星，说我是战星来辅佐他的呢。”
“胡说！”玥哥哥瞪着我道：“若是天降帝星，必是哪位了不得的上仙下凡，还需天帝下旨，并给凡间以吉兆才行。哪就这么灰溜溜的来了。”
我想想以前天帝派神仙下凡必要大殿下诏，神仙领命，甚至还要吃几顿践行酒，神仙才踏着彩虹踩着祥云趁着金光闪闪的朝霞或者晚霞降临人间，这之前还真没听说哪位神仙有此一行呢。就算是我，那也是打了半日的雷以示天家威严，才将我一脚踹下来的。我想了半刻道：“莫不是自己修成的神仙？”
刚说完脑门上遭个爆栗，玥哥哥点着我的脑门：“一壶酒都被你喝光了，尽说胡话。还不去睡！”
一夜好睡，天将亮却被络石的一声惊叫惊醒了：“哟！这么高个兔儿灯是谁挂上去的？”
玥哥哥还是进了墨离的军营，他说见墨离行事觉得他还不错，先试试。我暗笑，他怎能拗过阿修罗男子骨子里嗜战的魂魄。墨离给了他个小将军之衔，北堂将军如今掌管了城外城内几万兵马，心中畅快，起初是有些看不上玥哥哥那身板的。后来玥哥哥连续挑战军中二十勇士全胜后再以一敌十依然占了上风，北堂将军突然想起监天官所说的天降战星来，虽未说破，从此对玥哥哥大为恭敬。玥哥哥本是武将，对战术一窍不通，指挥之权仍归北堂将军，自己只操练士兵，北堂将军更引为知己，覥着脸非要跟玥哥哥结拜兄弟。可怜玥哥哥几万年修行到如今成了凡人的小弟，连着几晚大醉，可惜我四处搜罗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