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晨阳掀开稍显沉重的暮色,淡淡的阳光顺着窗帘间的空隙流淌进来,照在躺在床上的少女身上。

    少女微翘的睫毛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她微皱着眉张开了眼,环顾四周,嘴中喃喃道:“姜今安,我竟然还活着,还变成了她。”

    是的,她不是姜今安,或者说她不仅仅只是姜今安。

    在今天之前,她还是“天下第一钟”曾侯乙编钟。

    曾侯乙编钟,被称为镇国神器,诞生于公元前四世纪,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战乱纷争,弱肉强食是那个时代的生动写照。

    当时江汉地区的各个小国都被楚国吞并,只有小小的曾国还在存续。楚王当时怀疑是周王室后裔的曾泽心怀吞并天下之心,便借询问乐理为由试探曾泽有无逐鹿中原之心。

    曾侯乙编钟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面对楚王的试探,曾泽用曾侯乙编钟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曾侯乙编钟最大的特性就是一钟双音,“一钟双音”谐音“双赢”。两音一正一侧,共存于一钟之上。曾泽用此比作楚国和曾国,表示纵使天下纷争,杀伐不断,但楚曾两国也能顾不干扰,和谐共存。

    曾侯乙编钟的问世不但安了楚王的心,也让世人为之惊叹。不仅仅是因为曾侯乙让两国免于一战,还是因为曾侯乙那神奇的“一钟双音”,“复合陶范”的铸造技术、“合瓦形”的铸造形状。

    世人皆说曾侯乙是轴心时代音乐文化的高峰,是世界音乐史上的奇迹,代表了中国先秦礼乐文明与青铜器铸造技术的最高成就。

    曾侯乙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意识,好像是在曾泽和大臣们感叹危机解除时?还是在乐人小心翼翼的弹奏她时?不然是在世人赞美她之时?

    曾侯乙回答不出来,她活了太久了。但还好,曾侯乙不是唯一一个拥有意识的“灵物”,她还有很多好友,比如被世人以“莲花怒放,仙鹤欲飞”称赞的莲鹤方壶,还有秦始皇的辘轳剑和太何剑,和敦煌的飞天神女……

    在之后慢长的时光里,曾侯乙向莲鹤学过各种酒术,向辘轳讨教过变化身体之法,向太何学剑术,和飞天讨教过敦煌舞蹈与自己的音乐可以怎么结合……

    曾侯乙都以为她们会这样慢慢消磨时光,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辘轳就曾感叹:“那些皇帝老子天天净琢磨那什么长生不老丹啊,也不说去干点实事!看看我们,尤其是你啊曾曾,没事干,天天看见谁就学什么。我啊,想上阵杀敌都不行啊!”

    一切改变都发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夏天,有一个宫女失手打翻了正摆在皇帝寝宫的嵌错宴乐攻战纹铜壶,已经有了意识的铜壶摔在地上脆了个大半,那个失手的宫女立马跪地求饶,但皇帝还是示意身边的侍卫,把她拉出去杀了。

    曾侯乙还在想大概皇帝都是这样,杀伐果断,好似冷血无情,便听见有人惊讶无措的喊了一声:“你怎么了?你要消失了!”

    曾侯乙转头一看,嵌错宴乐攻战纹铜壶灵物的手和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失。

    铜壶惊恐地大叫:“我在消失?我在消失!救救我!救救我啊!你们有谁可以救……”

    话语未落,他已经直接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正值盛夏,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阳光打在曾侯乙身上,她好像感觉到了之前没有过的寒意。原来,她们也会死,原来,她们也会死啊。

    曾侯乙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害怕吗,有一点点,惊讶吗,也有一点。但是,在心底的最深处,她或许还有一点兴奋。

    曾侯乙想,自己活得太久了,很多该学的不该学的东西她都学了,又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这时间确实有点难打发。

    莲鹤他们都说曾侯乙最享受生活,热爱生命,其实也不尽然。她也常常感叹岁月漫长,无所事事。

    曾侯乙一直清楚,学习新事物、掌握新技能是因为她想提升自己,但那也是她消磨时间的手段。

    曾侯乙想自己对死不死这事无所谓,但是莲鹤他们呢?如果他们不想死的话……

    她刚想到这里,便听到辘轳大声喊到:“老天爷啊,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这永无天日的日子终于是有个头了!”

    飞天他们也附和道,“像人类一样,生命有尽头也好。每天都有朝阳升起,每天都有暮日降落,总给我种无止境的感觉。”

    这时,莲鹤略微瞥了曾侯乙一眼,说:“但是如果有谁想长长久久地活着也正常,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曾侯乙直接看向莲鹤,笑道:“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名字呢,你着我这动作不明摆着是在说我么!”

    莲鹤看着曾侯乙做鬼脸:“你整天不是在学这个就是在学那个,过得如此充实,难道还会想死吗?我还不是怕你想活着又不好意思说!”

    曾侯乙给了莲鹤个白眼,说:“我学那些东西是为了提升自我,不然我干什么,像你一样天天没事找事挤兑我,活了几百年还没有一丝长进?”

    莲鹤睁大双眼,喊:“我明明活了一千多年了我是我们这最大的!还有,我那哪是挤兑你……”

    太何笑,“行了,两位小祖宗,休息会儿,我们去后宫那瞧瞧热闹?”

    曾侯乙和莲鹤相望一笑,异口同声:“快走快走!”

    在那天之后,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他们还是那样,辘轳整天无所事事,动不动感叹一下空有满身武艺,却无法报效祖国;太何与飞天两人总待在一块,一人跳舞一人耍剑,好似神仙夫妇;莲鹤总嘻嘻哈哈,没事就找曾侯乙玩闹,酿酒;曾侯乙最近发现一本乐谱也有了意识,忙着去听听背后的故事……

    但确实有东西改变了,莲鹤和辘轳会因为想到自己也会死去而专门准备一本随记,开玩笑说如果自己先死了,这个本子可以给大家留个念想。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渡过,曾侯乙几乎都忘了他们也会死这件事。

    直到会宁十九年农历二月十四日,曾侯乙永远记得这一天,所有平静都在这一天终止。

    会宁十九年农历二月十四日,大家相约坐在一起品赏莲鹤酿的青梅酒。当大家夸赞莲鹤的酿酒的手艺更上一层楼时,莲鹤突然脸色一青,口吐鲜血。

    曾侯乙一惊,手中的酒立马放下,她站起身,忙道:“莲鹤,你怎么了?”

    莲鹤笑了笑,“没事,我会不会像人类一样吃坏肚子了?”

    太何皱眉,问道:“你的本体是不是受伤了?”

    辘轳忙喊道:“太何你个老头子,你瞎说什么呢!莲鹤的身体一向都很好,怎么会受伤!”

    话语未落,辘轳急忙转身看向莲鹤:“莲鹤,对吧!”

    莲鹤像往常一样笑道:“那当然了,等你们这些狗东西都走了我都不会走的!”

    飞天严肃的看着莲鹤:“不要开玩笑,我们和你说认真的!莲鹤,你说实话,你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出问题?”

    曾侯乙众人紧紧地盯着莲鹤,莲鹤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涌上了辘轳的心头,他看向莲鹤,几近崩溃:“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情况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莲鹤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身体在微微颤抖。

    辘轳还想说些什么,曾侯乙拉住了他,看着辘轳摇了摇头。

    曾侯乙蹲在莲鹤面前,压制住了自己的恐慌,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她一只手半抱着莲鹤,另一只手用力,半强迫着抬起了莲鹤的脸,缓缓道:“我们都很关心你,你是知道的,对吧?”

    莲鹤眼框已经微红,他抽泣着点头。

    曾侯乙注视着莲鹤的眼睛,继续说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吐血?”

    曾侯乙后面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停顿了一会,放慢语速说:“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莲鹤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的本体莲鹤方壶正在洪武王的墓室里,一个月前有一个黄金校队去盗墓,成功了,他们运输途中遇到了别人的埋伏,两者战斗时给我的本体带来了一点损伤。”

    莲鹤话语刚落,辘轳便心急的说:“那怎么办?我们去把你的本体抢回来?不行,人类东西我们都动不了啊。”

    太何看着莲鹤,问道:“真的只是一点损伤?”

    辘轳也反应过来,“莲鹤,你没有骗我们,真的只是一点点小伤吧.”

    莲鹤笑了笑,认真的回答:“真的,一点小伤。不过,你想怎么抢我的本体,用你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啊。好了,你们相信我,没事的,不用想太多了。”

    曾侯乙众人选择了相信莲鹤,相信他只是受了点小伤。

    但让曾侯乙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莲鹤竟然骗了他们,莲鹤的伤很重,重到他在一个月后就消失了。

    莲鹤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酒、随笔都跟随他一起消失。在他消失之前,他只留下了句:“原来这随笔留不住啊”

    曾侯乙在之后很久很久的时间都在适应没有莲鹤的世界:没有了一转头就能看见的人,没有了总在身旁的青梅酒,没有了那个能一起玩笑打闹的人……

    曾侯乙还没有从莲鹤的死走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好友一个接一个离去。飞天、辘轳、太何,他们都没有幸免。

    他们有的死于天灾,有的死于人祸。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消失了,只有曾侯乙还活着。

    曾侯乙等了很久,在她2400多岁的时候,在莲鹤过世的第568年,她终于要消失了。

    她死前最后的想法就是:真好,我终于可以休息了,不知道我们死后有没有灵魂,可不可以在死后相见。

    但曾侯乙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重生了,重生在了姜今安身上,拥有了姜今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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