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混沌中浮沉,夹杂诸多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

    “只是想请……太常寺……帮……”

    “……好好考虑……放您走……”

    “若是不……由他……代您受苦……”

    零碎的交谈声若有若无,断断续续,而后回归沉寂。

    不知过了多时,孟夕熏猛然睁开眼。

    头部阵阵剧痛袭来,缓了好一会儿,她懵懂的意识才勉强恢复清明。

    孟夕熏心中哀叹,只是出门采夜露,怎么就被绑架了呢,真是流年不利。

    她努力理清现状,自己正身处陌生阴暗的屋中,侧身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脚都被粗麻绳紧紧捆住了,动弹不得。

    目之所及漆黑一片,可见仍是入夜时分,视野内隐约可见陶罐茅草木柴一类的杂物。四处寂静,空气沉闷,隐约能嗅到陈旧霉味、草木腐烂之气及污浊泥土味,还有一丝不知何处飘来的……好闻的香气?

    排除最后一项,孟夕熏估摸着自己是被抓到那伙绑匪们的藏身地了,这间兴许是不常用的柴房。

    好的是暂且捡回一条小命,糟的是这条小命可能朝夕不保。

    从腹中的饥饿程度来看,她晕过去没过太久,此处应是仍在青莲山中。

    她的嘴没有被封住,说明绑匪不在意她喊叫,这里兴许离道观很远?

    原作剧情里可没有这一遭,孟夕熏摸不清状况,只能自己另想办法了。

    趁现在屋中无人,她尝试挣脱被束在身后的手腕,可麻绳绑得太紧了,稍微动一动就勒得生疼。

    想来也是,那伙贼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行事小心谨慎,不仅没惊动道观中的其他人,还顺手将躲在树丛里的她也给逮住了,要逃跑恐怕根本无机可趁……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有别于自己发出的衣物摩擦声。

    等等,背后有人??

    由于面朝门扉,侧脸贴地,她一直没注意身后的情况。

    孟夕熏瞬间毛骨悚然,芒刺在背。醒来这么久,她竟丝毫未察觉房中另一人的气息,而那人一直注视着她的动向。

    “醒了?”

    突然的声音令孟夕熏浑身一颤,那声音清冷微沉、悠然悦耳,虽然疏离淡漠,但又不含敌意。

    莫非不是绑匪,而是?

    身后之人问了一句就没动静了,孟夕熏只好自己努力,她摇摆身体,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吭哧吭哧地蹦跶了好一会儿,最后调动浑身力气才艰难地翻过了身。

    落在眼中的情境令她禁不住屏息。

    几缕澄澈的月光轻灵地透过小窗,静静地洒落在那人的身上,如瀑的墨发披肩散落,一袭纯白衣衫如鲛绡般银辉粼粼,屋内的浑浊仿若被清扫一空。

    那年轻公子一只手搭在膝上,好似仙人那般随性而坐。他身形气质约莫十八九岁,尚带些少年人的青涩,周身却又笼罩着不容忽略的强大气场。

    孟夕熏心中慨然,哇哦,定是马车中那位谪仙美人!

    可惜此地光线太过昏暗,无法明辨其真容,唯有白净如瓷的肌肤以及俊朗的五官轮廓迷蒙可见。

    估计是她闪亮的双瞳太过灼人,那人缓缓开口道:“何事?”

    不好,一不小心就流连美色了。

    想到门外定会有人把守,孟夕熏压低声音问:“这位公子,请问您可知这里是哪儿?”

    眼下明明形势危急,不知为何这小少爷却态度散漫,毫不在意。他懒洋洋地回问:“这就要问你了,你是何人?”

    “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孟夕熏眨了眨眼展示自己的纯真,但看着看着发现对方的坐姿哪里有点不对……等会儿,扔在地上的那断成几截的粗麻绳是?

    她愕然道:“公子,你何时把绳子解开的?”

    “在你睡着梦呓哭闹之时。”

    乱说,不可能!我做梦时从没有哭闹过!

    孟夕熏气势十足地在心里反驳,弱弱地出言问:“那能麻烦您能帮我也解开吗?”

    “我又不知你的身份。看你鬼鬼祟祟,指不定是个小贼。”

    “……”

    很好,十分合理。

    这位少爷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很噎人,果然美人只可远观。

    如此情境,孟夕熏也不想计较他的态度,她小声而迅速道:“我不是贼人,家住山脚下青莲镇,是香铺里上山送香的伙计,您唤我阿熏就好。”

    在她说话之际,对方抬眼望她,一双点漆般的墨瞳仿若藏了清辉,似是在边听边思索。

    “真的,您看我这手脚哪像是有什么功夫?连绳子都弄不断,身体也没您健壮,不可能会对您造成什么威胁……”

    见小少爷无动于衷,孟夕熏心一横,刻意讥讽道:“难道您是怕自己打不过我吗?”

    此言一出,那道月白身影轻微一晃,似乎受到了动摇。

    不会被她戳中了吧?这公子莫非病弱不能自理?

    呃,这下可尴尬了……

    正当她满心纠结之余,小少爷慢吞吞站起了身。

    孟夕熏发现,他看着清瘦,个头却挺拔高挑,身姿清雅又暗含魄力,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小少爷一步步向她走来,阴影逐渐笼于周身,越发阴森可怖,孟夕熏内心直打鼓,感觉自己更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了。

    她不会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要被灭口了吧?

    直到他在她面前缓缓俯下身,她感到身后束缚着的麻绳似乎被锐器割开,手腕一松,旋即松了口气。

    “谢、谢谢公子!”

    孟夕熏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脚,立刻检查了荷包。

    那些绑匪兴许以为她是个小厮,也没发现她是女子,所以将她胡乱绑了绑就一起扔过来了。

    还好,自己的随身物件都在。

    听到屋外有动静,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门外只听到些脚步声和细碎交谈声,两人并未惊动绑匪。

    “公子,既然解开了绳子,那我们赶快想办法从这里脱身吧……公子?”

    正说着,孟夕熏愕然看着那位小少爷又回到原位倚着墙坐下了,那散漫的坐姿和刚刚一模一样。

    “脱身?你打得过他们?”他语气淡漠道,“还是说你要以命相搏,宁死不屈?”

    “那要等到官府来解救?”孟夕熏不解道,“可如果公子不准备逃,干嘛要弄断绳子?”

    “因为绑着很不适。”

    “……”

    孟夕熏语塞,她倒不是想鱼死网破,只是那些绑匪不知是什么来头,若是要赎金的话,这富家公子付得起,她家可负担不起。

    更不论绑匪还有狠心提前撕票的可能,要是她被发现是女子就会更糟了。

    而且好不容易弄断绳子,却又只能坐以待毙,孟夕熏着实不甘心。

    她准备再多劝说几句时,小少爷松散的姿态忽而一凛,反手扣住了她的嘴唇,默默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心领神会,屏息静气,两人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消失。

    孟夕熏放下戒备时,才发现两人挨得极近,触碰着她嘴唇的手指纤长白净,散发着温热与淡淡的幽香。

    他神情平静,而她心中蓦地有些慌乱,但下一刻,她的注意力又被那股香气吸引了。

    这是麝香、檀香,以及……龙涎的香气?

    孟夕熏忽而灵机一动。

    待小少爷移开手之后,孟夕熏低声道:“公子若信得过我的话,我有一法,姑且可一试。”

    “何种方法?”小少爷不以为然道。

    孟夕熏微微一笑,跃跃欲试的光彩在眸中乍现。她从怀中的小荷包里摸出火镰、火石,一个香囊以及两粒香丸。

    “公子准备好了吗?”

    未等他答话,她就将其中一粒香丸硬塞进了他的口中。

    ……

    一刻钟后,在屋外巡查做各项准备的绑匪们听到柴房内传来不小的响动。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提刀推门而入。

    门被哐地一下推开,屋内光线格外昏暗,粗眼看去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中央处堆起的茅草堆上余烟袅袅。

    几人暗道不妙,刚欲找寻,只见两道黑影从不同方位向他们袭来。

    绑匪们立即举刀一砍,但手感却不对,他们定睛一看,劈到的不过是木桩子而已。

    “走!”

    趁他们不备,房间两侧原先静止不动的一高一低的两根“木桩”忽然动了,疾风般地掠过他们往门口闪去。

    绑匪们慌忙随之而动,只是鼻尖萦绕着不知是何物的醉人香气,引得他们头重脚轻,手脚不听使唤,像喝多了酒般大脑昏沉,步伐虚软,一个个支撑不住栽了下去。

    唯有其中一人强撑着追了两步,他使出浑身气力挥刀砍去,刀锋眼看就要划过矮个少年的后背。

    孟夕熏感到身后忽地一阵风,深知自己躲闪不及,心下陡然一惊。

    刹那间旁边的小少爷忽地伸出手臂将她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长袖飘然一挥,那追击的绑匪就仰头倒了下去。

    孟夕熏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前第一要务是逃跑。她顾不得多想,拖着小少爷的手就冲出了屋外。

    不出所料,这伙绑匪的老巢隐藏在深山老林中,极难被旁人发现,要是官府来找他们估计也得费好一番功夫。

    但此刻那些茂密树丛成了两人逃跑最好的遮掩物。孟夕熏年幼时没少趁父母不注意在山林间疯跑捉迷藏,了解山间地形,隐匿行踪方面更是小有心得。

    两人连跑带藏,没过多久,追来的脚步声喊骂声渐渐远去了,只留下掠过林间的风声、虫鸣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由于甩开了追兵,两人一面开溜,一面还颇有闲暇地交谈。

    “你那香中放了什么?”小少爷问。

    怀揣着计谋成功的兴奋外加逃跑的刺激,孟夕熏难掩喜悦滔滔不绝。

    “香囊中放的是我自制的迷魂香,合香时混入了大量的曼陀罗花、川乌、醉仙桃、闹羊花等等,然后加了一点小小的改良,总之就是威力加强版,我这是第一次试验,效果还不错,往你我口中放的是葛花混合蚕豆花的香丸,防止昏迷……话说,公子您能不能再跑快点啊?”

    她是真不曾想到,那小少爷看似淡定从容,颇有逼格,说不定还身怀绝技,但跑起步来居然是这么的……慢!

    世家子弟都这么锦衣玉食,从不锻炼身体的么?

    刚才为了逃得更快些,孟夕熏不得不拖着他的手腕拼命往前冲,但速度仍感觉慢了好一截。

    幸好那些绑匪们大多都被迷魂香拖慢了脚步,此处又树高丛深,两人才没有被追上。

    孟夕熏在前边带路,还有余力口中鼓励道:“公子,加把劲呀,好不容易逃出来,被逮住可就太逊了。”

    “哎呀,公子您平时太缺乏锻炼了,这以后有空得多练练呀。”

    小少爷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只是脸色煞白,估计是嫌弃她太吵了懒得回话。

    孟夕熏唇角微扬,刚才被挤兑了那么好一会,眼下有种回击的小小畅快感,可不是因为她小心眼!

    见暂时脱离了追捕,两人找到一处石壁下的沟壑,停下来歇口气。

    孟夕熏此时已经气息匀称了,但那小少爷还仍没缓过来,扶靠着石壁连咳带喘,抖如筛糠的身姿看着跟白纸一样单薄。

    她看着不太忍心,上前去单手轻抚他的背部,轻柔说道:“公子,您放松些,好好调整呼吸,来,深呼吸,吸气,吐气……”

    一下一下,如母亲哄幼童似的,小少爷的终于顺过气来,呼吸平稳了许多。

    卸下力气后,两人各自倚靠着墙壁坐下,一时无言。

    孟夕熏思绪万千,心境难平,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后知后觉的恐惧。

    毕竟短短几个时辰里,她经历了除穿越之外头等惊险刺激之事,终于体会到了一点作为穿越人士的实感。

    对了,虽说这位小少爷在书中估计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他地位……也不低来着?至少不是她等平民惹得起的。

    想到之前的种种冒犯,孟夕熏小心询问道:“公子,您好些了吗?”

    “怎么,不继续说我缺乏锻炼了?”

    小少爷语气冰冷地回答,一如初见般的冷漠疏离。

    孟夕熏心底一沉,这是要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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